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討厭是沒有理由的,那麼喜歡就更沒有理由。
討厭,就是討厭你的全部;喜歡,就是喜歡你的一切。
我們做事,從來只憑真心,毫不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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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式離開籃球隊後,我的生活變得十分清閒,不用天天為了訓練發愁,也不必天天待在操場上。我的生活只剩幾個地方:家,學校和附近的圖書館。
 
      因為不再是籃球隊的成員,惜日天天在一起的學姐也不再打招呼,什至連葉穎心、黃珊珊也裝作不認識我。自從上次李曉琳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每次我見到葉穎心時,都會不自覺地仔細打量她。關於她會不會出賣我的事情,我覺得即使是她做的也不足為奇。愈是這麼想,我就愈看她不順眼,覺得弄成現在這樣不代表是我輸了,總有一天我會贏回來。
 
      當一個天天穿整齊校服上學的學生是什麼感覺?我也好久沒有體驗過了,大概就是第一眼看上去時終於像個女孩子了。又因為脫離了陳老師的魔掌,我的學習生活還算愉快。大部分老師都知道我不愛說話,但也不會去弄出什麼事情來,所以他們都不太留意我。


 
      但是,因為去年的放肆,我的數學成績實在不太好,及不及格完全得看出題的老師。如果試題容易的話,或許還可以混個五、六十分。可如果碰上刁鑽一點的題目,我就會直接垮掉。
 
      今年的數學老師姓陳,是個高個頭的胖子,戴著一副在他臉上顯得特別小的眼鏡,最起歡穿白襯衫。這個胖子是個很妙很妙的人,愛開玩笑,也玩得起,所以當他拿我來開玩笑時,我一點都不覺得反感。記得那個時候我們學simultaneous equcations,中文又叫聯立方程。我這顆腦袋實在不適合放在數理方面的世界,功課錯得很多。可這個老師也沒說什麼,只是在我的分數旁邊用紅筆畫了個「吶喊」的圖案,還補上一句「若有不明白,可放學來找我!」哈,一個有趣的胖子。
 
      星期四,我跟著唐老師去義工隊的聚會。唐老師簡單向大家打了招呼,就把我分配到其中一張桌子。放眼望去,這裡比我大的、比我小的,男女同學都有,就是沒有我認識的,只好安安靜靜地坐在原位,一動不動。
 
      義工隊的服務對象不設限,但也有一所跟我們學校長期合作的老人院。尋常的情況下,老人家都是服務對象。可唐老師的義工隊很不一樣,這幫老人家會一起主動提供服務,而不是傳統的受惠對象,為的是希望他們在投入活動的過程中找到一程簡單純粹的快樂。
 
      唐老師在課室前面介紹:「我們下一個活動是攤位遊戲,進文去年做過,應該比較有經驗。我們的攤位活動會在午膳時間舉行,主要是想在學校推動傷健共融,讓同學對社會上的弱勢社群有更深的認識⋯⋯」


 
      唐老師還在外面介紹,身邊那個叫做進文的男生便看向我。這個男生看著不像是跟我同年級的人,頭髪是自然的深棕色、高挺的鼻子上戴著一副黑色邊框的圓形眼鏡、嘴角微彎、衣服上扣著領袖生隊長的金屬章,一看就是個書生的模樣。
 
     「你就是杜小如吧?」他微笑著,眼神有種說不出的清亮,讓人不由自主地走心裡產生一種感覺:他是個好人。
 
      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只聽他自我介紹道:「我叫蔣進文,是3A班的學生,比你大一年。」
 
      我抬頭看他,感覺這個人就如站在陽光下,微笑著向身從黑暗中的我伸手一樣。我也很想向他伸手,卻怎麼也提不起手來。想給他的親切一點回應,一方面什麼都說不出來,另一方面又怕再不開口,他伸出的手就會自動縮回去。思前想後,最後冒出一句:「那麼,我們現在其實要做什麼?」
 
      他立刻拿著滿滿麻麻的單行紙向我介紹,經他這樣介紹,我大概明白這個攤位活動要怎麼做。我們攤位的遊戲是鈎魚,簡單來就,就是把一些關心社區的正確和錯誤的例子都放在一個盤上,同學來「鈎」出它們,再告訴我們這些行為是不是正確的。隔壁組的主題是拼圖,還有一組以彈珠臺做藍本,做一個全新的小遊戲。


 
      「可是距離攤位活動還有整整兩個月,有必要這麼早開始準備嗎?」我問。
 
      蔣進文對我主動提問似乎很滿意:「因為我們還要準備展板給同學觀賞,另外我們各攤位都有一塊展板用作說明遊戲玩法。可是我們一個星期就只有一次聚會,所以要提前一點做。」
 
      「哦⋯⋯好吧。」我點頭,把一張大色紙遞給他。
 
       他笑著接過:「謝謝。」
 
      我不會畫畫,所以只能在旁邊剪剪貼貼。反而蔣進文畫得還不錯,雖然沒有李曉琳那麼驚為天人,但拿出來給人看還是綽綽有餘的。我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即使沒什麼要剪貼,也會蹲在他身邊看著他畫畫。有時他會讓我幫他捧著顏色筆盒,有時則把填色等簡單的工作交給我做。有時,當他把一個很復雜的圖案畫好後,便會側頭看來我,見我笑著猛點頭,他會得意地聳聳肩,又接著畫。
 
