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我會站在房間的窗前發呆。從我的房間往外看,其實是一個小公園。每天黃昏,這裡都有一班小朋友發了瘋似的到處亂跑。偶然在窗旁站久了,會看到一男一女穿著校服,手裡拿著珍珠奶茶邊走邊聊天,不時相視而笑。距離上一個暑假,就一年而已。我那些難以忘懷的記憶,也就是去年的事情而已。但是,我們之間好像隔了很久似的。在我們沒有交流的日子裡,我只能遠遠的,用我的雙眼小心翼翼地追逐他的身影。然而⋯⋯
 
      我的手指輕輕撫過桌上的玻璃,下面壓著一張背面朝上的照片。一年來,他從來沒有看過我。
 
      我看著窗歎氣,反正一切都跟我沒有關係。他那麼受歡迎,就算沒有孫儀,他也會跟別的女生在一起。很快地,他就不會悲傷,就不會孤單。
 
       低頭看看自己,我跟他不一樣,就算天塌下來,我都只有自己一個人扛著。
 
       暑假太長,媽媽跟妹妹已然展開了每個暑假必定上演的世界大戰。叫妹妹做功課,不做;叫妹妹看書,不看;叫妹妹背課文,不背。她們每天在家裡鬥智鬥勇鬥耐力,在我的耳膜快要破掉之際,義工隊的暑期活動終於展開,謝天謝地。
 


      義工隊的暑期活動,基本上就是以探訪為主。首先抽幾天時間回學校準備禮物,然後就到探訪當天再見大家。只是,最近幾次聚會幾乎都是唐老師自己親自操刀,她的那個得力助手,常常在我身側的笑臉不見了。
 
     問過唐老師,她說蔣進文身體出了些問題,接下來的一年都不會來學校了。正當大家都在猜想他到底怎麼了的時候,過去的一幕在我海裡浮現。他說過要去做檢查的,這麼一說,檢查結果是出來了。
 
      但是,一年?我心裡莫名地失望,我是不是又一次,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那天活動結束,我跟著唐老師一起把活動物資送回學校。物資不重,只是很多,總不能讓唐老師一個人把它們帶回學校,所以我才主動提出幫忙。回到學校,男子籃球在練球,似乎是在跟其他學校打友誼賽。比賽場上無比熱鬧,還有幾個熟悉的身影坐在場邊看比賽。
 
      葉穎心見到唐老師,遠遠就跟她打招呼。唐老師也笑著停下來:「穎心,今天也要練球嗎?」
 


      葉穎心搖搖頭:「不是,今天回來看比賽的。」
 
      「哦⋯⋯」唐老師保持她一貫的微笑。我左手右手都是物資,天氣又熱,實在笑不出來。
 
       心裡正納悶,葉穎心竟然向我伸手:「我來幫忙吧。」
   
      我的反射神經被喚醒,後退兩步避過她的手。葉穎心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唐老師見了,立刻笑著打圓場:「沒關係,你先去忙吧,我們可以的。」說罷,便帶著我離開。
 
      升降機內只有我們,我兩手拿著物資,看著升降機裡貼著過時的活動單張。去年十二月有個普通話演講比賽進行招募、今年二月有個閱讀報告比賽、五月的時候還有個班際歌唱比賽。
 


     唐老師的聲音傳來:「小如,你怎麼了?」
 
    「嗯?」我看著她。
 
    「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嗎?」
 
     我很疑惑:「沒有啊。」
 
    「真的?」
 
    「真的。」
 
      只見唐老師輕輕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對所有學生都這個樣子。如果真是,那她也是有夠忙的。我們這個年紀的男男女女,誰沒幾件煩心的事情?如果在教學工作以外在分時間出來傾聽我們的事情,那她就會失去屬於自己的生活。長大後,我才明白這是每個行業的禁忌。世上每一種職業都值得你投入時間和心血。但是,這世上沒有一種職業值得你付出你生命的全部。職業如此,我想,人也一樣。
 
      替唐老師把物資放好,我背著背包走出學校門口。一邊走,一邊揉揉自己的手臂。再過兩個星期就要開學了,我這個暑假也快要結束。剛開始放假的時候,因為苦悶無聊,所以總會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後來忙著忙著,也就沒空再想了。不管中二有多難過,新的開始總要來臨的。無論如何,我都希望自己能開開心心的過。


