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什麼?愛情是給予別人向你伸手的權利。
如果你在軟弱時,能夠給予他幫助你的機會,
那其實就是打開自己的心房讓他走近你。
可惜我們都太會逞強,所以這段路,注定不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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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台灣回來後,我們又把學校要求的感想和報告交了。中五正式開學,開學第一件事情是跟著何老師出去進行演講比賽。自暑假以來何老師就不斷幫我練習,從背稿、語氣、語速、眼神、動作全都演練了上萬遍。因為我的第一個機會是她給的,所以一直對她心存能激。而且整個暑假又跟她待在一起,我跟這個老師就莫名奇妙地混熟了。
 
      坐在禮堂的台邊,我的雙腿吊在半空。何老師是學校少數愛穿褲子回校的女老師,原因我也很費解。因為聽說學校有規定女老師要穿裙子回校,放眼望去的確所有女老師都穿裙子,就只有她和體育老師可以天天穿褲子回學校。
 


      她很輕巧地坐在我旁邊:「快要中五開學了呢!」
 
     「嗯。」從小到大,我都很喜歡坐在高的地方,每次兩腿吊在半空一晃一晃的時候,就會讓人覺得自己仍是個小孩,是個很渺小的存在。
 
     「你有沒有想過升上大學以後要讀什麼?」她問。
 
      我嘆氣:「連大學都不知道考不考得上呢。」
 
     「不管考不考得上,都要為自己定一個目標的,剩下的一年多,你只會愈來愈辛苦。要是你不怕苦,就一定有機會。」她說。
 


     「我是有想過讀中文系的,不知道能不能行。」
 
      她微微一笑:「你本來就是我的第一名啊,有什麼行不行的?剩下的日子要專心讀書,就不要去弄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了。」
 
      我心中一震,一直以來的憂慮被何老師一語道破。在所有大人眼裡,中學生不應該談情說愛,因為談戀愛一定會對成績有影響,一定會讓人分心。但是,這世上有什麼東西是會扣上必然關係的嗎?有沒有人學業愛情兩得意,快快樂樂地活著?連我自己也很困惑,因為我身邊有太多反面教材,想想我那個曾經讀名校的表姐、再想想當年中文科第一名的林依萍、又想想隔壁班那個愛到失去理智的女生。我們的愛情,真的安全嗎?
 
      我以為宋颺會主動來找我,可回到香港後,一直到開學他都沒有找過我。我在想,台灣是不是一場夢,當我們坐了一個多小時飛機回來後,也代表著我們要逃離夢境了。強壓著心中的不安,暑假的每一個比賽和補課,我從來都不會缺席。
 
      開學後第一個星期都沒有補課,我會自己去圖書館做功課,有時會把自己困在補習社做數學題。剛步出學校門口,宋颺就站在那裡。他還是老樣子,喜歡把手插在褲袋裡,黑色的書包小小地背在後面,高大筆挺。
 


      見我走到他面前,他伸手捏捏自己的鼻尖,問:「一起走?」
 
      夕陽西下,我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一個高大的黑影雙手插在褲袋裡,緩緩地往前走。後面的一個小小的影子,時而抬頭,時而低頭。每一步都走得這麼輕,每一秒都如此小心翼翼。
 
      他停了下來,他面向夕陽。斜坡下的單車路上,有幾個小學生在踏單車,一陣嬉鬧聲來得快,去得更快。我站在他身邊,和暖的陽光灑落在他的頭髪上、臉上、襯衫上。我靜靜地看著他,原來他有一雙很濃很濃的眉毛、有個高挺的大鼻子、有一個輪廓分明的下顎。
 
