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小時後,靈魂世界的韋特堡。

這時候,得悉真相的黃嘉明儼如一座會行走,岩漿啵嚕啵嚕地沸騰的活火山,才跳下靈魂列車後便換乘依翠絲的霧影馬,飛越叢林上空,全速直奔韋特堡。

這個道理跟在街上急大便一樣,愈接近家門口,那股便意就愈厲害,直至兩瓣屁股貼在廁板的一刻,便意才能夠得到真正的釋放。

黃嘉明走進城堡,沒有理會大廳中的五十嵐治和依依可可姊妹,煞氣騰騰地踏上螺旋樓梯,前往卡迪的書房。

他的耐性已經用光了。或者說,是被滿腔怒火燒光了。





被騙了!黃嘉明咬牙切齒地自語。

砰!他踹開書房的木門。

偌大的書房挑高兩層,被卡迪的悉心打掃得一塵不染,通道左邊是一排高高的靠牆書櫃和衣帽架,另一角是會客用的偏廳,牆上錶了一幅靈魂世界的地圖,下方的復古皮梳化在壁爐的爐火照耀下倍感光澤。

這時候,楊伽納和卡迪在書房的末端談話,前者站在堆滿羊皮卷軸和厚重書籍的書桌前,後者坐在扶手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望向依翠絲與怒火沖天的黃嘉明。

「嗨喲,歡迎回來。」卡迪微笑。





黃嘉明前撲,二話不說便揪住卡迪的衣領,朝他我臉頰揮拳,動作快得連一旁的楊伽納都反應不及。

卡迪沒有閃躲,破皮的嘴角淌下一縷鮮紅。

「嘿嘿。你的拳頭痛嗎?」

「你騙我!」

「嘉明……」楊伽納拉開黃嘉明。





「你閉嘴,楊伽納,你們全部都蛇鼠一窩!芷恩出事了,你沒有跟我說!甚麼靈魂駭客,你一直都沒有說過!!!覺得我很好騙?好朋友?我呸!」

「我……」楊伽納歉然地嘆一口氣。

「幹!都是你們害的!」

「統統都是你們!」黃嘉明隨手拿起桌上的開信刀指嚇,發了狂地咆哮。

就在依翠絲打算出手制止之際,從後趕上的五十嵐治急步來到黃嘉明身旁,奪去開信刀,剛摳完鼻子的左手狠狠搧他一記耳光!

啪!

黃嘉明後跌兩步,呆呆地摸著發燙的臉頰。

五十嵐治怒不可遏:「蠢材!你以為自己還是小孩?他們有義務做你的出氣袋嗎?」





黃嘉明不發一言,畫面就似一個嚴父責斥在玩具店發脾氣的小孩子,沒有半點分別。

「你看不見堆滿檯面的文件嗎?這些全部都是你那個小女友的檔案啊!在這段日子裡,當大家在被窩呼呼大睡時,團長和伽納都不眠不休替你這個臭小子調查真相。如果伽納不當你是朋友,用得著幫你?如果團長—」

「喔,我只是無聊。」卡迪舉手搶白。

他收歛笑容,托腮道:「我們本來打算查明一切後才告訴你。反正以你現在的實力,別說找敵人報仇,就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敵人?」黃嘉明茫然。

「你的女朋友的死並非意外。事實上,『將普通人類運送回正常社會』發生意外,從來都未發生過。在我說出來之前,你確定自己做好心理準備?」

黃嘉明沒有拒絕,卡迪當他的沉默當成答案了。





「這是我從一位報社朋友手中得到的機密資料,事情被奧托的執法部門壓下來了。」

卡迪翻出其中一份夾著幾張照片的機密文件,第一張照片的背景是晚上的大橋,運送何芷恩的七人車燒得火光熊熊,第二張是大火熄滅後,遺體被搬出來的照片。

當看到那些燒成灰炭,已經不似人形的照片時,黃嘉明眦睚欲裂,雙腳一軟便坐在地毯上,照片散落一地。

黃嘉明忍住暈眩感,拿起一張照片,相中出現的是十隻面目猙獰的人型心魔在七人車前撕咬,一個像首領,身穿全黑西裝的面具人在旁抱手看戲。搖曳的火光照亮他的面具⋯⋯

這個人正是黃嘉明昨天才在靈魂迷宮裡見過面的神秘敵人⋯⋯

三魔眼!

