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溜進四扇鋁鐵推拉窗內,百葉簾前搖後擺,不斷撞在冰冷堅硬的白墻上,金黃暖陽被擋在窗外。
 
    白髮蒼蒼的瘦男人雙手撐著下巴坐在豬肝紫木桌前,他眼前並排坐了好幾位眉頭緊鎖的男女。
 
    「傅老師,你這樣對其他同學不公平,家長也不會同意的。」短髮女子說。
    圓頭圓腦的男人附和道:「對,雖然吳同學事出有因,但這距離考試已經完了整整一星期,現在讓她補考實在不妥。」
    「可這是大考,對她全年成績有很大的影響。」傅銘言搖頭說。
    「那你怎麼能保證吳同學的朋友沒有將試題洩露給她?即使沒有,她多出整個星期的溫習時間,對其他同學也是不公平的!」長髮女子站起來說。
    「婧熙的成績相信校長是知道的,我懇請校長給她一個補考的機會。」傅銘言望著木桌前的白髮老人說。
    胖女人連連搖頭,敲了敲桌子道:「不是我們有意為難吳同學,但請問傅老師如何說服其他同學及家長?」




 
    坐在木桌內的白髮男子是曾幼清中學校長,丁樂民。那年約四十的短髮女子是數學科主任,而圓頭圓腦的男人是通識科主任,長髮女子則是英文課主任,至於那胖女人是任教吳婧熙世界歷史的老師。
 
    傅銘言垂頭喪氣地坐在一旁。這是校長第二次召開吳婧熙補考的會議,可說來說去那些傳道受業解惑多年的老師只提出「不公平」三字,卻不肯想辦法讓事情變得公平些。說到底,她只是他的學生,也只有他是真心在意她。
 
    「我願意重出一份中文卷給婧熙。」
 
    傅銘言從座位上站起來,望著丁樂民渾濁的雙目說。
 
    「不可以!」




 
    雷海清走進校長室,用力甩上房門。校長室內頓時安靜,傅銘言的頂頭上司來了,眾人皆等著看好戲。
 
    「傅老師,這次考試中四級中文科的擬卷人是我。吳婧熙是你的學生,你重新出卷給她做,恐怕不妥吧?」雷海清在傅銘言的座位坐下。
 
    丁樂民撐著下巴思索,學校過往從來沒有發生這樣的事,即使申請補考也是在一星期內完成,可吳婧熙已經拖過了補考時段,而且她實在缺席太多場考試了。
 
    「傅老師似乎很偏袒吳同學。」
 
    溫詩婷拎著一份資料走進校長室,丁樂民接過她手中「美術推廣周」的計劃書,隨意掀了幾頁,笑著對她點點頭。




 
    「溫老師你沒有教過吳同學,作為旁觀者,你的意見應該最為中立了。」通識科主任說。
    溫詩婷望了眼傅銘言,笑著搖頭:「我的意見固然中立,卻也未必適合。不過……」
    「不過什麼?」數學科主任問。
   
    溫詩婷低頭從衣袋掏出手機,將一張照片展現給在座的人觀看。照片中吳婧熙穿著校服別過臉望著窗外,傅銘言笑著伸手輕觸她的頭。
 
    那是上星期他們在旺角吃飯的照片。
 
    校長室內老師相視而笑,默契地鬆了口氣,隨後對傅銘言投去鄙夷的目光。
 
    「我住在旺角,那日回家時無意看見這個畫面,心中感到困惑,想請教傅老師許久了。」溫詩婷笑著收起手機。
    「有什麼好困惑,不就是和當年的許Sir一樣!」通識科主任冷笑道。
    「是呀,男老師單獨和女學生吃飯,又有肢體接觸,還能有什麼意思?」英文科主任笑著坐下。
 




    丁樂民一直很欣賞傅銘言,多次當眾讚賞他是不可多得的好老師,於是他抬眸望著面有難色的他,希望他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傅銘言知道校長的意思,卻仍猶豫是否要將吳婧熙的身世在眾多同事面前公開,他記得董曦賢說過她不想學校的人知道。但現在若不解釋清楚,不但她沒有補考的機會,連他的信譽也會受到損害。
 
    該不該相信他們,他在想。
 
    「傅老師不願解釋,那便是默認了。」
    「不是的……婧熙她……」
 
    他還是選擇相信了他們,或者說他選擇了相信他的伯樂,丁樂民校長。
 
    傅銘言將吳婧熙的身世一五一十告訴在場的所有教師,眾人聞言也不敢再說些什麼,靜候校長發話。
 
    「那……」丁樂民從辦公桌後走出,拍了拍傅銘言的肩膀,「請這次考試所有中四級的擬卷老師重新給吳同學出一份試卷。」
    「校長!」雷海清氣得拍桌而起。




 
    丁樂民朝身後的下屬揮揮手,示意他們不要再說了,背著手往校長室外走去。幾位老師怒視了傅銘言一眼走出房外,溫詩婷也笑著跟在他們身後離開。他們生氣倒也是情理之中,本來教學時間就不足,今日還要忙著批改試卷,有部分老師更要負責中六級畢業生事務。
 
    無疑,傅銘言增加了他們的工作量。
 
    「對了,傅老師入職得晚,應該不知道那件事吧?」
    「什麼?」
    「前幾年我們學校有位年輕的體育老師,他姓許。他與中五級女學生相戀,更發生了關係,於是丁校長將他辭退。聽說兩年後他和那位女同學分手了,而時至今日還沒有學校願意聘請他。傅老師千萬要以許Sir為鑒,不要忘記自己教師的身份。」
 
    雷海清笑著說完轉身離開,偌大的校長室只留下傅銘言一人。
 
    他怎麼會喜歡她?她才多大?真是危言聳聽。
 
    傅銘言提著公事包走到學校停車場,坐在車上發了個信息給吳婧熙。
 




    「我做到了,你還有一個星期時間準備。」
    「知道了。」   
 
    她秒回。
 
    他點開通訊軟件裡她的頭像,一片空白。就像他對她的了解,一無所知,而一切才剛剛開始。
 
    五點半,留有餘溫的殘陽灑落在街邊一行私家車上,光滑的黑白灰車頂又將餘光反射回上空。
 
    她放下手機,望著咖啡室外行色匆匆的路人發呆。
 
    「婧熙,你整天望著窗外發呆,是在等人嗎?」張志宏問。
    「沒有。」她搖著頭走進員工室。
 
    她每天都望著窗外嗎?她是在等人嗎?不是吧,她應該只是在等下班。她捧了幾本書站在石櫃前溫習,先從他任教的中文科開始。




 
    他履行了對她的承諾,雲淡風輕地,但想必也很辛苦吧。
 
    她比平日更用心地溫習,因為不想讓他失望,更不能辜負他努力為她爭取來的機會。
 
    既然他是一位好老師,那她也要做配得上他的乖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