      我的生活漸漸被義工隊佔據,聚會的時候會想著攤位的事情,不聚會的時候也會想攤位的事情。介紹的展板上應該包括什麼資訊?怎麼才能設計出引人入勝的展板?能不能在上面畫一個現在流行的那個什麼呆呆的熊?想了又想,下次放學的時候如果碰到蔣進文,說不定就可以告訴他了。
 
      「欸,小如!」
 


      學校門前,我轉過頭去,只見蔣進文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我問:「今天這麼早放學?」
 
      「對啊,補課臨時取消了。」他說:「一起走吧!」
 
      剛舉步,便見宋颺和孫儀也從學校出來。宋颺的視線一下子和我對上,我本不想打招呼,別過頭去就想走。誰知道孫儀在後面叫住我,我深呼吸,臉上帶著笑地轉過頭去:「嘿!」
 
      「在學校都沒機會說話,你們去哪?」她問。
 
      「放學回家啊!」我邊笑,眼睛一邊在宋颺身上微不可見地掃過。只見他心不在焉的東張西望,最後眼神落在他對面的蔣進文身上。
 
      突然,我有個很幼稚的想法,立刻高聲笑著道:「我們要先回去了,明天見!」那個笑叫一個燦爛啊!我那雙眼睛瞇得連路都看不見了。伸手去拉蔣進文的衣袖,轉過身去便走。一邊走,還一邊得意。如果宋颺此刻還站在身後,那他一定看得見這個畫面。我拉著蔣進文的衣袖,故意靠得更近,宋颺是誰?我一點都不喜歡他!
 
      良久,拉著蔣進文的手才放鬆,卻見蔣進文大口喘著氣,摸索著在一旁的公園找了張長椅坐下來。見他按著胸口,我立刻去扶他:「你怎麼了?」
 
      他搖頭擺手:「我沒事⋯⋯等一下就好了。」


 
      我迷茫地輕輕拍他的背,他終於慢慢緩了過來,靠在椅背上看我:「嚇著你了吧?」
 
      我搖搖頭,確實是嚇壞了。我半個屁股坐在長椅邊沿,轉過頭去看他:「剛剛是不是走得太快啦?」
 
      他微笑:「不關你的事。我也不是哮喘,就是心臟不好,動作一下子太大,心跳就會突然變得很快。」
 
      「有看醫生嗎?」我問。
 
      「看過家庭醫生。」他說:「可是他一直堅持沒有問題,我媽不相信,下個月去看專科。」
 
      「⋯⋯」我默默地看著公園破舊的地毯,幾個隔壁小學的學生在那裡跑來跑去。這些本來為了保護他們而設的地毯,日子久了就全都翹起來,多少人的童年都被它們絆倒過。
 
      幾個小朋友在我們面前跑過,嘻嘻哈哈的又叫又跳。蔣進文的童年,大概不能像他們一樣到處亂跑吧?所以才養成他現在溫柔敦厚的個性?每個站在我們眼前的人,他們都一定經歷過一段獨一無二的旅程,才會成為今天這個樣子的。其實世上沒有天生的學渣,也沒有天生的學霸;更沒有天生的好人,或者天生的壞人。所有事情、所有現象、所有遇見,都有它應有的原因。
 


      回過神來,轉頭看看一樣沉默的蔣進文。才發現他原來一直看著我,蒼白的臉頰漸漸有了血色,嘴角微微向上彎,眼神裡有好奇,有關切。見我轉過頭來,就索性與我對視。直到我把視線移開,他才不急不忙地說:「走吧。」
 
      其實一直到中學以前,我對男和女之間可以說是沒有概念。小學的時候可以很輕易地跟班上的男生打在一起,小息、放學也一起玩。但至從升上中學,也許是因為男女身體和心理變化的原因,我們每個人之間就好像隔了一層神秘的面紗似的。有些人足夠勇敢,早就知道這背後到底藏著些什麼。而我,大概還在這層薄紗背後繼續霧裡看花。
 
     中二的下學期過了一半,我們又調了一次位。我上輩子不知幹了什麼好事還是壞事,這次調位又跟李曉琳坐在一起。好事,是因為李曉琳真的是個好同桌;壞事,是因為我的課本注定不會整潔如初了。
 
      同時,前面坐了一個叫林凱思的女生。她就是很典型的青春偶像劇裡那個傻呼呼的女二號角色,喜歡追星,喜歡唱歌。天天回學校不是讀書,而是跟其他女生打打鬧鬧、相約小息一起去洗手間、討論那個學長比較帥,然後到測考前必定會聽到她驚天動地的哀嚎:「我要完啦!」
 
