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g8V5BLMEhE
第十三章中下
「銀河上 邊跌宕邊看緊對方
跨宇宙又橫越洪荒 不怕在盡頭無岸
遠近我都護航 還能互安慰
不必天氣多清朗 狂雨暴雪一起對抗
任歲月再壞 不致心慌 」
〈銀河修理員〉
       「砰!」

        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Jessie睜開了雙眼,原來是掠在架上的風筒掉了下來。



        「風⋯⋯風筒跌咗。」Jessie說,嘴巴還是被James牢牢堵住。

聽到Jessie的話,James才放開了Jessie,回頭看了看掉在地上的風筒,說:「所以呢?」

「你唔洗執返架?」Jessie問道。

「有啲更重要嘅事要做。」James再次靠近Jessie,臉上浮現一抹邪惡的笑容。

「咩跌咗咁大聲,嗯,廚房燈做咩仲未閂?」當James準備再次親吻Jessie時,一把中年婦女的聲音橫空出現了,比起剛才的跌撞聲更恐怖,嚇得Jessie馬上推開了面前的James,背對着廚房門,心想:呀,死緊啦今次,點算好?!都話咗唔上黎架啦⋯⋯



雖然Jessie已不是第一次上James的家,卻是第一次遇見他的家人,使不擅長與人溝通的Jessie格外緊張。

「咁夜仲未訓,係廚房做乜呀你?」說完這句,James母親才留意到James旁邊還有一位長髮女生的身影,收起了剛才的大嗓子,驚訝地問道:「嗯,佢⋯⋯佢係?」

醜婦終需見家翁,Jessie鼓起勇氣,轉身看着James母親說:「Auntie你好,我係藍樂,你可以叫我Jessie,咁夜仲打搞到你唔好意思。」

James母親是一位略為肥胖的中年婦人,留有一把烏黑濃密的秀髮,擁有一張五官端正的臉孔,尤其是那雙深邃的眼睛尤其好看。

只可惜歲月不饒人,不僅開始長出白髮,眼角也繡上了皺紋,還裹上了黑眼圈和眼袋,看起來憔悴了不少,讓人難以想像當初的花容月貌。



「藍樂?」James母親疑惑地看着Jessie。

藍樂?James母親總覺得這名字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想了半天,才想起,是在家長日經過禮堂時,在那塊為了表揚成績優異的同學的壁佈上看見,藍樂這名字還每次都會在上面出現,才讓她印象如此深刻。

加上那刻Jessie看起來乖巧有禮,使James母親頓時對Jessie的好感值提升數十倍。

「我女朋友呀,佢今晚無屋企返,黎訓一晚。」James解釋道。
女朋友?我有無聽錯呀,你何德何能追到個讀書咁叻嘅女仔返黎?James母親心想。

「歡迎呀,但⋯⋯你嗰張單人床夠唔夠訓架?」James母親微笑道,眼角的魚尾紋隨之游了出來。

「得啦,你唔好理啦,我有分數。」James說。

「咩唔好理?你張床咁窄,點訓到兩個人。呀,一係我拎被比你係梳發到訓啦。」



「有無搞錯,叫你個仔去訓廳都有嘅?」James其實早打算睡客廳,可聽到母親竟理所當然地,把他的床留給初次見面的Jessie,而叫他睡沙發時,又有點呷醋。

「緊係啦,人地女仔人家唔通訓梳發呀?係呢,雪櫃有糖水呀,你肚餓嘅話可以叫James拎比你食喎。」

「食咗啦,得啦,我自己黎啦。」James嘗試把母親推往房間,母親卻停下了腳步,說:「都未拎被比你,你急咩姐?Jessie你唔洗理我地架,你攰就去佢張床到訓先啦。」

「我唔攰呀,等你拎埋被先啦。」Jessie笑着說,嘗試讓自己看起來親和力高點。

「行啦行啦,拎被啦。」James再次把雙手放在母親肩膀上,輕輕地推了她一下,豈料,母親竟撥開他手,說:「都叫你唔好推我囉,你入房執下張床先啦,唔係人地點訓呀?」

「好好好,我去執床先,唔好嬲唔好嬲。」James輕輕按了按母親皺起來的眉心說。

當James正準備拉着Jessie回房間時,Jessie卻動也不動,說:「Auntie,我有無野可以幫手架?我幫你抬被呀?」

「來者是客,點可以叫你幫手呢,張被好輕咋嘛,得架啦,你同James返房傾陣偈先,我鋪好再叫你地。」James母親微笑着說,與剛才對着James的態度截然不同。



「麻煩晒你。」

「唔麻煩,去啦去啦。」James母親依然一臉慈祥的樣子,讓Jessie本來的擔憂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回到房間,James關上了門,開始執拾起凌亂的被鋪。

