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這一節沒有計算機的地課,當我發現自己的視線與梁老師對上時,我只知道我要完了。
 
      「杜小如,你計到的年雨量是多少?」
 
      「!@#$%^&*」我又是一陣假笑,低頭去看書上那一排十二個月的雨量,加數是不難,但對於一個三年來都用計算機的人而言,它比方程易不到哪裡去。
 
      「年雨量不就202.8毫米嗎?」宋颺在我身邊把答案叫出來。
 
      梁老師一聽到正確答案,就徹底忘記我的存在:「對對對!那麼你們個數除12,之後的就⋯⋯」
 


      我沒有看他,只是低頭用餘光看他的桌面。他的手靈活地轉動著那支他慣用的油性原子筆(我懷疑只是因為它便宜,印象中男生都不愛在文具上花錢),手臂上有些若隱若現的青筋,書上有些簡單的筆記,但這個角度看不出來是什麼。
 
      看著看著,我又猛地回過神來。如果是三年前,我也許會因為這樣而高興,會懷疑他是不是喜歡我,不然為什麼會幫我。但是,無數次失望過後,我不可能再這麼傻。就算是,我也不能讓它支配我,不管他離我有多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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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這位中文老師何老師有種很大很大的距離感,只因她原全不像一般中文老師一樣溫文有禮,反而大大咧咧的,總是用一種很粗魯的腔調在上課。但正因為這種活潑,跟本來就多話我們班產生一種很微妙的化學反應,以致於我從來都不覺的中文課無聊。
 
       有一次我把功課交給梁小小的時候在走廊見到何老師,我禮貌地點點頭,她卻把我截停:「見到你就好了,我本來還在想要是見到誰就讓誰來做這件事。」
 


       我不解:「什麼事?」
 
      「是這樣的,下個星期到我們班找代表到台上做早會分享。我本來想說先碰到誰就讓誰去做,結果就碰到你了,那就你來吧!」
 
     「啊?」我看著她:「可是要分享什麼?」
 
      何老師笑著說:「讀書分享而已,你隨便找一本書分享就可以了。對了,最好再找一個人跟你搭檔。我還不太熟悉班上的同學,所以你來決定吧!」
 
      把這個任務交給我,何老師就走了。我愈來愈覺得荒謬,代表自己的班別在台上分享?這些不是一向都由班級第一來做的嗎?我在這裡讀了三年都沒上過台說話,要是搞砸了那豈不是太丟人了?這個老師也太隨便了吧?
 


      回到課室,我便跟蔣進文說了這件事,他爽快地答應了,居然還告訴我說這是一件小事。隔兩天放學後,就把稿子遞到我面前:「照著稿子上寫的念就好了。」
 
      蔣進文選了《藍血人》做分享的書籍,對於一直以來只看童話書和愛情小說的我來說,又是一個迷。我看著卡片:「照著讀就可以嗎?會不會很難看啊?」
 
      他笑著搖搖頭,在陳芷穎的位置上面向著我坐下來:「因為是在早會分享,所以其實不管說得多生動有趣,也不會有人聽的。你就當是說給自己聽,自然一點就好。」
 
      「哦⋯⋯」我拿著演講稿開始念:「校長、副校長、各位老師、各位同學早安,我們是4A班的代表。」
 
       蔣進文接著:「我是蔣進文。」
 
       我又照著讀:「今天我們要分享的是⋯⋯」
 
       突然一陣笑聲傳來,我拾頭看他,只見蔣進文一直看著我在笑。我被他笑得有些惱:「喂,你笑什麼呀?」
 
      「不是的,」他擺了擺手:「你忘了自我介紹了!」


 
      我才恍然大悟:「啊,漏了一行呢!」
 
     「你真的沒有上過台啊?」他問。
 
       我有些氣餒,拿著演講稿的手放下來:「對啊。」
 
      「那也不必不開心吧?」他看著我。
 
      「不是,」我低頭玩手指:「本來這些機會都是給別人的,我又沒什麼特長,正常的老師也不會找我吧。」
 
      「怎麼會?」他輕輕摸了摸我的頭:「現在就是你的好機會啊!」
 
       他的手仍搭在我頭上,我抬起頭看他:「怎麼說?」
 


       「你知道的,他們都只會找自己信任的學生,所以一般人不見得會有這個機會。但是⋯⋯」他臉上的微笑,溫潤如初:「這次就是你的第一個機會,只要做好了,你就會跟他們一樣,什至比他們得到更多機會。」
 