「三眼面具,是他!!!」黃嘉明晴天霹靂。

這個人正是是靈魂迷宮見過的神秘敵人。





「夜滅烏托邦的第九魔刃。」楊伽納撿起照片,眼中流露出凝實的殺意:「殺死芷恩的是這群混帳。」
「夜滅烏托邦?」 黃嘉明憶起上歷史課時,托爾金曾提及過這個名字。

夜滅烏托邦,自古以來就是世界上最邪惡,而且最危險的勢力。黑暗存在。托爾金如是解釋。

如果說,靈魂世界中分成人類和心魔兩個勢均力敵的陣營,人類一方是奧托和其他國家聯合的魂師團體,那麼掌控心魔一方就是夜滅烏托邦了。諷刺的是,夜滅烏托邦裡不只心魔,還有不少墮入歧途,擁有恐怖力量的邪惡魂師。

夜滅烏托邦擁有千百年歷史,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目的。或者,他們只是撮一群腦袋有毛病,性格扭曲的人。又或者,他們企圖將整個世界變成只有心魔的天地⋯⋯

「夜滅烏托邦的等級分明,『魔刃』的戰鬥力跟S級心魔相約,雖然未算最強大的元老級人物,但照道理不會道自出面襲殺一個普通人類女生。這正是我想不透的事情。」卡迪呢喃。

「哈哈哈哈哈!!!!!!」

黃嘉明爬起來,搖頭慘笑道:「甚麼烏托邦,烏你老母。你們的戰爭我不想知!我只知道你們沒有盡力保護她。正因如此,連我最後一個家人都被他媽的奪走了!」





「我已經沒有活著的理由了。」

黃嘉明冷冷掃視在場的眾人,跌跌撞撞地離開書房。依翠絲凝視他的背影,向卡迪等人點頭道別,便從後追上。

「你想去哪裡?」依翠絲問。

「投湖自盡。」黃嘉明不是開玩笑。

「很可惜,你死不了。」依翠絲說道。

「你別擋路,我總有辦法自殺好嗎!!!」

「如果你想死就跟我來,我來幫你。」依翠絲靠在他的背後,在他耳畔輕聲道。

*一會兒後,情緒陷入谷底的黃嘉明跟隨依翠絲來到城堡深處的地牢。地牢表面上是一個放置雜物,日久失修的倉庫,內裡卻別有洞天。當依翠絲的纖指點在長滿菁苔的磚牆時,牆上的縫隙瞬間沿她的指尖吸取鮮血,石磚同時像機關般「咔咔」轉動移位,眨眼間豁出一個狹窄的入口。

黃嘉明猶豫地穿過入口,走進一個挑高三層,如精神病院病房的純白色封閉空間後,磚牆再次閉合起來。

「這個地方叫白室,四周都佈置了最玄奧的隔絕結界,再強的力量,再大的慘叫聲都傳不出去。白室在過去是我族審問敵人的秘室,現在是我的練習場。不過,這裡也是你,黃嘉明的墓地。」

「想殺就殺,乾脆點。」黃嘉明平靜道。

依翠絲張手變出魂刃雙劍,續道:「古魔能夠自癒,擁有比人類更強大的力量,還有漫長的壽命。不過,若然腦袋被徹底砍下來,我們同樣會死亡。而且,你暫時未完全變成古魔,如果傷勢太重都可能會死呢。」

「快一點!」黃嘉明不耐煩。

「放心,我會殺你。因為之前讓你這種廢物活下來是我的恥辱,浪費我寶貴的血。」依翠絲挑眉,白皙無暇的瓜子臉上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跟你的人類女友一樣是任人宰割的垃圾呢。」

「你!你敢再說一次!」

「就這樣燒到變成乾柴,跟接近不死之身的我相比,難道不是低賤的垃圾嗎?說起來,你們真的很合襯,廢物配垃圾,天生一對,嘻嘻。」

「不要再說了!」黃嘉明低沉的喝叫聲在白室迴響。

「怎樣呢?不服氣嗎?」

「我有說錯嗎?只會大呼小叫的窩囊廢。」

依翠絲的話音一落,魂刃便在黃嘉明身上閃爍,鋒利無匹的劍刃削出刺眼的血花,然後再補上一腳,把他踹到五米之外。

「你的女友死之前,也許都流了不少血,血淋淋的喔。」

依翠絲咄咄逼人,一邊說著惡毒難聽的話,一邊在黃嘉明身上揮舞魂刃,每一句都刺激他的神經;每一劍都在留下一道傷口,黃嘉明傷得體無完膚,衣服被血水浸得濕轆轆,傷口數之不盡,深可見骨!

