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後,我們到達了一座山,出發前看行程的時候,我以為是去看自然景象。到了才發現,這裡原來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寺廟。我們站在一個斜坡上,身邊不時會有一些僧人經過。由於從中一就開始訓練,所以我們都很習慣地向他們合十問訊 。
 
      我禁不住東張西望,這裡到處是高高低低的山谷,與萬里無雲的天空連成一線。整個寺廟依山而建,小徑兩旁放著幾個精致的石像,每個石像旁邊,又種了些矮小的植物。再往遠點看,有個小小的台階,台階上面是一個白色小涼亭,地上舖了蝦肉色的階磚。誰說山中的寺廟一定簡陋不堪,這裡簡直就是隱藏在山中的世外桃源!
 
      我站在原地看傻了,回過神來發現隊伍已經走遠,立刻在斜坡上小跑著跟上去。突然迎面而來有幾個遊客,我一不小心被他們撞跌了,連帶著沉重的背包倒在地上。他們一邊道歉,一邊把我扶起。我顧不上那麼多,匆匆忙忙的跟他們鞠躬,便向隊伍的方向跑去。
 
      聽說這座在山中的寺廟有舉辦暑期修行班,主要是讓善信趁著假期體驗一下出家人的生活,在這裡小住兩星期。我暗暗地想,如果可以在這裡住一晚,那該有多好。以至於多年後,當有人在我面前提起台灣的寺廟時,我都會想起這座山。
 
      等到我們坐上旅遊巴士的時候,太陽已漸漸下山了。我們在鄉郊地區,看到的景色總是比較漂亮的。林凱思和陳芷穎早已在我後面呼呼大睡,我一個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看風景,看著看著也有些睏了。快要睡著之際,突然感覺有人坐在我身邊,轉過頭去看,只見宋颺已經把我的手拉了過去。我嚇了一跳,連忙用力把手抽出來,他卻捉得更緊:「別動。」
 


      宋颺一隻手緊緊拉著我的右手,另一隻手有點別扭地拉開急救包的拉鏈,取出消毒棉花。我才發現自己的手肘傷了一塊,還有些被蹭過的血痕。他拿著酒精棉輕輕幫我消毒傷口,只覺得有點涼涼的,傳來很微弱的痛楚。趁他低著頭,我呆呆地看著他,心裡暗暗地告訴自己,我一定要籍這次機會,記住他手心的溫度。
 
      他貼上膠布,在我手上打了一下,抬起頭來看我:「好了。」
 
      這個習慣一點也沒變,正如當年學校附近的斜坡上,他替我擦上膏藥後,也是這樣:輕輕在我的手臂上打了一下,然後把未用完的膏藥送給我。
 
      隱隱地感覺到自己的臉愈來愈燙,我那看著他的雙眼立即移開,恍一抬頭,只見坐在一條通道之隔的唐老師正看著我們。我有些心虛,眼神立刻閃開。宋颺輕輕放開我的手,突然間,我的心毫無理由地一陣失落。禮貌上的那句「謝謝」掛在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本以為宋颺替我處理完傷口,便會回到自己的坐位去。怎料他竟然把急救包的拉鏈拉好抱在懷裡,坐在我身邊一直不走。我心裡納悶,難道連回去的那幾步路也不願意走?一時歡喜一時擔憂,別過臉去,眼睛看著外面走馬燈一樣的景色。怕他一直看著我,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後來,聽到宋颺在跟唐老師聊天,我才漸漸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默默地聽著他們講話。
 


      內容大概就是唐老師在詢問他的近況,他告訴唐老師,當初選修會計的時候覺得很容易,了解後才發現原來很考人們的心思,一不留神就會掉進題目的陷阱裡。他有好幾次測驗,都是因為沒好好看題目而不及格。唐老師問他的中文讀得如何,他笑說還是老樣子,只要看到文言文就想放棄。
 
      我閉著眼睛傾聽,有時會聽得會心微笑。他還是那個樣子,也不知道他是真懶惰還是假勤力。想起當年他坐在我身邊,那個用功做筆記的少年。不管那本筆記最後會不會被拿來溫習,最重要是他認真專注的樣子,這麼多年來都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裡。想著想著,耳邊的聲音漸漸模糊,似乎離我愈來愈遠,最後消失不見。
 
      靠在椅背上,頭一直不自覺地往下掉。明知道應該醒過來,可幾天沒好好睡過覺,實在是睏得不行,連幾分鐘也不願放過,只得迷迷糊糊地睡著。半睡半醒間,我好像感覺到一隻手扶在我左邊臉上,輕輕把我的頭往右靠。我軟軟地從了,直到靠在一個溫暖堅實的東西上停下來。那隻手溫柔地把我的頭髪撥好,又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我的頭。我整個人迷迷糊糊的放鬆下來,才漸漸安穩地入睡……
 
