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公主與遊俠

雪梅從濛濃中醒來,刺眼的強光襲向瞳孔,她本能地張手遮臉,感到腦袋有種壓壓實實的頭痛感覺,她輕輕地晃了晃頭,希望能舒緩這種痛楚。

她勉強讓雙眼擠出一道視線,試著打量四周的環境。只見正身處在一個密封的房間,四面是以鋼材打造的銀白色牆壁,她嚇現發現自己身上沒有穿戴任何衣物,便反射性地以手遮掩著自己的赤躶身軀。

待到適應了房間的光線後,她便張開眼睛四處打量,發現前方牆壁有一道沒有把手的鋼門,在這牆壁上方還安裝了一幅佔有牆身一半面積的單面鏡。她又回頭查看背後牆壁,在這邊牆壁的頂上位置,被安裝了一個像是淋浴裝置的花灑頭,不調和地沒有附上任何開關按扭。房間在角落處附設了一個鋼質馬桶,鋼材質的冰冷地板上,還有一列工整的排水孔被分布在房間邊緣。除了這些肉眼可見的東西,房間內便別無一物,從布置和處境來看,她正被囚禁在一個密室。

雪梅試著推開大門,但那道厚實的鋼門已被鎖上,她只好驚惶地停留在囚室中等待。過了一段時間,還是沒有任何人進入囚室,這裡似乎有相當良好的隔音設計,她無法聽出外面有甚麼動靜,精神仍在恍惚的她開始努力回想之前發生的事情。





她最新近的回憶,便是在喪屍女人事件後被送往醫院,然後被安排住進病房。她的家人和男朋友得知事情後即沖沖趕到醫院,發現雪梅沒有受到甚麼嚴重傷害,即放下了心頭大石,大家邊照料她還邊愉快地聊天,又談到這病房的其他病人都出了院,打趣著竟能以低廉的價錢獨享了這個寬大的普通病房。

隔天早上,家人和男朋友還是請了半天假來照料她,到了中午她便收到項愛的WhatsApp短訊,知道項愛要來醫院找她,這使她心裡感到甜絲絲,還滿心期待地等著項愛的到來。她對於一邊接受著男朋友的照顧,一邊卻在想著別個男人,感到相當慚愧,但仍無法停下她對項愛的愛意和思念。

雪梅過著的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生活,她生於中產家庭,父母都很疼愛這個女兒,雖然兩位家長的工作較忙,但還是盡可能地投放很多時間與女兒享受家庭生活,良善的個性讓她跟佣人情同姐妹,家中無人時也有愛犬陪伴。她的社交圈子很廣,朋友也相當多,平日不乏外出遊玩的伙伴,間中還有異性向她示愛。

在她眼中世界是美好的,生活與多姿多采是同義詞,家庭理應富足而和諧,她的童年都是在愉快中渡過。

三年前,那時雪梅還是初中生,每天都會到公園溜狗,這個公園位處富裕社區,內裡鳥語花香,一草一木都似在唸詩或歌頌上帝對大自然的恩賜,晨運客總帶著幸福無憂的表情,都會悠閒地以微笑互相打招呼。她在這公園常會遇到另一位常客,這個都是來溜狗的男孩比他大兩歲,就是她的現任男友。男孩在見過雪梅後便一見鐘情,經常都借機會向她追求,基於他的條件和熱心,一段時間後雪梅便接受了他。





男友是一間中型公司老闆的兒子,他的樣貌俊朗、長得高也體魄強健,談吐很有風度。他對雪梅相當好,除了無微不至的照顧外,也不曾忘記各種節日和紀念日,大小禮物都會送到,又會不時帶她去旅行,像這樣一個只能出現於韓劇人物設定中的男人,竟從虛構世界來到了現實,雪梅根本找不到任何不跟他在一起的理由。

雙方的家長也早已見過面,他們都比較開通,不介意孩子拍拖,而且都很滿意對方的條件。要是不出任何意外,也許她便會順利地跟這個男人結婚,過著幸福美滿的家庭生活,只是有時她會覺得,她的人生好像缺少了些甚麼。

那年暑假,她有點為了要證明自己的實力,成功說服父母讓她去當暑期工。她在工作期間遇上項愛,開始逐漸了解這個她不太熟悉,生存於另一個世界的同學,她很好奇項愛的個性相比於她的男朋友,以及她所認識的所有男性都絕然不同,誇張點說是可能跟所有人類都很不同。

項愛常有奇思妙想,有次她請項愛吃糖果,他卻只拿在手中發呆。雪梅問他在發甚麼呆,他竟回答正在思考這顆糖果要多少人在全球分工合作創造出來,比如說工場、物流、色素提煉、市場推廣、公司股東、甘庶農戶、第一個覺得把糖醬造成一小粒會是有趣點子的發明家等等,她當時的反應是大聲取笑和覺得這個人很古怪有趣。

