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也因此,他們缺乏柔情的包容——
 
首先被情緒凌駕思考,繼而作出挑釁。
 
原先只是想開一開玩笑,然而細石仍能激起千層浪;但如果旁觀,或會覺得這是一件好事。人與人在關係之中,平穩是一種安心的狀態,但如果心有不滿,只會去往關係的消亡,倒不如學習吵架。
 
一次質量高的罵戰,比十次平淡的沉默效果更佳。
 
「我落去跑吓步先。」
 


他們已不能再講下去,阿朗借詞離開。
 
「好。」
 
於是,門又關上,感覺世界被隔絕兩方,但明明分享着同一份憂傷。
 
外面太陽很猛烈,跑什麼步?
 
外面太陽很猛烈,跑什麼步?
 


所以,阿朗繞過運動場,多行一會兒走進了商場,至少裹面有冷氣。
 
日光日白,不熱嗎——雖然,思思很清楚,他說要跑步只是想讓大家都冷靜一下。若然身處同一個空間,夾硬聊下去,只會實切地意興闌珊。
 
至少,如此,還可以令大家都覺得二人還是擁有情緒的,不至於不聞不問。
 
樓下的商場是小小一間,得兩層有店舖,直行直過不足十分鐘已可逛畢。
 
他經過鞋舖,想起她有天回家後,嫌棄的說:
 


「唔小心踩到啲泥,死啦,都唔知洗唔洗得乾淨。」
 
她用力地洗拭那一雙白色的鞋,但將泥塊移下後,還是有頑固的啡啡綠綠色的污漬:「洗唔甩。」
 
「幾潮吖,唔緊要啦。」
 
他下樓,而她只好執一下屋,從乾衣機取出衣服,先掛起棉花糖的校服,然後坐在地上摺。一件、一件……
 
她打開YouTube看到一些心理學的小知識,很想立刻嘗試應用,測試其功能性;可是這屋只得影片的聲音,而他不在。
 
他內進,揀了一雙白色的鞋,有些粉紅色的點綴,37碼。
 
她很喜歡這樣的鞋,因為襯什麼衫都適合;但是,這些天來,她都在穿厚重的黑色波鞋,和她的長裙不太搭,可是又捨不得扔掉舊的那雙,只將它放在鞋盒中。
 
「咔——咔——」她忽然笑,這個情景,很像她廿四歲時的寂寞——同樣,無人回應;同樣,她也沒有說出口讓他知道;和她共明共晦地看色情片、自慰的人,是她。


 
但明明,後來,沒有再如此。只是現在,YouTube的影片已播完,她聽見時鐘走動的聲音,如同當時清晰透徹。
 
時鐘還是同一個,但用久了,越行越快,足足快了十分鐘,即使調較,多過一會兒又行得快,慢慢就習慣將所看到的時間延後;始終和當年不一樣。
 
她也不再是當年那個不甘表達的人了,不再隱忍沉默。
 
這是進步。
 
然後,他去向對面的文具店,買了幾枝墨水筆、筆芯、塗改帶。棉花糖已不再用鉛筆了,就算她不用,思思也會以紙筆記事。
 
這屋裏只有他不用再執筆。
 
其實,他已很多年不用執筆。但以前,他會自卑於別人正為事業打拼或者持續進修,而自己卻在做一份難有晉升機會的工作;現在,他已不是,並且隱隱地為自己感到驕傲。
 


這是進步。
 
二人都在這段獨處之間平靜下來,反覆思慮已沒有意義,腦海中的東西在游泳,然而空間狹小,不讓它出去的話遲早一天憋死。
 
已過而立之年,應比當年進步,是否?
 
思思想在家等阿朗回來,期間先煮飯吧;卻發現家裏的姜已經用完,本來想讓他順便買回來,但又不知他何時回程,她故穿上拖鞋下樓。
 
她經過樓下的小公園,看見他呆坐着綠色鐵鏽長櫈上,怔怔地看着小孩子盪鞦韆、瀡滑梯,旁邊放着一個膠袋。
 
她站在涼亭,坐一坐,看他、看他看別人、看別人。
 
他腳踏在雜色地磚上,十指雙交,目光在焦點中伸長,聽見歡快的玩鬧聲,甚至伸至他和她曾經也在同一張椅子上停留,也緊緊地牽過對方。
 
其實,他們很近,但總是差一點點。


 
她看見天開始悄悄地暗了一點,突然釋懷,不可能再等——
 
等到日落?等到夜晚?等到月明星晞然後盼待明天會更好嗎?她故前去,輕鬆地問:
 
「老公,你做咩喺度嘅?」
 
「坐喺度睇吓啲細路仔玩咋嘛。以前,棉花糖番完學,就同同學落嚟玩一陣嘅。」
 
「係。以前仲係做緊畫直線,但宜家就嚟升中學添啦。」
 
「嗯。都幾好。」
 
「你買咗嘢?」
 


她伸手,取出鞋盒,打開。
 
「你睇吓啱唔啱腳?嗰對鞋,你可以唔要啦,都污糟咗。」
 
他付錢之後,突然想起,鞋合不合腳只有她試過先知,唯有在心裏祈求她能穿得下。
 
「唔得,擺喺屋企啦。你送㗎喎,唔會唔要。」
 
她見他記得小事,不自覺地柔軟,衷心地討他歡喜;他果然笑笑。其實,他們在對方面前,沒有什麼算計,全屬人性自然反應,防衛心低;所以,轉折很容易。
 
阿朗問:「你呢?做咩落嚟嘅?」


思思像忽然記起什麼:「哦、係喎——我想蒸魚,但屋企冇哂姜,所以落嚟買。」
 
「一定要有姜嘅咩?落多啲蔥囉。」
 
「一定要,如果唔係我就寧願唔蒸啦。」
 
「咁行啦。」
 
「你同我去?」
 
「係啊。」
 
他站起,牽起她的手:
 
「琴日咪話有嘢想講嘅,番去就好好傾吓啦,好冇?」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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