狹小的三呎單人床上,不僅有剛才急着去找Jessie而隨手拋下的耳機,幾件不知是乾淨還是骯髒的衣服,幾本《少年足球》的漫畫,還有幾團用完還未扔的紙巾。

「哇,真係知子莫若母,點解你張床可以咁亂?」Jessie嫌棄地看着這張堪比亂葬崗的床說。

「咩子咩母?」James疑惑地看着Jessie問道,續說:「我依啲叫有個人特色OK?」

「不如你去補一補啲中文啦。」



「係咪你幫我補先?」James一邊執拾一邊說。

「你肯至得架,次次叫你溫書好似叫你去死咁。」

「咁我都唔鍾意讀書。」

「咁你鍾意咩?」

「我鍾意你囉。」James突然抬起頭看着Jessie說。

聽到這句話後,一股暖流流過Jessie的心窩,暖得她的嘴角也忍不住隨之上揚,甜笑着說:「口甜舌滑啦你。」

「咁真係呀嘛,好啦,執完啦,你攰未呀?可以訓先喎。」



「緊係攰,今日返咗成日工,仲要傾Project,簡直攰死我。」Jessie坐在James的床上,打了個呵欠。

「我幫你按下隻腳啦。」說罷,James坐在電腦桌前的椅子上,把Jessie的腿放到自己大腿上,替她按摩起小腿來,說:「力度啱唔啱呀小姐?」

「又幾舒服喎,仲以為你剩係識畫畫添,幾時連按摩依飯都撈埋?」

聽到這句話,James頓時得戚起來,說:「依啲咪聰明囉,唔洗學都咁叻,我認真啲學嘅仲得了嘅?」

「係呀係呀,最醒係你啦。」Jessie故作奉承地說。

這時候,James母親打開了門,探出頭來說:「鋪好床可以訓教啦。哇,你幾時學識按摩架?」

聰明的Jessie馬上聽出來:James沒有替母親按過,就率先提她按了。想到這,Jessie連忙把腳收回,再次掛起她招牌的尷尬笑容。

「啱啱,佢教識我嘅。」James指着Jessie說。

「我無呀,我咩都無做。」Jessie連忙搖着手說,深怕James母親會介意,卻不知James母親不過是開玩笑。

「夜啦,你地都早啲訓啦。係呢,Jessie你聽朝想食咩呀?」

「我?」Jessie懷疑是自己聽錯了,畢竟她願意收留她已經很好。

「佢好為食,咩都食架。」James笑着說。

「好心你學下人啦。」James母親說。

吓,有咩好學?James心想。

「你由細到大食野都奄尖到死,睇下你,又瘦咗。」James母親搖搖頭,續說:「咁你鍾意中式定西式?」

Jessie還未來得及說話,James已替她回答,說:「佢鍾意西式,但佢飲奶會嘔,千祈唔好比奶佢飲。」

        頂,唔好再講啦你,Jessie心想。

        「竟然唔鍾意飲奶,你咁白,仲以為你平時飲開奶添。好啦,夜啦,你地快啲訓啦,早抖啦。」James母親說。

        「早抖Auntie,麻煩晒你啦。」

        「唔麻煩,你下次無地方去都可以上黎架。」

        仲有下次就弊了,Jessie心想,臉上還是掛着那笑容。

        「得啦得啦,訓啦你。」James站了起來,打開門,把母親推進房間,然後又走回房間,說:「早抖啦。」

        「早抖。」眼見Jessie躺好後,James便替她把燈關了,而當他準備把門關上時,Jessie卻阻止了他,說:「唔好閂門呀,我想望到你。」

        自小Jessie就怕黑,直至長大後才慢慢習慣一個人睡。可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她心裏塵封的恐懼又再次跑出來了。

        你合埋眼訓教,又點會望到我呢?James心想,但還是順着Jessie的意思,沒有把門關上,說:「快啲訓啦。」

        「嗯。」
 
隱若看到James躺在沙發後,Jessie也開始合上眼睛。然而,閉眼的一瞬,腦海便浮現父親今天拿起刀追着自己的畫面,還有滿臉鮮血的妹妹,嚇得她馬上睜開眼睛。

無事嘅,無事嘅,Jessie遊說自己,再次嘗試合上眼睛,然而那畫面卻如噩夢似的一直在她腦海縈繞不前,逼她直視。

如事者,一直這樣重複了好幾回,Jessie實在無法入睡,便穿上拖鞋,掂起腳尖走到James面前,蹲了下來,凝視着正熟睡的他。

點解你可以咁快訓得着?Jessie心想。

借着對面大廈的微光,加上不能完全遮光的窗簾,Jessie能隱約看到James瘦削的臉龐,濃密的眉毛下是一雙細長的雙眼,高挺的鼻子正均勻地呼吸着,豐厚的嘴唇微微張開,完全是熟睡的狀態,使她不忍吵醒他,卻忍不住伸出手來,輕撫James的額頭,鼻子,嘴巴,以至下巴⋯⋯
就在她認真地看着James的臉時,James突然睜開眼,問道:「你做咩仲未訓?」