「哦,我已經玩夠,你可以去見你的女友了。」依翠絲在黃嘉明的肚子劃一刀,然後補上一腳,把他踹到五米之外。

「依-翠-絲!我會殺了你!」黃嘉明雙手撐地,死寂的雙目漸漸變得猙獰,像失去理性的野獸,身上散發出凝實的魔氣。

「憑你嗎?」

鏘噹!依翠絲拋出其中一柄魂刃,銀劍在半空旋轉,最後落在黃嘉明身前的地面上。

銀劍如鏡,倒影中的他的瞳孔變得鮮紅如血,身上的傷口極速癒合,額前一撮瀏海漸漸褪成銀白,與其餘的黑髮形成強烈對比!

「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黃嘉明撿起眼前的銀劍,像一頭看見紅旗揮舞的蠻牛,衝向一臉嬉笑的依翠絲,連環斬出十數劍。在無以復加的暴怒之下,他無意觸發地古魔的力量,精神力比平常提升了一倍不止,眼前的世界像慢鏡一般似的,戰鬥觸覺敏銳無比,灌輸了精神力的攻擊更威力驚人,劍氣在密封空間中發出一串串爆響!

然而他快,依翠絲更快,而且依翠絲的強大跟他絕對不是同一層次!

黃嘉明接二連三地劈空,狼狽而滑稽,始終連依翠絲的衣衫都沾不著邊,統統被巧妙地躲過了。

「就這樣嗎?」依翠絲瞬移到黃嘉明身後,在他的雙肩又再連刺兩劍。

「殺!」黃嘉明沒有半點痛覺,爬起來再次奮力攻擊。

不知不覺間,他們兩人在白室中對練了一日一夜。黃嘉明打累了便伏在地上大口喘氣,然後爬起來再打,雪白的地面佈滿他的紅漬,有的已經乾透,有的仍然滾燙潮濕的。話雖如此,依翠絲拿捏得恰到好處,沒有一劍傷黃嘉明要害,彷彿只是讓後者發洩怒火和傷痛而已。

終於,在第二天的晚上⋯⋯

「夠了。」黃嘉明的變化漸漸消失,體力亦終於耗盡,身體搖搖欲墜,發抖的雙手鬆開銀劍,雙膝一軟便跪在地上。

依翠絲滿意地坐下來,褐眸若有所思地凝視黃嘉明,然後輕輕一拉,讓他躺下來,腦袋枕在自己的腿上。

「你故意的吧?」黃嘉明閉目呢喃。

依翠絲沒有回答。

「謝謝。」

「蠢材。」

「嗯,謝謝。」

「你要哭就放聲哭出來,你哭得再大聲都不會傳到外面⋯⋯我不會取笑你。」依翠絲輕語。

「我不想哭,我怎會哭啊。」黃嘉明用手背遮住雙眼,渾身不住發抖,依翠絲的褲子被他的淚水浸濕了。

「我真的不會哭,不會⋯⋯但我一個家人都沒有了!」

「一個個都走了!」

依翠絲的纖手輕輕搭在黃嘉明的頭髮上。

「雖然我不會喜歡你,但我不會死,所以⋯⋯我不會走。」

黃嘉明猛然一顫,這句貫徹依翠絲風格,不怎溫柔的話卻擊中他靈魂深處。他的情緒頃刻如突然斷開的琴弦,一發不可收拾。他伏在依翠絲的腿上,扯盡喉嚨放聲大哭,把從小到現在屈在心裡的孤獨都要哭出來。

依翠絲不擅言語安慰別人,輕聲哼起古老的歌謠,掌心像摸輕拍小孩似的,來回在黃嘉明的頭髮上撫動。

「我不是小孩!」黃嘉明邊哭邊笑。

「嗯,我知道。但我小時候養過狗。」

哭笑聲和悅耳如鈴的歌聲在白室交織與縈繞,半點聲音傳不出去,這是只屬於他們兩人的聲音。



有些事情做了就做了,千萬就不要後悔。即使後悔了,都千萬不要說出來。黃嘉明為世界做了一個錯誤示範。

事情發生他離開白室的半天後。

「咦,二十一?」卡迪當時正在城堡的大廳,替瘀了一小片的嘴角敷雞蛋。

黃嘉明深吸一口氣:「雖然你們沒有告訴我真相,但我也太衝動了,我應該問清楚才動手。」
「無事啊,我沒有生氣,哈哈!哎喲⋯⋯痛痛痛。It’s hurt!」卡迪故意將聲線吊高八度。

「你精神起來就好嘛,我再痛一點都值得,哎~喲~」

黃嘉明看到卡迪誇張的表情,嘴角不禁抽搐。

「說吧,我做甚麼可以讓你消氣?」

「真~的~嗎?但我真的沒有生氣喔!」卡迪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寶石般的藍眸瞇成幼線。