 
      不知不覺,走到小區附近的公園。眼前出現了一個很熟悉的身影正緩緩向我走來。我托一托眼鏡,瞇起眼仔細看,原來是蔣進文。他身穿一件白色上衣,淺藍色牛仔褲,他的運動鞋很大一雙。人們說個子高的人腳都大,原來是真的。
 
      他走到我跟前,微微一笑。我不說話,只是兩隻眼盯著他看。
 
      他問:「今天義工隊也有活動吧?」
 
      我點頭。
 
      「辛苦你了。」他的笑,仍然像午後陽光一樣溫柔。但是,怎麼可以像午後陽光一樣溫柔?怎麼可以?
 
      見我不出聲,他有些尷尬:「你怎麼都不說話?」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皮鞋,打量著要不要直接問他。他卻似乎有無限耐心,就這樣站在原地,等我開口。終於,我抬頭看他:「你怎麼不告訴我,你不能來學校了?」
 


      「我就知道瞞不過你的。」他一點都不驚訝,反而笑得更燦爛。
 
      我有些惱:「你還笑?我還以為你把我當成好朋友的,朋友有你這樣不告而別的嗎?要不是唐老師⋯⋯」
 
      「真的嗎?」他看著我,眼睛裡裝著一些很陌生,很奇怪的東西。
 
      「啊?」我被他打斷了思路,不解地看著他。
 
      「你真的把我當朋友嗎?」他問。
 
      我看著這個打斷我說話的傢伙,愈來愈難以理解他到底在想什麼,只得傻呼呼地答:「當然啊!」
 
     「那你能不能答應我兩件事?」
 
     「好啊。」對著打算不告而別的朋友,我竟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什麼事?」


 
      他輕輕嘆了口氣,眼睛看著很遠的地方:「我這一去美國,沒那麼快可以回學校。回來後,大概要由中四開始念起。你今年中三,等我回來後,我們就同級了。你要答應我,不能再得過且過,要好好讀書,等我回來,好嗎?」
 
     「好。」我抬頭看看著他。
 
     「很可靠嘛!」他的視線回到我身上,低頭凝視我:「第二件事⋯⋯」
 
      正等他開口,只覺他慢慢走前來,他的胸膛離我愈來愈近。我太笨,完全看不懂他在做什麼。他就在我跟前不到五公分的距離,我看著他的鞋尖輕輕碰到我的鞋尖。他伸手環著我,把我輕輕攬在他懷裡。
 
      我完全沒能反應過來,傻傻的就往蔣進文懷裡倒。他懷裡暖烘烘的,衣服上有一陣淡淡的,洗衣液的香氣。我身體僵硬,聲音悶在他懷裡:「你⋯⋯你幹什麼?」
 
      他把手輕輕搭在我頭上:「我來提醒你一件事。」
 
      他低頭說話,暖暖的氣息吐在我頭髪上,我輕輕一震,臉頰簡直像被火燒一樣:「什麼⋯⋯?」
 


     「提醒你,我是你朋友的同時,也是你的學長。所以⋯⋯」他的手溫柔地撫過我的髪絲:「你不能老是向我發脾氣,要對我好一些。」
 
      時間過得好慢好慢,本來僵直的身子漸漸軟下來。我們不是孩子,不能向任何人索抱。可我們也不是大人,沒有另一半主動給你懷抱。而我太累了,腦袋昏昏的,竟然靜靜地享受著在他懷裡的每一秒。而他,似是看得見我的小心思,只是輕輕地拍著我的頭。
 
      良久,他環著我的手臂才鬆開。我看著他,又想到剛剛自己心裡胡思亂想的東西,臉上再一次滾燙。他搖搖頭,輕笑了幾聲,扶著我的肩膀把我轉過去:「來,時候不早了,快回家吧!」
 
     「⋯⋯?」我想轉過身去看他,卻被他的手壓制著。
 
     「就這樣走回家,不要回頭看。答應我的事情,要記得!」說罷,手輕輕一推,還我舉步往前走。
 
      我走了幾步,沒忍住,還是回過頭去。只見他站在原地,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一隻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裡,一邊對我笑,一邊向我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