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感,猝不提防。
 
刀光閃逝,高大的身影殞落。
 
我睜大雙眼,對突然而來的變局不敢置信。洋蔥倒下時的表情混雜著不解和恐懼,他掩著洩血的喉嚨,左手顫抖地伸向不遠處的手槍,張開嘴巴,卻只能發出咕嚕咕嚕的雜音。
 
手槍被踢走。
 
「咕……」
 




寒光刺進頭顱,洋蔥的怨恨自此被冰結。阿森惟恐他還未死透,撲到屍身上一次又一次補刀,讓臉頰沾上更多灼熱感。
 
指尖亂掃,我摸到的盡是鮮紅。
 
我很想尖叫,但理智告訴自己驚叫必然會惹禍。我抖著身子,沉默地看著阿森繼續行兇,將洋蔥砍得不似人形,直至眼球也迸跌出來才拋下屠刀,連連呼氣。
 
「森……你在幹甚麼,他可是……」
 
他四處張望,雙手抹去臉上的鮮血。
 




「我要毛巾。」
 
他對我露出一個微笑,非但沒令我心安,還令心底被寒意籠罩。
 
「找套乾淨的衣服給我,妳也需要一套。」
 
儘管他的眼睛沒有變紅,頭頂沒有長出雙角,我卻彷彿看見活生生的撒旦在向我招手。他爬站起來,搬出放置槍械和雜物的金屬大箱,將裡面的物品逐件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把洋蔥的遺體塞到箱內。他的雙手在整個過程中都沒抖震,就像收拾家居那麼自然輕鬆。
 
「娜,妳還不拿衣服?」
 




他清理帳內的鮮血,才留意到我依然呆若木雞,半點也沒動。
 
「你殺了人,怎麼……我……」
 
我覺得這刻的阿森非常恐怖,但我並沒說出口。他把雜物蓋在不能完全拭去血跡的位置,抓著我的肩膀,逼令我與他直視。
 
他的表情很溫柔,我卻看不穿他的靈魂。
 
「是郭榮安逼我殺掉他的。」
 
「你在說甚麼……」
 
「兵變根本是痴人說夢,不只推自己去死,還會把我們一起拉進地獄!你試想想,解放軍的戰力和武器,是我們和警察加上來的多少倍呢?」
 
「這樣做,我們就不會進地獄了嗎?」




 
阿森拭乾雙手,在鏡子前拿著毛巾不斷抹身,確認身體外露的部分沒有鮮血後,換上全新的衣服。他還走到我的面前,親手替我抹去身上的穢跡,吻著我的額頭。
 
「來,換衣服吧。」
 
我接過借宵時遺留的長裙,柔絲不能撫平我的懼意。懼意崩盤,眼淚滾滾而落,還以為我已是天不怕地不怕,直至碰上突然的困局才驚覺自己還是大澳漁村的那個小女孩。
 
「我們殺了郭榮安的親信,他不會放過我們的!」
 
「相信我,相信你將來的丈夫。」
 
他替我換上長裙,緊緊擁著我。
 
「只要相信我,我們便能走出這個困境。」
 




跟隨別人的決擇,總是比要思考對錯輕鬆得多,更何況他是我的初戀。
 
「娜,請相信我。」
 
看著被關閉的金屬大箱,我再沒有掙扎,事已至此亦只能乖乖躺在阿森的懷中。我主動替他檢查有沒有容易被發現的血痕,縱然噁心,我依然要幫助疼愛自己的男人。
 
「我……我們現在該如何做?」
 
「沒有我的命令,他們不會貿然進來。一時之間是不會露出破綻。」
 
「怎麼可能,大家都見到洋蔥走進我們的營帳!」
 
「所以,我們要兵分兩路。」
 
阿森在困境之中仍然那麼清醒,這也許就5507是我愛上他的原因。聽到他要「兵分兩路」,我下意識地拉著他的雙手。




 
「你有甚麼打算?」
 
「我不相信郭榮安的鬼話,這分明是掩飾他謀害唐司長的煙幕。即使真的有那種怪物,亦沒證據說明是與熊汝成有關。除了香港大學一役外,他根本從未離開赤柱,若真的有人在偷偷進行醫學研究,郭榮安是最大疑兇。」
 
「你……你要將這個消息告訴熊汝成?」
 
他揀選輕巧的槍械和軍刀,藏在衣服之內。
 
「這樣才不會被秋後算帳,甚至可以為帶菌者爭取更多權利。」
 
「會有很多人被殺……熊汝成會有進一步的行動……」
 
「不是警察死便是我們亡,你還不明白嗎?」
 




說罷,阿森對我的諸多顧慮失去耐性,默默準備出發。我脫下眼鏡,嘆了口氣,不敢想像我們的決定會造成怎樣的後果,但我堅信阿森終能扭轉乾坤,帶我走出危機。阿森要求我假裝與洋蔥在飲酒作樂,過一會兒才步出帳外,然後對帶菌者們聲稱洋蔥喝醉。他還要求我把唐英傑失蹤的消息散播出去,引導人們懷疑獄內已發生不可告人的事情。
 
