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永遠(十一)


「是這樣的,」葉成開跟林德列解釋,「我已經多次警告患者不要以身邊的熟悉事物加入治療內容,尤其是陸瑜這樣極端的設定,陸瑜她……唉!陸瑜她經常將我的影像加進她那虛擬實境中,我懷疑因為她日常也會接觸到我,所以她的腦部將真實與夢境,甚至過往記憶的片斷等等訊息全都搞混了, 她每次見到我,她的大腦都會說服她的身體,說她是時候要死了,現在她的身體正不斷作出配合。」
「那、那……那現在怎麼辦?」林德列有點慌了,因為若然陸瑜這個案變成醫療事故,將來可是要吃官司的,還有保險理賠等等,想起就讓人頭大。
葉成開說:「我已替陸瑜她注射了CDYAH12製劑,她暫時應該沒有問題,只是她需要盡快接受治療。可以的話,說服她馬上入院檢查,不過以她的個性……相信她多數不願意。嗯,另外,若果她同意,開啟她身上的生態指數追蹤,與中心的主機連結。」他一邊收拾,一邊說:「我要立刻向上頭匯報這個案例,雖然他們未必會關注。另外,為陸瑜著想,我還是先避開一下,免得讓她踫見我,引致病況更嚴重。」
就在林德列仍未能消化眾多複雜訊息之際,葉成開已檢查好剩餘的安排,站起來準備離去。
臨行前葉成開再說:「德列,一切拜托你了,有空的話,陸瑜離去時你護送她一下吧。」
「嗯,好。」
葉成開急步離去,其實這晚輪到林德列當值,葉成開也只是提早十分鐘離開,但他可是個極負責的人,所以即使他下了班,他依然沒有閒著,他一邊往出口走去,一邊已打電話跟他的上司報告這次事件,上了車後,甫一坐下他便開始草擬這個個案的初部書面報告。






至於陸瑜,不出葉成開所料,她醒來後雖然聽見了林德列的嚴重警告,但依然不以為然,決定過兩天再去復健醫院檢查。她拒絕了林德列的護送,獨個兒離開米修斯中心。
當她來到了停車場,這才想起她的車子仍在送修當中,她只可以乘搭計程車回家,她雖然不高興但也別無他法,唯有悻悻然返回中心大堂,然後從正門離去。
太陽早已西沉,但城中各處已燃點燈火,白晝彷彿仍留在世間。
不過,醫院附近一帶建築物相對較少,所以並沒有如鬧市般星光燦爛,因此當陸瑜穿過民眾廣場往大街走去時,不禁讓廣場的全息廣告所吸引,她停下腳步,跓足欣賞。是的,那正是米修斯的宣傳短片,解說的主持人自然就是葉成開。

而這時候的葉成開正在昇鐵的車廂裡,他已完成他的簡短報告並上傳給高層。
他站起來準備下車,外頭很黑,只有丁點的燈光,如快速飛過的螢火般瞬即遠去。
葉成開在車門前等待著,車門的玻璃彷如鏡子般反映著他的倒影,他側著頭,撥開耳邊的頭髮,觀察他那受傷的位置,然後,他想起了當時郭敬豪咬噬他的耳朵前在他耳邊的說話。




他在說甚麼?
他嘶啞地吼叫:「你、你、你到底對我做了甚麼?為甚麼?為甚麼每到黃昏的時候我就會想死?」
「不,你搞錯了……」葉成開面對著自己的影子,喃喃低語:「不是因為黃昏,是因為音樂,我選了你最喜歡的音樂來送你一程,你最喜歡演奏的是蕭邦的送葬曲,不是嗎?」
是的,當日葉成開偶然間發現陸瑜的企圖,知道她吩咐郭敬豪扮演追悔莫及而自尋短見的戲碼,以搏得注意爭取翻案,他頓時想到—
對呀,讓郭敬豪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作出補償,亦未嘗不可,於是他順水推舟,在替郭敬豪治療時便在他的潛意識裡埋下了炸藥,逼使他假戲真做,而引發他的藥引,就是每天黃昏時分響起的那五下鐘聲,對於一位音樂家來說,那是最動聽最適合的樂曲—
催促他快點去死的送葬安魂曲。
只不過,葉成開意想不到的是,由於那天「穿越極限」節目為了填塞時間,臨時加插提供注射智能細胞的公司廣告,廣告竟然剛巧配上那首音樂,引致郭敬豪提早發瘋……
雖然結果並非盡如人意,不過,葉成開的目的依然達成。
當然,葉成開也付出了代價。





而廣場裡的陸瑜仍然觀看著葉成開解說的影片。
葉成開的影像正說著:「……『許癸厄亞仝人復健醫院』於永元091年另外開設了『米修斯康復中心』,而與『許癸厄亞醫院』不同的是,『米修斯中心』全力提供的,是……」
陸瑜呆住了……
「嘎,嘎……」陸瑜的呼吸開始急促、困難,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變藍,再由藍轉紫。跟著,她額角的冷汗如雨落下。
她死命盯著葉成開的全息圖像,沒法移開目光,然後,她完全呼吸不了。
她的腦袋正告訴她,是的,是這個時候,時候到了……
她伸出手,腳步蹣跚的往前行,彷似要跟她面前的葉成開求救,但她穿過了葉成開的影像,最後只能抓住了死神的手。
死神俯視著陸瑜,陸瑜她不相信,不明白,不曉得,不了解,不接受……然後,黑暗的陰影在她的臉上浮現。
陰影往上升,一直往上升。
陸瑜終於倒了下去,她雙目緊閉,臉上滿是不忿,就像當日她在第五次虛擬夢境中,因心臟病發孤伶伶地在空無一人的廣場上倒下去一樣。

只是,跟那次不同的是,她再也沒有辦法醒過來……


葉成開乘搭的列車漸漸慢下來,停泊在下乘區站,門開了,葉成開步出車廂,同時,他的醫生專用警示器響起了警號,他看了一下,馬上知道—




是陸瑜,陸瑜倒下去了。
他站在月台上呆了半晌,陸瑜的死,當然也是他的設計,他苦笑地自言自語:
「陸小姐,治療終於結束了。無論如何,我總算遵守了我們的約定,把你治好了。」
他閉上雙眼,又繼續喃喃地說:「放心吧,你……你終於夢境成真了。」

跟著,他踏著沉重的腳步離開車站,但他並不是在回家路上,他需要見一個人。他步行了約十分鐘,沿途兩旁滿是暗淡或甚至壞掉的街燈,不過雖然如此,在月色映照下,他依然能夠辨認到路向,走著走著,他的步履漸漸輕快起來,然後在天橋底下,他看見了正在等待他的人……

那是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