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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上
「銀河上 邊跌宕邊看緊對方
跨宇宙又橫越洪荒 不怕在盡頭無岸
遠近我都護航 還能互安慰
不必天氣多清朗 狂雨暴雪一起對抗
任歲月再壞 不致心慌 」
〈銀河修理員〉
 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家,Jessie發現藍心竟打開了她書桌的抽屜,還把她和James那天拍的貼紙相翻了出來,看得津津有味。

「喂!你做咩拎我啲野黎睇?」剛踏進門的Jessie還未來得及關門,便跑了過去,奪過她手上的照片。



「我又唔係有心睇你啲野嘅,我枝筆無芯,諗住睇下你有無,你又唔聽電話,我咪唯有自己搵囉,點知,哈,竟然搵到啲咁嘅野。」藍心冷笑道。

不知是否受父母影響,藍心自小就對談戀愛這種事無甚好感。雖然他們年紀還小,但還是會有男生寫情書給藍心,而每當藍心收到,他都會撕個粉碎,還會把對方痛罵,若不是礙於校規,她簡直想去揍他一頓。

對自己尚且如此,面對姊姊Jessie的戀情,她更是不屑。

「講咗好多次我嘅文具係晒筆袋,你點會係我啲櫃桶到搵架?況且你睇到依到無你要嘅筆芯,就應該即刻閂返埋個櫃啦,仲拎我啲野出黎睇!」Jessie生氣地吶喊道。

「哈,你咁大反應,都係驚我睇咗啲唔應該睇嘅野姐。」雖然只是一個小六學生,可藍心的思維早已比初中生還要成熟,加上向來浮誇,說起話來像極了八婆。



看着這副毫無歉意的嘴臉,對本來已氣得七竅生煙的Jessie簡直是火上澆油。

「同我道歉。」Jessie嘗試抑制快要爆發的怒氣。

「我做咩要同你道歉?你自己同人影埋啲咁嘅相,關我咩事?」藍心翹着雙手說。

「咩咁嘅相?你唔好亂講野喎。」

「你夠膽比呀爸、呀媽睇咩?」



「依家邊個有問題,你竟然搬埋呀爸、呀媽黎撻我?」Jessie氣得不自覺捏緊了手上的貼紙相。

「我都費時同你嘈,你自己同佢地交代啦。」當藍心準備走的時候,Jessie卻攔住了她,說:「你未同我道歉,唔可以走。」

「我唔覺得自己有錯喎,點解我要道歉?」藍心推開Jessie的手,轉身就準備走。

終於,藍心這句話徹底觸怒了Jessie,Jessie隨手從沙發拿起了個衣架,走到藍心面前,把衣架架在她頭上,說:「道歉。」

「哈,你依家嚇我呀?我比人打大架,我先未驚過!」藍心依然理直氣壯地說。

Jessie實在想不懂世界怎有這樣無恥的人,氣得她忍不住從藍心頭上揮過衣架。

本來,Jessie只想嚇一嚇她,沒想到,藍心竟真以為她要打下來,想要躲開之際,額角竟碰上了衣架的手柄處。

本來碰上了也沒多大要緊,頂多就要瘀了一塊而已,可偏偏這是個舊衣架,套在手柄封口處的膠套早已不見了,鋒利的鐵絲乘機探出頭來,竟在藍心額角勾勒出一條細長的小傷口。



傷口雖然不大,但也許是那位置的皮膚太薄,深紅的血頓時如噴泉似的,從額角一直流到下巴,再在白色的衣服綻放出一朵朵血紅的花來。

看着白色的衣服逐漸被染紅,藍心才害怕地摸了摸自己的額角,再遞到眼前一看,手指、指甲上竟都是血,嚇得她頓時哭了出來,大喊道:「呀,血呀,好多血呀!⋯⋯」

「發生咩事?」這時,被吵醒的父親咬牙切齒地從房間走出來,本想罵二人怎麼三更半夜還在吵,可看到血流披面的藍心,便一句都罵不出來,朝拿着衣架的手還懸在半空的Jessie問道:「你打到佢咁呀?」