「我訓唔着。」

「做咩訓唔着?」James睡眼惺忪地看着Jessie問道。

「我係咁諗起啲唔開心嘅野。」

「其實你今日做咩無啦啦比人趕咗出黎?你老竇係咪又做咗啲咩?」

Jessie沒有說話,James連忙說:「你唔想講就算啦,一係我⋯⋯」

「我今日唔小心用個衣架刮到我妹流晒血,然後,⋯⋯我爸嬲到拎住把菜刀追住我,好似⋯⋯細個追住我媽咁。我驚得滯咪衝咗出黎。」

成長在健全家庭的James無法理解Jessie怎會有一個這樣的家,怎麼會有這樣恐怖的父親,蠻不講理的妹妹。

想起Jessie剛才通紅的雙眼,無助又惶恐的眼神,無論他怎問,她也不願說,原來背後是她這年紀根本無法承受的傷痛。而現在她描述起來,竟是如此的輕描淡寫,彷彿不過是在分享她的日常生活。

然而,若仔細看——若她願卸下防備讓你看,還是能看到她眼神裏的不安與無助。

他心疼,尤其是想起她那高傲,冷漠的外表,不過是被現實逼迫而成,在那堅強的面具下,是這般無助、脆弱。

「一係我講故仔你聽,氹你訓啦。」James輕撫Jessie的頭髮說。

「真係嘅?咩故仔?」

「你想聽咩呀?」說着,James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牽着Jessie的手走到房間。

「愛麗絲夢遊仙境!」躺在床上的Jessie說。

愛麗絲?食得架?James心想,努力在腦海搜索他聽過的童話故事,說:「三隻小豬呀不如。」

「又係三隻小豬?」這故事James早已在電話裏說過了千萬遍,Jessie幾乎都能倒着背。她想了想,說:「都得,不過你要改編一下。」

「點改編法?」

「要加入我同你嘅元素。」

「姐係點?」甚至元素不元素的,在James眼中像火星文。

「姐係⋯⋯要有我同你係入面。」

「吓,咁難?」

「好易姐,快啲講啦。」Jessie蓋上被子,興致勃勃地準備聆聽James的故事。

James想了一會,開始說:「好啦,我諗到啦。冚好被未呀?」

這是每次James說故事前都會問的問題之一。

「冚好。」Jessie喜滋滋地說,臉上盡是笑容,剛才的恐怖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合埋眼未呀?」

「合埋。」

「合埋嘴未呀?」

「未。」Jessie調皮地說,因為她知道只要她這樣說,就能有額外收穫。

James湊近Jessie,輕輕地親了Jessie的嘴巴一下,當他準備挪開時,Jessie竟伸出手圍住他的頸項,用力吻了他好一會,才願鬆開他的嘴巴。

「你唔聽故仔啦?」James問道。

「聽呀,我會乖乖合上嘴巴。」Jessie說。

「但我依家唔想講啦喎,我有更加重要嘅野想做⋯⋯」James不懷好易地看着Jessie。

「唔得呀,你呀爸呀媽就係隔離房,想死咩你?我要聽故仔。」Jessie連忙鬆開James的頸項,牢牢地合上嘴巴,閉緊眼睛。

「好啦,準備好啦嘛,咁我開始講啦,從前,有三隻小豬,第一隻叫Jessie,第二隻叫James,第三隻係佢地嘅小朋友丁丁。」

「邊個話要同你生小朋友?」

「睇黎錫你一啖係封唔住你巴口嘅,唯有加大力度啦。」James突然跳上床上,嚇得Jessie睜開了眼,說:「做咩呀你?」

「你仲講野,我唯有攬實你啦。」James把一隻手伸到Jessie頸後,另一隻則放在她腰間,緊抱着她。

「兩者究竟有咩關係?」Jessie問道,內心卻因此而感到甜蜜。

「你再講野,我就⋯⋯唔知會做啲咩架啦下。」

肉隨砧板上,聽到這句話,Jessie只好乖乖把嘴巴合上。

「咁就乖啦。第三隻係佢地嘅小朋友丁丁,我話會生就會生啦,聽故唔比駁故呀吓。有一日,佢地去咗⋯⋯」

就這樣,James一邊說着這不過改了三頭豬的名字,其他情節完全沒改動過的故事,一邊緊抱着Jessie。

雖然擁擠,但卻甜蜜,填滿了Jessie本來不安的心。

她赫然發現,她之所以需要James,不僅是因為他總會第一時間出現他身邊,替她分擔一齊苦與樂,而是因為他是James。

她只要他陪着她,因為她喜歡他。

是從甚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他是甚麼時候入侵她本來緊閉的心房?

Jessie不知道,只知道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在他溫暖的懷抱裏,被他緊緊擁抱着,聽他說千遍一律的故事,感受彼此的心跳、呼吸與溫度。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