       「有可能嗎?」我問。
 
       「不要想有沒有可能,如果想做,就告訴自己一定要做到。」
 
       大概我也覺得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所以當蔣進文拉著我練習的時候,我總是會把手上的事情全部放下。從剛開始時看著演講稿,到慢慢可以抬頭看著前方,蔣進文總是不厭其煩地聽著我出錯。本以為何老師會來聽我們練習,可當她知道我找了蔣進文做搭檔時,就一次也沒有再來過了。
 
      每一天,每一個放學,我們都很自然地一起練習。終於,一個星期後我們一起完成了這個任務。蔣進文說他在我身邊看到我的手一直在抖,連我自己都看到了。下台的時候我緊張地去問陳芷穎,她卻說沒聽出什麼異樣,很順利的說完了。
 
      今天放學,終於不用再練習。我和蔣進文一起到學校附近的小食店吃東西,我笑著道:「謝謝師傅!」
 
       他一邊把店員送來的糖水遞到我面前,一邊說:「都是你自己努力得來的。」
 
      「沒有你的幫助,我不可能做到的。」我說。


 
      他說:「其實到後來你也不是照著稿子讀的了,我發現你表達能力其實很好,只要抓住重點就能用自己的方法說出來,有時說得比我寫了兩天的稿子還好。」
 
      我抓抓頭:「怎麼會呢?對了,你一向都那麼會演講的嗎?」
 
      「當然不是。」他吃著自己的燒賣:「我第一次上台的時候把一大段演講內容給忘了,本來五分鐘的內容我三分鐘就講完。」
 
「真的?」我驚訝地看著他:「那內容不就連接不上了嗎?」
 
       他點頭:「所以那次之後,同學說他們完全聽不懂我在說什麼,有的人還說我的腿抖得讓他們以為我在跳舞。」
 
       這個在台上自信滿滿的男生,居然還有這麼一段經歷。要是我在台下看到他的腳一直抖,也許我也會笑出來的。有趣的是,他能如此輕鬆地把這些事說出來,也不簡單啊。
 
      我掩著嘴笑,只見蔣進文一直看著我,不時問我笑夠了沒有。他的眼神很溫和,像是哥哥看妹妹的感覺。所以每次當我看到他的時候,視線都不會反射性地躲開,反而可以看著他,聽他說話。
 


      小食店就在學校附近,所以店裡也有不少我們學校的同學。正和蔣進文開玩笑,一個背著黑色書包的男生走進店裡,向店員點了份外賣後,便站在一旁等候。我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身影吸引,一看才發現那是宋颺,剛好他也往我這個方向看。視線和他對上,我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坐在位置上默默地看著他。
      「怎麼了?」蔣進文順著我的視看去:「哦!原來是宋颺啊,過來坐啊!」
 
       你不要走過來啊!心裡想著,宋颺已經坐在我旁邊的空位上。蔣進文笑著向我介紹:「這是宋颺,我的好朋友。」
 
      其實蔣進文介紹他並不是什麼出奇的事,最出奇的是宋颺居然還笑著跟我點頭。我整個頭頂都是問號,現在這個狀況,是要我裝作不認識他的意思嗎?
 
      蔣進文向他介紹我:「這是杜小如,你們是同一屆的,有見過了嗎?」
 
      宋颺泛起一絲很淺很淺的笑:「在地理班見過。」
 
     「原來已經見過了啊!」蔣進文繼續跟他聊天:「你常來嗎?」
 
     「偶然會過來,畢竟我不太愛甜食。」宋颺一邊說,眼神在我身上一掃而過。
 
      一切都如此合理,可我為什麼如此難過?明明是我自己拒絕去看他、是我自己不跟他交流、是我自己說要放棄他。可為什麼當這些故作陌生的話從他嘴裡說出口的時候,我的心會如此痛?
 
      宋颺,究竟我在你的眼裡,有多麼的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