「快點說!」

同時,在梳化上打機的五十嵐治、在二樓石欄杆抽煙的楊伽納、戴頭式耳機的依依還有換起修女服的可可,四人看到這個畫面都不約而同地呢喃。

「蘭鐸與你同在。」他們在心裡為黃嘉明祈禱。

卡迪讓黃嘉明坐下來,問道:「二十一,你聽過Slap contest嗎?」

黃嘉明環視在場的眾人,大家若無其事地偏過頭,更讓他覺得不妥⋯⋯

「呃⋯⋯嗯,在Youtube睇過,就是⋯⋯互相搧對方耳光那種⋯⋯吧?」

「Brilliant!現在你就當是拳頭版的Slap contest好啦!你打我一拳是Round 1嘛,現在到我囉。準備好了嗎?」

「我們不如玩其他吧?」黃嘉明看著卡迪那對跟自己小腿一樣粗的手臂,猛地搖頭拒絕。

「團長很溫柔,而且團長沒有生氣喔。」卡迪的露出皓白的牙齒,按住黃嘉明。

「不-」

砰!卡迪的拳頭已印在黃嘉明的臉上,後者像炮彈飛出幾米之外!

「KO。」依翠絲平靜地說道。

「打我的臉!打我的臉!誰叫你打我的臉!血漬都把我的書桌弄髒了!Fuck!」卡迪騎在昏過去的黃嘉明身上,朝他的臉左右猛揍,畫面實在慘不忍睹。

「我沒有生氣,你們說呢?」

眾人齊刷刷地點頭:「當然!」

「來來來,我讓這個臭小子吃鼻屎!吃完就聽話。」五十嵐治認為他的鼻屎比降頭更湊效。

依依很實際,乾脆地脫掉黃嘉明的上衣,在他的乳頭下方寫上「ROCK AND ROLL」大字,楊伽納負責拍照。

「二十一很喜歡這個遊戲。」可可如是說。

慘-無-人-道,黃嘉明要被玩壞了。

忘了說,團長卡迪有嚴重潔癖,而且很重視自己的臉。

後來,隨著黃嘉明的豬臉漸漸回復人類應有的原形,卡迪的氣也全消了。當然,那已經是一個星期後的事罷了。



深夜時份,黃嘉明經過韋特堡三樓,發現楊伽納正在扇形的典雅陽台,對著萬籟俱寂的夜幕抽悶煙。

「還未睡嗎?」黃嘉明問。

「幹,有鬼啊!」楊伽納轉身一瞥,被黃嘉明的豬臉嚇得煙蒂掉落地板。

黃嘉明倒沒有怪楊伽納,因為連他都認不出自己。

「之前我的話重了。」他上前,站在楊伽納身旁。

「你說的是事實。這些年來我一直隱瞞自己的事情,很抱歉。如果我再強一點,說不定就可以保護你和芷恩,事情也不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嘿,我在奧托蘭姆聽阿里明提過你,名列前茅的資優生啊。不過,如果你以前跟我說甚麼靈魂世界的,靈魂駭客的,我大概會帶你去看精神科囉。誰會想到這一切都是真實呢。」

黃嘉明落寞地看向遠方:「如果芷恩在,她大概很喜歡這裡。」

「嗯,我記得她很喜歡大自然。」楊伽納點頭,深深吸一口煙:「我會為芷恩報仇,剿平夜滅烏托邦。」

「預我一份,雖然我向來討厭惹麻煩。」

楊伽納搖頭:「你不適合這個世界。」

「像五十嵐那個那個臭老頭所說,我是累贅嗎?」

楊伽納再搖頭:「治大叔、依依可可反對你加入『閃雷』,並不是因為你拖我們後腿,而是不希望你捲進這個世界。你別看他們舉止古怪,他們其實很關心你。他們啊,沒有一個是簡單人物啊!」

「那你呢?」

「我嗎?」楊伽納捻熄煙蒂,訕笑道:「伽納・華登。你還是叫我楊伽納就好了。我的家鄉不在奧托,是北方的戰士家族。」

「那就是貴族吧?」

「不是,至少現在沒落了,哈哈。不過說到貴族,我們『閃雷』就有兩個啦。」

「喔?」

「依依可可,她們出身蘭鐸教的神官家族,將來大概會成為蘭鐸教的神女候選者吧。靈魂之神蘭鐸是我們的唯一信仰,像現實世界的上帝吧。正因如此,蘭鐸教在這個世由擁有很大的話語權呢。」

「依依可可就是聖母?哈哈哈。」 黃嘉明乾笑。

「哈哈!」

蘭鐸教⋯⋯黃嘉明默默把這個陌生,跟自己沒有交集的名字記下來,卻沒有放在心上。這一刻,他可沒有想到隨著兩天後的蘭鐸教禮拜,命運的齒輪悄悄轉動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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