     良久,他睜開眼看我:「你最近都在忙什麼?」
 
     我轉過頭去看夕陽:「之前在忙演講比賽,已經結束了。」
 
     「哦⋯⋯成績如何?」他問。
 
     「拿了一等奬,之後會再頒發一次的。」我一邊答,一邊低頭玩弄著裙擺。
 
      「是嗎⋯⋯你怎麼,都沒有來找我?」他問。


 
      「那你呢?你怎麼也沒找我?」
 
       聽到我的話,他愣了一下,然後緊皺著的眉毛終於放鬆下來,笑著道:「原來你是在等我找你啊!」
 
       我輕笑:「才沒有呢,我忙得很。」
 
       他凝視著我:「對了,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會把頭髪留長?」
 
      「被林凱思迫的,不好看嗎?」自從把頭髪留長後,大家都挺意外的。可不管他人怎麼說,我都不太上心,最重要的是眼前這個人,他到底怎麼想。
 
      他伸手把玩我的小馬尾,眼睛瞇成一輪彎彎的月亮:「很好看,現在這樣剛剛好。你現在要去哪裡?回家嗎?」
 
      我才想起自己本來是要去補習班做數學題的,現在去是晚了一點,但絕對不能成為懶惰的藉口。懶惰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有了第一天的懶惰的,就會有第二天、第三天,然後你就會一直懶惰下去。所以,一天都不能讓自己停下來。
 


      我說:「我還要去補習班溫習呢,很快就要數學測驗了。」
 
      他微彎著的眼睛閃過一絲失落,卻又很快回復正常,說:「那我送你過去吧!」
 
      本來他走在我前面的,卻在不知不覺中放慢了腳步,與我並肩而行。我不以為然,看著周邊的景物。突然一隻大而溫暖的手輕輕包裹我的手掌,我轉過頭去看他,只見宋颺微笑著看向前方,一臉得意的樣子。我也禁不住笑,本來不願去補習班的愁緒一掃而空,偷偷地反握著他的手。
 
      我和宋颺之間的關係在同學眼裡其實很微妙,雖然從台灣回來後,有幾個大嘴巴已經將自己見到的事情全部說出去了。但因為他們錯過了最精彩的部分,而我和宋颺在學校又不像其他人一常常膩在一起,所以他們都是半信半疑。明明聽說我是宋颺的女朋友,可現實中看起來又只像普通朋友,看得他們都懵了。
 
      宋颺有個習慣,就是喜歡等我放學。那怕只是從學校到補習社那段短短的路程,他都願意牽著我的手一起走。因為有了宋颺,學校這個地方變得很可愛,每天早六點多起床第一件事就會想,今天又可以見到宋颺了,然後就會精神奕奕的下床洗漱。因為他在隔壁班,所以地理課的時候,他會假裝路過跟我一起去地理室上課。課間如果他離開了課室,經過我的課室就會裝作不經意地往課室裡看。而我,總是很快就能發現他。
 
      應唐老師的邀請,我又再一次投入到義工隊裡。因為義工隊要招收新成員, 所以想借學校的德育周做展覽和攤位,讓我和蔣進文去幫忙。從中二到現在,展覽不知道做了多少個,我已經熟悉做壁報和展覽的方法。連日趕工,如果宋颺剛好來了,就會留下來幫忙。唐老師很顯然是看出來了,看著我們笑笑不說話。
 
      今天放學,我和蔣進文如常在課室裡幫老師做壁報。我把色紙遞給蔣進文的時候,他問:「今天宋颺不來嗎?」
 
      我搖搖頭,嘴角不自覺地泛起笑:「 不一定,看看他等一下會不會來。」


 
     「真想不到⋯⋯你和宋颺能成為好朋友⋯⋯」他一邊把圖案釘在壁報上,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
 
      我很開心,因為我也沒想到那個曾經很遙遠的男生,他竟然會走在我身邊,因為我的一個皺眉而緊張,因為我不經意的發呆而微笑。在我暗暗得意之際,蔣進文手裡的釘槍突然重重地掉到地上。我回過神來,只見他沒有把釘槍撿起,反而徑直走出課室。我有些驚訝,一邊從地上把釘槍撿起來,一邊尋思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看來大家說的都對,外表看起來和藹可親的人,發起脾氣來才是最可怕的。
 
      根據學校的傳統,每年學期中的時候都會辦一次頒奬典禮,內容不外乎是頒發上學期代表學校外出比賽所得的獎項、還有各個年級的成績優異獎。學校的精英有獎牌拿獎牌,有書券拿書券。而且學校的運動項目一向很出色,每年頒獎禮都可以見到籃球隊、足球隊的人在台上台下兩邊跑。我常常在想,為什麼不讓他們在台上一次過頒完?
 