這使雪梅不禁想要更深入地了解他,於是也常去找他聊天。項愛基乎不關心正常人所關心的問題,他就像個和地球有著不同文化的外星人。而且他的思考總是很深入,經常有驚人的想發帶給雪梅,他喜歡研究人類行為,喜歡猜想甚麼生活環境導致了某個人有某種獨特行為,又常拿嘉年華會的人客來當實驗對象,兩人在工作中都喜歡一起玩這個競猜遊戲。





雪梅開始了解為甚麼項愛能吸引她,她的男友就和每個正常人一樣,每天熱衷地追看港劇、看看八卦雜誌、穿雜誌上正被評為有品味的服裝、談大家都流行的話題,是個隨波逐流的平凡人。項愛的腦袋與世隔絕,他這一刻在看文學哲學、下一刻又在研究科學原理,男友談將來買那個地區的樓房比較有升值潛力時,項愛卻在認真地談他想要環遊世界,深入不毛之地接觸各樣不同文化,與自然融和地生活的瘋狂理想。

牛在地上爬行,鳥在空中飛翔。

雪梅感覺自己在遊歷一場史詩式故事,她是城堡裡的公主,男友是個條件優厚的貴族王子,但他只是一隻富足的井底之蛙,雪梅可以預見男友的將來就如同某個故事所說的:“從前有個小王子,有一日,佢變左個佬”般淡然無味。項愛卻是個遊離浪盪的遊俠,是個獨行獨特的人,走常人不會走的路,吸引她想要離開這個安全城堡和他一起去歷險。

還有最大的不同是,她漸漸了解男朋友對她的愛和一般人沒兩樣,但項愛對她的愛卻相當不同。一般人的愛,有點像把伴侣當作一份理想的財產,他們想要伴侣改變為他心中理想伴侶的形象,例如我的女友便該有這種外貌,有這種高雅和知識,她不能出軌,因為她是我的。

項愛的愛卻不是佔有,她希望對方能得到幸福,他也喜歡對方保有個性,一般人就只會要求對方把前度的東西扔掉來表示愛意,但項愛卻認為對方的往事也是她寶貴人生的一部份而不願意剝削。項愛是個愛他人多於自己的怪物,他甚至有個怪論,說養狗的人喜歡的是忠誠和專一,是淺一級的愛,喜歡養貓的人是喜歡對方保有自我,會有比較高層次的愛。

當然這引起了作為狗主的雪梅對項愛爭議,但這無損二人之間的友誼,雪梅漸漸把項愛當作是她的心靈伴侣,她可以對他傾訢任何事情和傻話,談甚麼也很放心。

但是,她還沒有打破現實的勇氣,她的道德觀不容許她傷害男朋友的心,也無法向家長們交待移情別戀的行為,她只能跟項愛保持著玻璃之城般的關係。

約在數天前,她在渴咖啡時不小心打翻了她的瓷杯子,眼見咖啡將要沾在作業上,她心生一個阻止的念頭,竟見瓷杯子被倒退回原位,剛翻倒出的咖啡也如鏡頭倒帶般被收回進瓷杯子中,她的一個念頭竟打破了覆水難收的典故,這就是她最初發現能力的經過。





接著雪梅作出了更多嘗試,她先測試一些體積較小的東西,最初的實驗對象是回紋圈。她把回紋圈扭作直線形狀,然後集中精神,成功讓被扭直的回紋圈像倒帶般回復了原狀。於是她又找到了幾顆骰子,並把骰子一字排開,再把骰子的點數調整至6點朝上的狀態;接著她把骰子洗亂,運起意念後便見數顆骰子也是像倒帶般移動,回復到最初一字排開和6點朝上的狀態。

雪梅意識到自己竟有超能動,心情自然是興奮和愉快,便開始找更大和結構更複雜的物件作實驗對象。她發現可以把某一區間的生物或物體倒回的時間,跟物體的大小和複雜程度有關,
實驗對象體積越大或複雜,能倒退的時間便越短。

最後她索性嘗試把整個房間重組回一天前的狀況,便發生了有如童話般的奇妙情景,房間內的所有物件,就像“Toy Story”中的玩具在確定人類沒看到它們後,開始在房內各自舞動,並都歸位到一天前的狀況。要是剛巧有任何人走進來看,必定以為房內在鬧鬼,但在雪梅眼中,她感到物件就像是一團雲狀的微塵,微塵大軍在雪梅的指示下,找到了它們該身處的位置。

雪梅現在明白,那些古老圖書館中被拍到書本亂飛的現象,雖然與鬧鬼無關,卻竟是真有其事!