Jessie沒想過自己不過揮一揮衣架,竟就能把藍心弄得一臉鮮血,嚇得她的腦袋頓時斷線似的,未能作出一絲反應,只懂呆呆地盯着哭得可憐的藍心。

「你做咩打成佢咁?」父親推了Jessie一下問道。

這一推,才把Jessie的理智喚了回來,她連忙抽了幾張紙巾遞給藍心。

「我問你呀!你做咩打到佢咁!?」Jessie的不回應,使父親心中的想法更堅定,氣得他把屈曲的手指造成的銳角,用力地銳向Jessie的額角。



卻沒想過,率先要處理的是藍心的傷口,而非誰導致這意外的發生。

「我⋯⋯我無諗住真係打佢架,我⋯⋯我都唔知點解會咁⋯⋯」Jessie按着額角,急得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結結巴巴地說。

「依家個妹做錯咩你要咁做?」父親生氣,更多的是心痛——那是他最疼愛的小女兒。

即使要打,也只有他能打,別個不可以。

「正一仆街,⋯⋯你唔好走,你今日死緊!」父親衝到廚房,Jessie能夠聽到刀與刀之間碰撞的聲音:「鏘!鐺——」

Jessie想起上一次聽到這些聲音,是七歲那年,母親傷口流血不止,滿屋瀰漫血液的腥味,雪白的地板被鮮血染得一片深紅的時候⋯⋯

她試過跑到廚房按住可怕得像一頭失控的野獸的父親,可弱小的她輕易就被父親甩到地上,撞上門角,疼得她只能用眼角餘光替母親療傷,卻無法替她止血。

這一幕刻進她的血液,使她無法忘記,卻不敢想起,因為只要想起,她就會忍不住哭,她的心就會開始疼,然後,整個人就會開始發抖⋯⋯



「你做咩打藍心?」果然,一如所料,父親拿了一把銀霍霍的大菜刀走了出來,一步步地走近Jessie。

看着在燈光的照射下格外刺眼的刀鋒,她發呆,她顫抖,她不知道可以怎麼辦。

「嗚嗚⋯⋯嗚⋯⋯」藍心的哭泣聲成了背景音樂,愈加刺激了父親本已緊繃的神經,也使Jessie的心更慌,鋪天蓋地的內疚感一襲而來,哭得她也覺得自己犯下了彌天大錯,值得用鮮血來償還。

藍心眼裏沒有菜刀,她只看到自己淌血的傷口。

失去理智的父親一步步走近Jessie,銳利的刀鋒愈加刺目,刺痛她的五臟六腑。

那刻,Jessie想起她的母親,那個曾為了她的笑容,她有完整的家,而獨自承受所有傷痛的母親。

原來,那時的她是這般恐懼,這般無助,這般痛苦——她不惜與父母反目也要嫁給這男人,到頭來,他竟這般傷害自己,甚至害她患上日夜折磨她的情緒病。而她救助無門,因為唯一最疼她的父母都不在身邊。



如今,Jessie亦然,因為傷害她的,就是本應最疼她的父親,他甚至趕走了唯一為她帶來溫暖,教懂她任這個世界再崩壞暴力,也不要被它磨滅你的善良與溫柔的母親。

果然,在這世界最愛她,願意為她沐浴血泊的,就只有母親,可如今連傷痕累累的她也落荒而逃了。

她也會落得像母親一樣的結局嗎?