      除了校隊成員,就是像張婉盈這樣的朗誦界寵兒和陳芷穎那樣的超級學霸,也是要在台上台下來回跑。我呢,一直都是在台下打瞌睡的那個人。要是從前,我還可以靠在李曉琳肩上美美的睡一覺,現在卻只能硬著脖子睡了。
 
      今天回校,我如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書,陳芷穎興衝衝的走過來:「你怎麼還在這裡?」
 
      我抬頭看她:「我還能在哪裡?」
 
     「去禮堂綵排啊,你今天是領奬生!」她說。
 


      我第一個想到的,是暑假那個演講比賽的一等奬。如果是,那何老師也太坑人了。人家一個個上台好幾次,我就這麼一個奬,有什麼好頒發的呢?
 
      於是典禮開始,我才發現自己被迷迷糊糊的推了上台,然後典禮的司儀說了很多很多話,什麼「中五級杜小如,獲得中文科、數學科、地理科成績優異奬,年級第二名。另外,杜小如同學更在暑假參加演講⋯⋯」。
 
      說了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主持人說了一堆話,我又被人推了下台,然後發現自己手上全是書券和奬狀。身邊有很多人來看我,讓我把奬狀借給他們看。當我回到自己的坐位時,中一教我數學的陳老師原來一直在一旁看著我。直到現在,我還是不喜歡她那瞧不起人的眼睛。所以,我故意泛起燦爛的笑容。你愈打擊我,我就愈要過得好。
 
      因為一個頒奬禮,我又在學校出了名。大家都知道中五有個女同學,在台上掃走了一堆奬狀和書券,那個人的名字什至是他們從來沒聽過的。傳聞中的我,是個轉校生,也有人開始打聽我以前的資料。走廊、課室、學校附近走過的師弟師妹,都會主動向的打招呼,有的還會走來誇我漂亮。可惜啊,誇我任何事情我都有可能會相信,唯獨「漂亮」,說什麼我也不會信。
 
      我對曝光在大家注意下的生活感到很困擾,但宋颺似乎很開心。笑著說叫我加油,然後他可以做我身後的男人。我笑著打他,問他為什麼不是站在前面保護我。
 
     「欸,問你一個問題。」我叫他。
 
     「嗯?」他牽著我的手走在前面。
 
     「你到底,交過幾個女朋友?」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問,可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問打不開,就怕它,會讓我不安。
 
      他停下來,看著我:「怎麼這麼問?」
 
     「你先回答我。」我說。
 
     「只有孫儀一個,」他抓抓頭:「但我現在牽著的人是你。」
 
      我眉頭輕輕一皺:「那林依萍呢?為什麼大家都說你們在一起,可我卻沒見過你們鬧分手?」
 
     「這個你也不知道?」
 
     「知道什麼?」我問。
 
      他愕然失笑:「那是林依萍編的,是她自己去跟別人說我喜歡她,那些人聽了又信以為真。其實我只把她當同學,她來找我,我就跟她聊聊天而已。她一個女孩子,如果我出來說話,她的面子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所以只能由著她去了。後來我有個好朋友看不過去,替我澄清了。」
 
      「哦⋯⋯」我恍然大悟,沒想到現在女生倒追男生的方式這麼狠毒啊。
 
       他側著頭看我:「怎麼,你擔心她喜歡我?」
 
     「怎麼會?」說著,我一邊低頭,一邊牽著他的手搖來搖去。宋颺很有耐心,站在原地讓我像個孩子一樣玩他的手臂。
 
      玩著玩著,宋颺竟然在不知不覺間站近了我。他一隻手牽著我,另一隻手扶著我的頭,然後在我額頭上輕輕地印下一個吻。他的唇那麼溫暖、那麼柔軟,我呆呆地看著他,用手輕輕摸著被他吻過的位置。
 
      他笑了笑,揉揉我的額頭:「不要皺眉了,我不就在這裡嗎?」
 
      見他笑,我也笑了。成為老師後,有同學問我什麼是愛情,我笑而不語。其實當年我覺得愛情是把自己的心交給對方掌控,他一句話、一個眼神都能讓你樂個一整天。相反,他一個低頭、一個皺眉都會讓你擔心得徹夜難眠。
 
      不過,愛情是個立體,不是平面。我們以為自己看到的,其實都不過是愛情的其中一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