翌日,我坐在草地長椅跟鏡通電話。

「今天我也要照顧親戚的女兒……這個嘛,就當預習怎樣照顧小孩,什麼時候我們也來練習一下生小孩──」

鏡冷笑數聲便掛了線。這是個風和日麗的星期天的朝早。

月鈴則坐在我的旁邊,把一疊書放在膝上,邊掀頁邊問:「那個叫紅鸞鏡的是你的女朋友?」

「當然了,呵呵。」





「要小心她……我有非常不好的感覺。」

「怎麼了?妳又不認識她,現在的女孩年紀小小就這麼重妒忌心嗎?」

「才不是,反正說了你也不懂……哇!」

月鈴不小心弄跌了膝上的書疊,書本散落一地,當中最令人在意的是一本皮革筆記本。那筆記本表面殘舊,連綁繩也是開叉的,不像是女孩子的東西。我撿起來翻開中間數頁,頁上只有不規則的黑點排列,硬要形容的話就像人手填的六合彩彩卷,又或者是測驗用的MC答題紙。

「還給我!」月鈴一手把筆記本搶回去,生氣地說:「這是無敵重要的東西,不能隨便看!」





「我不是有心的啦,但那些符號是什麼能告訴我?」

「我也不知道……但這本書是我的《聖經》,僅次於我的生命而已。」

我心想,她也說得太過誇張了吧。不過這表妹本來就有點小姐脾氣,說不定也是因為這樣所以跟鏡的八字不合。

提起鏡,話說剛才我就一直看見鏡的母親坐在草地另一邊的長椅,跟Nicholas聊了很久。那個Nicholas是我們學系的講師,而鏡的母親是生物系的教授,沒想到他們私底下關係挺好的。

「那個男人也不是好人。」月鈴小聲說。





我嘆氣答:「究竟在妳的世界還有誰是好人?不過嘛,那個Nick有問題準沒錯,令人厭惡得很,還是繼續叫他Dick好了,有他出現必定會伴隨壞事發生。」

月鈴提議:「不如調查一下那兩個人?尤其是紅鸞鏡的媽媽水教授。」

「為什麼這樣突然?」

「如果說這是《聖經》所寫的,你會取笑人家嗎?」

「哈哈!雖然妳現在是愛幻想的年紀,但也別太中二了,又不是什麼驚天大陰謀我要調查什麼?」

「說不定安逸的日子會突然成為過去喔……」

我不知道月鈴究竟是烏鴉嘴還是有什麼異能,或者像原始動物能預知地震要逃難之類的;總之就結果而言,當晚警方突然說要封鎖校園,我和月鈴被強制留在校內隔離;到了明天,政府頒布的強制間隔令更延長至七天,說是有種病毒在大學實驗室洩漏,卻沒有說明那是什麼病毒。

然後又像劇本安排似的,鏡獲學生這邊推選為學生代表,至於Dick和他的一些內地生聯合起來成為支持學校的組織,所有事情都像圍繞著我發生。而且之後有學生在間隔期間被殺,校內謠言滿天飛,說病毒和被殺的學生都與水教授有關。那時候我開始相信月鈴所說的話,安逸的日子已經過去。







「──恩義?」

我連忙收回雙手並道歉:「我弄痛了妳嗎?」

星期二的晚上,我見鏡伏在實驗桌睡著了,又見她戴著耳環,於是想替她除下來。可是鏡忽然醒來,搖頭說:「不,沒事……只是你嚇了我一跳而已。」

「說起來從以前認識妳的時候就見妳一直戴著那耳環呢。是誰送給妳的禮物?真令人妒忌。」

鏡迴避了我的視線,說:「這耳環對我很重要,沒有它的話這個世界會……不,我在說什麼呢?可能太累了。」她捉著我的手說:「接下來的幾天我會忙不開交,沒時間跟你玩;實驗室也會上鎖,這幾天你可以不用來陪我了。」

「欸?妳忙著跟校方交涉我明白啊,但為什麼不能來實驗室?我不會打擾妳工作的。」





「不是,我只是不想牽連你。」

「牽連……什麼?」

「總之暫時我們不要見面……再過幾天就好……」語畢,鏡便牽著我離開實驗室。我很清楚她的性格,決定了的事情很難會改。

有點像被拒絕的感覺,心情當然不好,離開教學棟後,又像劇本的安排,又再給我見到水教授跟幾個全身白色保護衣的人並行。話說水教授還真活躍,可是那些保護衣的人……咦?難道謠言說水教授和病毒有關是真的?

