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千迴百轉,有些情景像鼻子一樣牢牢地黏在面部中庭,每天醒來的第一眼、到睡前的最後一眼都會看得到;所以平淡得不夠驚喜,慢慢地,以為天花板才是睜眼必然看到的唯一事物,忘卻每一秒刻在皮肉上的踏實觸感。
 
其實不止有乏然無味的日子,還有久成習慣的平淡關心——
 
可是,沒有人留心。
 
「早晨。」
 


思思進房更衣,衣櫃發出聲音,只見阿朗轉一轉身。
 
他輕輕的捽一捽眼,見她不是穿着睡衣:
 
「星期六喎,你都咁早起身?」
 
「係啊,棉花糖要補課,我叫咗佢起身先;啱啱落去買埋餸囉。」
 
「哦哦,For呈分試?」
 


「係,定唔知TSA,好似係兩樣都要。」
 
小六總是將一切大混炖,加入試卷,擠兩滴書本,一同吞下。
 
「咁你要唔要瞓番?咁早。」
 
「唔啦,都慣咗。棉花糖話落咗堂之後去婆婆屋企喎,又係得番我哋兩個啦。」
 
「做咩佢成日都去嘅?」
 


「隔離屋都有個小學生,都幾靚仔。」
 
「明哂,大個女啦……」
 
二人語帶不捨。
 
「我都係咁話,咁就十幾年,過得真係快。」
 
「我都冇咩意見嘅……唔好蝕底俾人就得,絕對唔可以。」
 
起初,知道思思肚內的是女兒,二人又喜又懼。喜是,他們都很喜歡女兒,認為女兒是貼心、乖巧的象徵,主觀感覺上更能體裇父母;懼是,他們害怕她會被欺負,一旦出落得亭亭玉立,自有不知誰家的小孩把他騙走。
 
光是想想,他們就心疼,女兒吃痛、流淚的畫面太震撼。
 
其實,棉花糖和那個男生只說過兩句話,分別是「Hi」和「Bye」。


 
「係呀,一個唔覺意有咗,就要結婚㗎啦,真係要小心啲。」
 
如果真要墮胎,他們一定會手執利刅刺殺那個男生,然後一同碎屍藏屍棄屍。
 
「我哋咪就係咁。」
 
阿朗說,心想:你後悔嗎?
 
「係。太早啦真係。」
 
後悔時機,還是後悔對象是他?
 
「其實我都係,覺得太早,話哂業都未畢就生仔番工喎。」
 


他沒問。
 
「不過都好嘅,棉花糖大學畢業,我哋係得四十幾,仲係好後生。」
 
「嗯。好想睇住佢嫁。」
 
「唔想佢咁快走。」
 
早上,陽光撇了進來,聆聽他們說廢話。
 
久處是,二人和顏悅色地說的話,都是瑣碎零落的。若非無關痛癢,神色不會那麼平和。
 
「你呢,有冇後悔到?早知嗰日戴番個套啦?」
 
思思突然問。


 
自從她告知他自己已有身孕,他的反應是——很好,生下來、一起養,而且當時她有些抑鬱,二人都沒敢探索這個問題,稍一不慎,後果難負。
 
「只係後悔太早唔戴套。」
 
阿朗說。
 
她笑,如果他沒有撒謊,意思就是不後悔與她成婚。
 
是不是真的,她都不在意了,反正並不重要;誠實只是一種美德,但無人是聖人,你願意講我願意信,就是誠實的最高境界。
 
「出嚟食早餐啦,咪再攤喺床。」
 
她拔起他。
 


沒有人提昨晚發生過的事,也無人再記起——
 
「不如我哋聽日認真傾吓,我覺得係有問題。」的那個問題。
 
和平日子,沒有人想去解決問題。除非,下一刻,他們又有紛爭。
 
看,人是迂腐的;習慣習慣,成自然,温水煮蛙,稍一有一點好的迹象,又覺得可以停歇了,進一步甚至會丢失眼前美景,所以世間的問題很難真正地被解決,只會甩皮甩骨地苟活,但永不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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