      第二天吃早餐,我和陳芷穎先到酒店餐廳去。本來想等林凱思和她的室友一起下來,可陳芷穎肚子一餓就會發脾氣,所以我們只好先下去了。酒店早餐,大同小異。但我很喜歡在酒店的餐廳吃吐果醬土司,主要是因為酒店裡有吐司機可以把麵包烘的焦焦脆脆的,而在我家裡只能吃軟軟趴趴的白麵包。
 
      「早安。」蔣進文笑著站在我身邊。
 


       我立刻笑著說:「早啊!」
 
      「你們昨晚睡得好嗎?」他問。
 
      「我是睡得不錯,」陳芷穎說:「但杜小如好像會認床。」
 
      我很無奈,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認床,因為昨晚一躺在床上,我的腦海裡就全都是宋颺的身影,還有在旅遊巴士上的畫面。平日絕對不會這樣,我實在不太能接受他莫名奇妙的關心。抬起頭,只見蔣進文關切地看著我,我立刻笑著說:「那個⋯⋯第一天都會認床,等第二天開始累了,就是沒有床我也睡得著。」
 
      「你們怎麼這麼早就下來了?」霍梓鋒問也不問,就捧著早餐在陳芷穎身邊坐下。我心裡一震,即使大家沒有開口,我都知道即將要坐在我身邊的人是誰了。剛好這個時候林凱思她們也下來了,坐在蔣誰文旁邊。
 
      大家說說笑笑,有些同學並沒有帶背包下來,所以匆匆忙忙的吃過早餐,又回到房間去。陳穎思說她忘了帶防曬霜,問我要了房卡又回到房間裡。一張長長的餐桌,我坐在中間,宋颺在我左邊、蔣進文在我右邊。坐在一角的林凱思一邊喝牛奶,一邊時不時的看向我。
 
      剛開始我還有些不自在,但大家都如常聊天,霍梓鋒又用他那幽默風趣的口吻說話,我也就漸漸放鬆下來了。明明大家看到的景色都一樣,可他看到的景點總是在漂亮之中帶點滑稽、莊嚴珍貴之中又帶點人情味。因為有霍梓鋒,這種微妙的氛圍才能緩和下來,我終於可以好好享受手裡的果醬吐司。
 
      蔣進文去拿了杯咖啡回來,看到我手肘的膠布:「咦,你這裡什麼時候弄到的?」


 
      「哦,昨天不小心撞到的,現在沒事了。」我說完,還心有餘辜的看了宋颺一眼。
 
      蔣進文放下咖啡:「讓你一個女孩子跟在最後還是行不通,我看兩位老師其實也應付得來,不如我跟你一起走最後吧?」
 
      我其實對這些事情沒什麼想法,誰走最後都一樣,怎料一邊的宋颺突然著口:「我跟杜小如走在最後就好,你還是在前面帶領大家吧!」
 
      只見宋颺面無表情地專心吃他的水煮蛋,完全不打算看我,我只好又專過去看著蔣進文苦笑。他似是被宋颺的話嚇到,但很快又回過神來:「那⋯⋯沒關係,你們有什麼需要,隨時告訴我吧!」
 
      「嗯,我會的。」我淺淺地笑著,希望我不會笑得太尷尬才好。
 
      我們這一班人對台灣有著一種與別不同的偏愛,大概是因我們的語言環境一樣,加上物價跟香港比起來實在較便宜。所以到了這裡,大家都很興奮。我無力地靠在旅遊巴士的座椅上,我也很想好好的玩一下,可宋颺的頻繁出現實在讓我不勝其擾。旅程才過了兩天,可我幾乎每分鐘都在躲他。這樣躲下去,我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躲回香港?
 
      陽光穿過車窗照在我的臉上,我的神緒卻早已遠去。感性上,我其實很開心他那麼關心我。但理性我實在沒有辦法接受他。我什至有些害怕,他是不是存心在整我?
 


      車窗外一隻小鳥跟我們的旅遊巴士往同一個方向前進,見牠飛得那麼吃力,就如同見到我自己。其實我只想好好的跟陳芷穎她們一起去參觀、只大家一起去玩。可是,你知道的,當三個人走在一起走的時候,就必定有個可憐的人會被落下。
 
我苦笑,杜小如,你能撐得過剩下來的那幾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