其中一個白衣人看見我便走來大喝:「看什麼!快離開!」而且他說的是普通話,都讓我越來越困擾,但只能照著辦。

但困擾的感覺揮之不去,我回到隔離的課室後便用筆記電腦上網找資料。雖然已經夜深,不過月鈴還沒有睡,就像恐佈的洋娃娃般坐在背後一言不發,只是盯著電腦屏幕。

「好啦好啦,我聽了妳的話正在查看某壞人的資料。」我把筆記電腦移到我們中間,「妳說的壞人水教授,她原本是中國大陸的生物學專家,專攻微生物與基因工程;已婚,丈夫是一名港人,而且是很有名的學者呢。兩個天才結婚,成為學術界的一時佳話。鏡就是在這樣的精英家庭長大吧,難怪又聰明、又漂亮,一定是基因很好。」

月鈴皺眉搭話:「也許是基因改造的嬰孩。」





「怎麼妳凡事都向陰謀論方面去想呢?」我靜默半秒,答:「雖然有傳聞說水教授非法替別人的嬰孩編輯基因,因而在國內被通輯而潛逃香港,但那個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還沒被抓,應該是謠言吧?」

「不過她帶著家人逃到香港也是事實。」

「也可能只是移居啊。」我再搜尋有關水教授的資料,說:「她跟鏡來香港的那年,丈夫因為叛國罪……欸?叛國罪?死刑?聽起來真可怕。」

月鈴冷淡說:「你連自己女朋友的爸爸都不認識。」

「沒辦法,鏡不太願意說家庭的事。不過叛國罪可能牽涉到國家機密,不方便說也是可以理解。」

國家機密……想起剛才說普通話的白色保護衣物的人,難道也是中國派來的?從北方伸手過來的神秘力量漸漸覆蓋了校園的天空,而且那些白衣人與水教授關係密切……跟一個叛國罪的家人關係密切?越想越奇怪。

不知網上有沒有關於鏡的父親的新聞,畢竟中國的事情都很神秘,就算有所謂爆料也從來無法分辨真偽。在眾多禁網之中,我發現有個奇怪的名詞經常跟鏡的父親連在一起──量子病毒。





「聽起來好像掛羊頭賣狗肉的騙局,什麼量子波動速讀班之類的。」

月鈴問:「你知道什麼是量子力學嗎?」

「好像不久前也被人問過同樣問題,但還是等妳告訴我吧。」

「其實這些東西你看google或者wikipedia也會知道,所以我就長話短說。」月鈴解釋:「物理學家很喜歡把東西還原成最小的單位研究,例如原子、粒子,把物質拆得不能再小的單位。能量也是一樣,最初科學家都認為光是一種連續的波動,愛因斯坦卻發現光同樣能夠『量子化』,提出『光量子』的概念,說明光同時具備波動與粒子的特性,後來稱之為『波粒二象性』。

「波粒二象性是一種很神奇的概念,不但光具有波粒二象性,世上所有物質亦是相同。你可能認為你的身體是由粒子組成,但其實你的身體同樣擁有波動的特徵,稱之為『物質波』,這可是徹底顛覆了物理世界的常識。

「傳統物理學定義粒子是一種不佔空間的零維度的存在,我們可以用很準確的座標來定義粒子的位置,例如在xy-plane我們可以用(1, 1)來定義一顆量子的位置;但波動不一樣,波動必然佔有空間,我們只能用類似y=sin(x)來定義一個正弦波,這樣會導致個違反直覺的現像:亦即一顆量子同時存在於曲線上的任何位置,像懂得分身一樣。

「正如之前所說,世上所有物質都具有波粒二象性,因此擁有波動特性的你可能同時存在於旺角又存在於九龍,一隻貓可能同時是活貓又是死貓,這顯然是違反常識的。事實上這也是誇張的形容,剛才說的量子現象只發生在微觀世界裡,所有古靈精怪的神秘現象在宏觀世界很難看見。」

我問月鈴:「所以說了這麼多,其實量子力學對我們日常生活根本沒有影響不是嗎?」

「如果你是想把現實世界也變得古靈精怪……」月鈴沉思,答道:「雖然宏觀世界和微觀世界看似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但現時有門新興的學問是研究『介觀世界』的物質。所謂介觀,就是介乎宏觀與微觀之間,大約是納米的尺度……原來如此。病毒也是納米的尺寸,量子病毒,果然她們隱瞞著什麼秘密……」

不知為何,我看月鈴一點都不像十二歲的女孩,而且她更像有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