「我問你呀,陷家鏟!」父親拿着菜刀的手正懸在半空,充滿血絲的雙目猙獰地瞪着她,與她之間,僅有一個人的身位。

Jessie知道,若她再不反應,繼續呆站在那,結局應該會被母親更慘,而最慘的是,母親或會因此回到這個不堪的家,又或會與父親大吵一架,然後把她接走。

這樣,她就成了母親的負累,把她最後一絲尋覓幸福的機會都扼殺掉。

Jessie不願加深早已遍體鱗傷的母親的傷痛,不忍心把曾在自殺邊緣的母親推下懸崖。

在最後一刻,母親成了她反抗的動力。

看着懸在頭上的菜刀,Jessie突然把背在胸前的背包用力地扔向父親,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半掩的大門狂奔而去——像那時流着血,但也不忘一手抱起藍心,一手拉着Jessie,衝往大門的母親。

離開家門後,Jessie還是不敢停下來,穿過走廊,來到電梯前,着急地一連按了好幾下,還是未有電梯,抬頭一看,兩部電梯竟也是剛下去。

「你個仆街⋯⋯」父親的聲音竟還在走廊迴蘯,嚇得Jessie不敢再等下去,馬上打開防煙門和後樓梯門,一口氣跑了二十層樓梯。

她累,可父親的聲音仍在腦海海縈繞不斷,使她不敢停下來,一直到了地面那層,看到正在打瞌睡的管理員,她才停了下來,開始喘氣。

恐懼感消退,隨之而來的是彷徨與無助。

晚上十一時,本應洗好澡,準備躺在床上的她現在應該去哪?

Jessie摸了摸裙袋,只剩下一部沒電的手機和剩餘幾十塊的八達通。

從沒離家出走過的她迷惘,她不知道可以怎麼辦。難不成她真要露宿街頭?可之後她又可以怎麼辦?

「藍樂,做咩咁夜仲係到呀?」管理員從瞌睡中醒來,揉了揉眼睛,看着已由「男仔頭」長成留有一頭長髮,亭亭玉立的Jessie。

「無呀,莉姨,我手機無電,可唔可以借管理處個電話比我?」自七歲那年開始,母親就由家庭主婦變了職業女性,沒有母親接放學的Jessie常常忘了帶鑰匙,以致有家歸不得。這時候,她就會下來找管理員莉姨借電話打給母親,久而久之就和管理員混熟了。

可是,自從她讀中學,忙着打波,忙着和同學放學鬼混後,就很久沒來找過莉姨借電話了。

莉姨好奇,可她沒有問,想也不想就說:「緊係可以,拿。」然後把電話遞到Jessie手上。

「唔該你呀,莉姨。」

然而,看着這堆數字鍵,Jessie卻不知道打給誰好。

她其實很想打給母親,可是她不能,因為那份壓在頭上的內疚感。她也想過打給Chloe、Andy或Joey,可是她猶豫,因為她不曾告訴過他們她的家庭狀況,也不願讓他們知道。

這樣排除下去,腦海只剩下一個可以打的電話。

是James。

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每當她失眠、發噩夢、哭泣,或是無聊至極,她都會打給他,而他總會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接起電話,聆聽她的喜怒哀樂,然後想盡一切方法哄她。

他是唯一能讓她安心卸下防備的人。

「喂。」那把熟悉而久違的聲音說。

「喂。」Jessie試探性地說。

James馬上聽出那是Jessie的聲音,問道:「做咩用依個電話打比我?你係邊?」

「我係⋯⋯管理處。」

「咁夜做咩唔返屋企?」

自尊心強的Jessie不願讓管理員聽到,只好轉過頭,壓低聲線說:「我⋯⋯比人趕咗出門口。」

「吓?發生咩事?咁你今晚去邊?」James連忙放下手上的滑鼠,驚訝地問道。

「我都唔知,你覺得呢?」Jessie問道。

「咁夜,你可以去邊呀?做咩唔返去?有咩等聽日先算啦。」James勸說道,以為Jessie不過是又和她那暴躁的父親與蠻不講理的妹妹吵架而已,用不着離家出走。

「我⋯⋯可唔可以黎搵你?」Jessie不知從何解釋,只能直接說出她所想到的辦法。

一直以來,每次和家人吵架,甚至被打,Jessie頂多都是打來向他哭訴,今天竟向他發出求救信號,James沒有再問下去,馬上說:「緊係可以。唔好,咁夜,我黎搵你,你係管理處等我,我即刻黎,等我。」

聽到這句話,Jessie本來停下來的淚水竟再次沾濕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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