      那個時候,韓流已經慢慢吹到來我們身邊,金秀賢的《來自星星的你》讓班上的女生欲罷不能,(然而我要到中學畢業才知道都敏俊原來是個外星人)少女時代的歌不管大家聽不聽得懂,都能記住韓語發音隨口哼唱。當年大家都喜歡清新乾淨的韓星,可林凱思卻很貪心,韓星台星她都愛,常常在筆記本上抄歌詞,寫語錄,加上她又很喜歡看愛情小說。所以,李曉琳非常喜歡嘲笑她。
 
      在我的印象中,我們班曾經有一段非常短的時間很流行各種言情小說,但都是些封面很誇張的輕小說,不是老師要求我們看的名家。這些小說基本上都是林凱思借出來的,因為學校不讓看,所以大家只能藏在桌下偷看。對年輕人來說,偷雞摸狗的事情最刺激,所以我們班就形成了一股很短暫的「讀書潮」。我看大家那麼喜歡,林凱思借給我的時候也沒拒絕,只是看了一半我就投降了。剛打開小說,第一頁就已經告訴我男主角有多帥女主角有多美,他們不能在一起所以很思念對方、很難過。可我把小說翻了一半,他始終沒有告訴我他們為什麼會遇見、怎麼喜歡上對方的、為什麼不能在一起。更重要的是,我對美麗的女主角沒有任何代入感,而這些故事中的漂亮的男女主角,對我而言一直都是兩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影子。
 
      在我無法理解什麼是愛情之際,身邊的一個個少男少女,原來已經紛紛墜入了「愛河」。
 
       那天霍梓鋒給張婉盈送了個足足有半個人高的娃娃,當作是表白的禮物。班上的同學都十分嘩然,紛紛起哄。可當他們幾十隻眼睛看著張婉盈把那個半個人高的娃娃搬回霍梓鋒面前時,整個課室頓時變得鴉雀無聲,不時還傳出幾聲微不可聽的冷笑。


 
       我搖搖頭,在一邊玩手機的李曉琳對一切有關張婉盈的事都沒有興趣。良久,她湊過來把手機給我看:「你看,上星期六照的。」
 
       我低頭一看,只見李曉琳手機裡有張照片。相中的她穿著運動服,雙手握著打氣捧。身邊站了個男生,穿著一件白色的號碼隊服,整整比李曉琳高了一個半頭,手輕輕搭在李曉琳肩膀上,看著鏡頭微笑。
 
「這是誰啊?」我問。
 
「你不知道他?男子籃球隊隊長!中六的!」她說。
 
我搖頭:「沒見過。」
     「你平常到底在做什麼的呀?」她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機,笑著說:「那天我去看『男神』比賽,他主動過來跟我照相。」
 
      這個一會兒生氣一會兒開心的瘋子,我瞟了她一眼,拋下一句:「你很花痴。」
 
       她很認真地湊過來:「是你無知而已,你最近不是常常跟中三那個學長一起放學嗎?我練球的時候都看到了。」
 
      「那是因為義工隊活動結束,他順道跟我一起走而已。」我說。
 
       她問:「難道你就沒想過談戀愛嗎?」
 
      提著筆的手懸在半空中一動不動。談戀愛嗎?我不像她們,這麼早就知道什麼是「喜歡」了。而且,我真的有「喜歡」過嗎?我的「喜歡」實現了嗎?
 
       結論是,我還是試著把期末考的名次提升到年級前三十名比較實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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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要期末考的時候,出了一段小插曲。宋颺一連缺席了好幾天,我對他不經意的留意早已成為習慣。當我連續幾天都只能看著空蕩蕩的桌椅時,心裡開始有些不安:他到底怎麼了?
 
      過了好幾天,我坐在位子上聽林凱思討論她的言情小說男主角時,突然看到本來缺席的宋颺走進教室。他一走進來,連侃侃而談的林凱思也住了口,一直盯著他看。只見宋颺一隻手拿著書包,另一隻手吊在胸前,臉上、手臂上全都是瘀痕,明顯是打架的痕跡。
 
      不,從這個傷勢來看,正確點說是「被打」。
 
      我像著了魔一樣移不開眼睛,他的雙眼在我身上一掃而過。剎那間,不管課室裡坐了多少人,有多少雙眼睛,我們眼中似乎只看得見彼此。他的視線在我身上短暫停留,他眉頭一皺,我的心一緊。從他身上,我看到些很悲傷、很悲傷的東西。
 
      我不願打聽,只從愛八卦的林凱思口中得知宋颺被孫儀甩了,分手時還當眾被孫儀扇了一巴掌。之後,宋颺正式離開籃球隊。被女孩甩了,夢想放棄了,一向在我們班活躍的宋颺,一下子變成大家眼中沈默寡言,蔫不悄聲的可憐蟲。
 
      青春那麼閃耀,他注定會成為我生命最美麗的一道風景;青春那麼險峻,一失足就能讓他重重地墜落。多年後,我一直在想,我們每個人都希望成為天空中最美、最耀眼的那顆星。可是再顯赫的功名都會被沖淡,再偉大的成就也會被遺忘。其實你不需要永遠掛在天邊,只要你曾活在一個人的心裡,你就永遠是最美的那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