她慢慢也發現了能力的限制,其一是對於生物或已被破壞的物品,重組起來相當花費身體能量;其二是她只能對物件進行整體性重組,而不能只重組它的某部份。

她的愛犬有次頑皮地跳上電熱磁爐盪傷了前足,她看見後便馬上發動能力為牠醫治,本來是打算只讓愛犬的受傷部位倒回至舊貌,卻發現無法如此使用能力。

這想來也合理,若單單只對牠的前足進行時間倒流,因為這前足已和牠最初身處的位置不同,結果可能是只有前足從狗身中飛脫出來回到最初的位置,而這只狗便少了一條腿。





雪梅的能力限制似乎很善良,只容許她進行修復而不能破壞,她只好試著把整頭狗都倒回到原狀,大概倒回至5秒鐘前的時間,她便感到全身力量都被抽干般四肢無力,最後也只好老老實實地帶愛犬到獸醫診所治理創傷。

她之後繼續對不同的生物進行測試,一只螞蟻可以倒回5分鐘,一尾魚可以倒回1分鐘,一個人大概只能倒回2至3秒,再長的話她會感到頭痛,身體也出現了欲要分崩離裂的感覺。大量嘗試使她掌握了能力的技巧,能夠在發動時間倒流的瞬間,便評估出她能把對象物退回多少時間,而且即使她沒有看著對象,也可以感受到對象是否已回復至她想要的狀態。

她最近一次的能力使用對象是喪屍女人,雖然那重組不包括了騎警對這怪物的槍傷,但這怪物比一頭狗的結構複雜很多,她只有信心能把喪屍女人倒回1秒前的狀態,但眼見項愛將死,她也顧不得危險拖盡全力,足足倒回了5秒,本以為自己的身體真要分崩離裂,但最後幸運地沒有死去,只是體力大消和腦袋發熱。

雪梅已打算在項愛到來的時候,說出她的能力秘密,甚至明示她對項愛的愛意。她完全沒打算把能力告訴正在身邊的父母和男朋友,只有項愛是她分享秘密的合適伙伴。

記憶的片段又回到第二天的病房,家人和男友打點好一切後正要離開,這時有幾名醫護人員進到病房,眾人點頭問禮後,醫護人員便對雪梅作檢查。醫生看了一下床頭的報告,便告訴眾人雪梅的身體已沒大礙,只消再打一針抗生素後,晚上便可以出院。

雪梅聽過便放心下來,其實她只怕醫生要她現在出院,那便等不及項愛到來,她不太擔心病情,因為她感到自己身體已康復得很好。她伸出手讓醫護人員注射,一名護士細心地捲起她的衣袖,把藥物打進她的身體內。等這名護士退下後,卻見醫生拉開了衣襟,他從懷內掏出了一把安裝上滅聲器的手搶。

標─!標─!標──!





在沒有任何預示的情況下,醫生竟忽然拿出手槍射擊了她的父母和男友,手法之快就只用了兩秒鐘,子彈精準地命中了三人的頭顱。

一名護士早已用力俺住雪梅的嘴,她想要大聲叫喊,但受到藥物的影响,她很快便全身發軟,甚至連張嘴也無力,只能發出“唔─唔─”的聲音。另一名醫護人員打扮的人推著一輛擔架車進來,這擔架上有一具屍體,他們合力把屍體跟雪梅交換過來,雪梅被蓋上床布推出病房外,她的身體無法動彈,最後逐漸失去意識而昏睡過去。

到她醒來的時候,便是已被困在這個以鋼材構造的囚室。

為甚麼我會被抓到這裡?是因為我在學校時使用了能力,所以被抓了嗎?我的父母和男朋友都被殺害了,這記億是真的嗎?我害死了家人...。

她掩臉痛哭,不能接受這突如其來的事情,還有是那份害死家人和男朋友的罪咎感,要是她沒有發動能力的話,她便不會成為任何人的目標,身邊人也不會出事。她又想到身邊的人都因著她的原故被殺害,那麼阿愛會不會也因為自己的原故被殺了?

這時囚室的門被打開,一名負責拷問的特工走進來,他身穿黑色西裝,手裡拿著一份檔案。在他身後還有一名身穿軍裝、似乎是較低級的特工,這人為拷問員擺放好從外面帶進來的椅子,然後拷問員才不緩不急地以雙腿交叉的姿勢坐好在椅子上,並目無表情地注視著雪梅。雪梅雙手保護著赤躶的身體跪坐地上,她害怕地看著眼前這兩個人,不知道他們打算要對自己幹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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