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的工作比平時多出很多,阿文一直做一直做,都沒有什麼時間去讓腦子想阿怡的事情。

有時候他感到慶幸,因為有多事單憑空想是得不出一個答案的。

而當沒有答案的時候,人卻不懂得抽身出來。

這天的工作份量將阿文和胡思亂想分離開,阿文不至於在阿怡的事情中沉溺。

下午的時候如常和阿華外出午餐,口渴的時候如常拿著杯子去斟水。



偶爾一兩次把視線斜角投向阿怡,看見她也正在努力工作,就不好意思打擾。

況且就算是真的去打擾,阿文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轉眼間來到放工的時間,阿文又一次如常準時離開,步行回到自己的家。

一個人的家。

在早上那個衝口而出的問答後,阿怡不知道是勉為其難還是什麼的,終於接受了阿文的交友邀請。



然而喜悅亢奮的感覺卻半點也沒有,阿文始終討厭阿怡那句半真不假的解釋。

撒謊就不能撒得好一點嗎?撒到無跡可尋,撒到我不至於懷疑呀。

如果你是怕我因為你的照片而知道你的年齡,因而怕我會產生疏遠感的話,你可以直說呀…

又或者,如果你是覺得彼此之間的熟悉程度還未到達成為facebook朋友,也可以直說呀…

阿文討厭不明不白的謊言。



呼。

算吧,多想無益。

明知是多想無益的事情,卻控制不了思緒在家中二百呎不到的空間到處亂竄,每一次都反彈到阿文的心頭。

呆呆望著打開了的文件檔,阿文的創作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進度了。

阿文又再由頭看一次自己的創作,前幾天靈感爆發時疾筆書寫的故事情節,現在回看又好像沒什麼特別之處,這故事一定不會受歡迎吧…阿文覺得連自己都不能打動的故事,是無可能打動讀者的。

重寫嗎?還是先張貼上討論區看一看反應?

阿文苦思之際,電話傳來震動。

是來自messenger的通知。



Catherine Lam 傳來四張照片。

阿文有點錯愕,連忙打開應用程式。

四張照片載滿了文字,加起來千餘字吧,是一個很短的故事。

腦內突然響起阿怡的聲音:

「交換睇?」

原本以為是戲言的一句說話如今被阿怡弄成事實。

阿文開始細看阿怡傳送過來的創作。



那是關於一個男生和女生一起去看日落,然後回想起兩人小時候的故事。

有點舊式的詞藻,讓阿文好奇起來。

那種感覺介乎在是在看張愛玲和余華之間的時代感,阿文覺得有點有趣。

故事寫得有點濛瀧,用畫來表達的話就像莫內的作品,阿文細心咀嚼字裡行間,想要找出阿怡在創作中投放的想法。

阿文有點害怕故事中的那個他真實存在,卻又無從稽考。

「做咩無啦啦send俾我睇嘅?」阿文問。

「交換睇呀嘛~」阿怡說。

「哈我以為你講下㗎咋。」阿文說。



「唔係呀,我認真㗎。」

「哦…咁你想睇啲咩?」

「無所謂啦,你揀。」

阿文想了一想,決定隨便把自己facebook的個人簡介cap出來給阿怡看。

他想用這種有點耍賴的方法來看看阿怡的反應。

「wow,thanks~!」阿怡這種誇張殺了阿文一個措手不及。

「我俾得咁hea都thanks?」阿文問。



「咁你想我鬧你?可能你真心剩係想俾我睇呢個呢?haha~」阿怡說。

阿文有點分不清阿怡的態度,就像她的創作一樣,帶點濛瀧的美態。

阿文最終還是在自己日記上找來一篇隨筆,cap了圖給阿怡看。

「呀,我都有寫呢類,故事對我嚟講算係新嘗試,俾你睇嗰個係三年前寫。」阿怡說。

「咁你幾時俾多啲我睇?」阿文問。

「哈,有機會嘅~」

阿文的心臟強烈地跳動了一下,他沒有再回覆阿怡,他覺得這樣就好,他知道這樣就好。

別太急,別太在意。

他知道,兩人的世界,正在往對方靠近。

阿文關掉messenger,心頭的小鳥帶他飛到九霄之外,無法言語的雀躍充滿了整個世界。

較早前對阿怡的小埋怨如今已經煙消雲散,起初不接受交友邀請的真正原因已經不再重要,阿文把阿怡傳來的創作儲存下來,由頭再細味一次。

彷似她就在身旁一樣,陪著自己。

翌日回到公司,阿文經過阿怡位置的時候,開始不忌諱地把目光投放在她身上。

有時候阿怡會察覺到,然後四目交投,相視而笑。

阿文喜歡這種感覺。

看著阿怡的笑容,阿文覺得有種靜悄悄的無影無形在蔓延著。

兩人之間的氛圍從此變得不一樣。

也許,遇見對的人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吧。

彼此間的言談不用太多,因為有著相同的興趣而覺得與對方身處同一個宇宙。

身後的煩人煩事,不過是一點小塵埃。

下午的時候,阿文在pantry撞見阿怡。

「你日日都去嗰間茶餐廳㗎?」阿怡問。

「哦係呀。」

無意義無重點的對話,已經為阿文的一天塗上一抹彩虹。

阿文很害怕,害怕阿怡所想的和他不一致,然而這種害怕卻在相處之間慢慢淡化,一天下來,有好幾次阿文都會在公司碰見阿怡,他們總會互望一下,然後露出微笑。

這樣的日子持續著。

「上次我咪俾咗兩樣嘢你睇嘅,你剩係俾得一樣咋喎!」阿文說。

「咩呀,我俾你睇嗰個多字好多囉!」

「呢啲唔係計字數㗎數,總之你爭我一樣嘢啦!」阿文說。

「邊有得咁計!」

「無嘅咩?」

「有嘅咩?」

「無嘅咩?」

無聊的對話因應著不同的對象也能夠變得有趣起來。自始之後阿文每次在公司碰見阿怡的時候,就會和她說:「你爭我一樣嘢!」

而阿怡總是會笑著回應:「無囉!」

有時候阿文也會想這樣的相處到底算是什麼?他們是同事卻不像同事,說是朋友又好像不是朋友…

只是一些眉來眼去,只是一些不著邊際的對話,為什麼阿文會覺得彼此之間正在發展呢?

又是一個苦思的晚上,阿文為自己這種愛斟酌的性格感到不耐煩。

然而…

Catherine Lam傳來一張照片。

阿文馬上打開messenger,映入眼簾的是阿怡第二份給他看的創作。

如果創作有顏色,那麼阿怡的一定是太陽了吧。

太陽又是什麼樣的顏色呢?

阿文無法定義這種顏色,卻能肯定這種顏色帶來的感覺。

一定是有生命的。

阿怡的創作就是這樣。

「我鍾意呢個。」阿文在messenger回覆阿怡。

「哈哈,多謝~我平時就寫呢類比較多。」阿怡說。

「不過得幾行字,唔計,你仲係爭緊我一樣嘢!」阿文說。

「(鬼臉emoji)」

「寫多啲啦!」阿文鼓勵阿怡。

阿文不知道阿怡的創作會否以什麼途徑發布出來,他覺得這種創作值得被更多人看見,儘管他有點想獨佔,還是決定鼓勵。

反正,阿文從來不覺得自己能改變阿怡的主意及決定。

兩者之間的關係這樣維持著,這一天,阿文打算放棄早上到那間茶餐廳吃早餐,而是到那間麵包店買包,希望能遇見阿怡並一起上班。

快將經過那間茶餐廳的時候,阿文看見了令他心猿意馬的光景。

阿怡正在窗外打量餐廳內的環境,好像在找什麼人似的。

卟卟!

難道阿怡是在找我嗎?

卟卟!

在看了大概十多秒後,阿怡離開茶餐廳的窗邊,向麵包店的方向走去。

阿文盡力克制自己的瀲動情緒,以不緩不疾的腳步跟著阿怡,走到麵包店。

「早晨!」阿文在阿怡的身後向她打招呼。

阿怡回過頭來,露出一個甜絲絲的微笑。

「早~你晏咗喎!」阿怡說。

「係呀哈哈,撞你呀嘛。」阿文說。

「又俾你撞到喎!」

「好彩囉!」

「咁我仲有冇爭你嘢呀?」

「梗係有啦!一樣還一樣!」阿文說。

「哈哈~」

同樣是平凡的早晨,同樣是無聊的對話。

任誰聽到也只會報以一個不屑的眼神。

然而在阿文心中,已經開始盛放著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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