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天幕下的街道上、屋宅內、車廂中⋯⋯幾乎所有人都掏出手機收看。


直播不過三十秒,實時觀看人數已直逼三百萬。


畫面裡,是一如既往穿著鮮紅色西裝的首長。只是⋯以往常掛在臉上的從容笑意,今天觀眾一點也看不見。


「各位⋯」首長拿起稿紙,說:「我們在今天早上十一點零六分收到通知,發現有人惡意透過後期修改圖片和視頻,造成社會上不少人的恐慌⋯我們對此予以強烈的譴責。」






「就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我早就不相信這是真的!」留言,快速刷過⋯⋯


這個世界很公平,有人選擇相信,自然就有人選擇懷疑⋯甚至憎恨。


「我相信絕大部分的市民還是有獨立思考的能力,但由於實在不少人看過這些抹黑我們的照片和視頻,我們還是想跟大家澄清一下。」






「首先,文中附帶的照片皆是在後期添上血跡、斷掉的四肢以及屍體⋯目的在讓大家感到驚慌,破壞大家對政府的信任,此舉可謂⋯無·恥·至·極⋯⋯」首長強調了最後幾字。


「无耻的可怕!!」、「没事!我们没怕过!」


比起真相,總有些人更喜歡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就是嘛!这么荒谬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这儿!」、「一定要把那万恶的匪徒绳之于法! !」


當真相是人們不願聽到的時候,謊言就會成了解藥。


「至於最後影片當中,那血淋淋的香港街相信大家也清楚知道是後期所為。我們必須強調和澄清,現在香港街之所以封閉一段時間是因為匪徒破壞了我們其中一間店舖⋯⋯」


「雖然危險的情況已經大致控制,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作出短期封鎖的決定。」


「辛苦了!」「政府总是拥有令人佩服的果断决定!!」






每一則留言皆是在實名制下配上名稱和社會編號,而這樣的留言,一秒就刷過了近千個。


「最後,請大家放心,傷害我們地方的恐怖份子、故意抹黑政府的不法之徒是不會得逞的,維護這個地方的安全和公義是我們的義務。」


而就在首長說著「不會得逞」的同時⋯幾輛從總部出動的警車已經往被追蹤的位置快駛⋯⋯


「還有,我們得知有不少人看過這篇文章,也必定有人誤信謠言而截圖紀錄⋯⋯」首長語句到此停頓了兩秒,才續說:「但為免再製造任何不必要的恐慌,請各位⋯在一個小時內完全清洗紀錄。」


「我們將會在明天開始進行一個全港性的檢查,如發現有人依然存有此文中的文字、圖片或視頻,一律會視作存心抹黑政府,請各位切勿以身試法。」首長嚴肅地說:「我要說的就這麼多,但願大家在謠言四處的時候仍然能保持批判性思考,謝謝。」






螢幕從鮮紅變黑。


幾分鐘的直播結束,天空也還是漆黑一片而無雷無雨。


天空沒有變化,周圍的人也沒有——相信的繼續相信,不相信的繼續不相信。


不過,人們的行為⋯還是變了。


「我今晚可能都死了!明天隨便來檢查我的手機呀!」「連自己親眼看見的都要刪掉?我做不到⋯」






那是北區天空下,飄在血腥空氣中的話語。


「刪了吧⋯被查到就死了。」、「真的⋯留下來甚麼屁用也沒有。」


沒有出事的其他地區紛紛把剛穿上身的新衣服連忙丟掉,然後呼吸著依然怡人的空氣⋯⋯


同一個時空下,西貢碼頭的空氣也沒有受到多大影響,熾熱的海風輕輕吹著,太陽傘下佇立著一個眼觀八方的黑衣中年男,上身戴著黑帽、黑口罩的他還背著一個大背包。


那人⋯正是在一朝之間驚動了幾百萬人的李文良。






此時,一輛快艇從千多米外快速駛來⋯他再次四處張望,雙腳漸漸從顫抖變成焦急地摩擦地面⋯⋯


已有四十多年歷練的李文良還是沒有經歷過如此逼人的處境——要麼能逃離此地,要麼就要受死,而且會死得很慘⋯這些他很清楚。


心裡煎熬萬分的他每一秒都浮現跳下海然後游過去快艇那邊的想法。


想法似乎很誇張,但沒有經歷過生死關頭的人⋯怎麼也不會明白身陷其中的人在想什麼⋯⋯


不過⋯李文良並不知道⋯有一群正在接近他的人也經歷著跟他一樣的命運——要麼抓到人,要麼⋯也是死⋯⋯


四輛警車此刻正從福民路往李文良的方向全速逼近,而快艇這時也以近乎極限速度駛往碼頭⋯⋯


十秒?


應該是十秒⋯?


不,大概是五秒⋯!


五秒就能到碼頭⋯⋯


五秒後就可以避過死亡的刑責⋯


五秒後就可以⋯⋯


救命的快艇近在眼前,李文良不再察看四周,然後步出太陽傘往快艇頻頻揮手⋯⋯


但也因為他沒有留意周圍,所有都在一秒間斷送⋯⋯


「哇啊啊啊——!別⋯!」


「是李文良!是李文良!!!」幾名警員把李文良壓在地上,掀開了帽子和口罩,再次確認獵物到手。


「呀呼!!抓到這狗逼了⋯媽的!」一個年輕的男警用力地踹了一腳在李文良的胸口。


「啊啊!!!別⋯求你們⋯嗚⋯求你們不要抓我⋯⋯」在天堂的門前被瞬間拉下地獄,李文良口裡只剩下千萬句求饒。


「你厲害了啊!風雲人物!拍了那麼多傑作去害我們對吧哈?」另一名險些受罪的資訊部警員也來到現場,往被壓制於地上的李文良怒吼:「繼續拍呀!!拍呀!!!」


如果緊瞇著雙眼就能早日以死解脫,此刻的李文良絕對願意⋯⋯


那天,說出真相的人,全都被捕;


活在謊言下的人,似乎仍然安好。


而在李文良被捕的同一時間,上水警署的刑責房正徘徊著近乎死亡邊緣的尖叫迴響⋯⋯


「留著那臭女人,明天還有場戲⋯⋯」滿手鮮血的刑責官向身後的兩個輕聲指示。


「是的。」


在刑責房懸掛著的,是赤裸而遍體鱗傷得近乎血肉模糊的白髮老婦⋯⋯


一個說出真相的人,需要付上多沈重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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