我擔心他會受到熊汝成的留難,不願與他分離。然而,這確是最適合的處理方案,我只好讓他獨自應對我們的未來。
 
很不安。
 
阿森離去後,我在帳內與金屬大箱保持距離,心虛地不想與它接觸。我不時偷望著它,深怕洋蔥會還魂向我復仇,最後索性真把烈酒灌進肚裡,才稍微鎮定情緒,不去幻想自己和阿森被人五馬分屍的畫面。接近四時,我握著烈酒走出營帳,帶菌者們紛紛上前慰問,我立刻依照阿森的囑咐裝模作樣,借醉透露唐英傑的消息。
 
他們深信不疑,還說難怪阿森會匆匆忙忙離開前線。
 
消息傳得很快,不論是帶菌者或是前線警察都在熱烈討論。誰都知道郭榮安與唐英傑的關系欠佳,再加上兩人共同執掌赤柱監獄,司長一旦失蹤,郭榮安難免成為最大嫌疑犯。
 
我坐著喝酒,一邊受良心責備,一邊擔心著阿森的安危。
 
「阿嫂,你有沒有見到森哥?」
 
醉意正濃,家豪突然捧著自動步槍跑到我的前方,神情既驚且急。
 
「你不是去了巡邏嗎?阿森有要務,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怎麼辦……那怎麼辦……」
 
「慌甚麼,告訴我。」
 
看到他這麼慌張,酒氣頓時消散不少。他坐下來,靠向我的耳朵,低聲道出他何解這麼驚慌。
 
「數小時前,我們不是曾派出哨兵到山區嗎?他們至今還未有消息,部分的前線朋友擅自去搜尋他們的行蹤。我喝止不住,只能伴隨前往,卻沒想到在山區的入口見到大量的拖曳血痕,縱橫交錯。有人甚至聽到古怪的聲音,嚇得大家不敢再踏前一步。我立刻奔回來,看看森哥會否同意派更多人去視察山區……」
 
血痕?
 
「是感染者嗎?」
 
「我們沒有發現任何怪物,亦未有遇襲。他們正等候森哥的指令。」
 
照道理,鄰近赤柱的山區一帶已被肅清,我們更已在山嶺上搭建臨時瞭望台。感染者習慣群體活動,又笨又吵,若他們接近我們的警戒區,我們是不可能不察覺。
 
「……先命令他們退回來,待天亮才大舉上山搜索,這樣好嗎?」
 
「我們只聽森哥的命令。」
 
他的語氣充滿不信任,酒氣與怒意同時上湧。
 
「用用腦袋吧!若他們有甚麼三長兩短,你擔當得起嗎?你要懂得審時度勢,難道你就不能比較有主見嗎?拜託,三十多歲人了,請做一個英明決斷的大男人吧!真不明白阿森為何會讓你擔當重任,你比他差十萬九千里!」
 
我縱聲怒罵,罵得帶菌者們全都望著我倆,罵至讓他的臉孔再次一陣青一陣白,才願意閉嘴。
 
是他送上門讓我出氣,怨不得我。
 
「……遵命。」
 
 
轟。
 
 
此時,後方突然奏出一聲震撼天地的炮響,嚇得令我立時躍了起來。我與前線的生還者一同回頭,一同掩著嘴巴,一同驚惶失措。
 
「赤柱監獄……」
 
牆壁剝落,監獄冒出洪洪烈火。
 
赤柱前線頓時陷入一片凌亂。男男女女撲出營帳,指向徐徐昇起的硝煙,先是愕然,繼而恐懼地尖叫和議論。戰士們持著武器,卻不知敵人是誰,他們習慣聽從阿森的指揮,現在只知吵吵嚷嚷,把驚惶和不安全都掛在臉上。
 
炮聲隆隆,地殼震動,監獄掉落面積更大的外牆。
 
槍火迸現,我搶去家豪的望遠鏡,看到警察們展開零星的還擊,但他們只是稍露身影便會中槍,墮向黑暗的深淵。子彈來自解放軍的陣地,軍人很可能出動了狙擊手,誓要把監獄內的人員趕盡殺絕。殺機把闇夜照耀如天明,只不知誰能撐到日出之時。
 
「是警察和解放軍……」
 
家豪猜出戰鬥雙方的身份,詫異得不能言語。我早知道熊汝成不是善良人物,但沒想到他這麼狠辣,非但不給予談判機會,還想把警察迅速全殲。我聽著密集的槍聲,想起郭榮安的推論,真不敢想像熊汝成攻佔赤鱲角後會做出怎樣的惡行。
 
我心中一怯,推開擋路的守衛,奔向軍火帳,尋出手槍。
 
阿森隨時會被戰火的漩渦捲走,我著急得想立刻衝向監獄,家豪跟了過來,不知好歹地擋著我的前路。
 
「你要做甚麼。」
 
「走開!」
 
「慌甚麼,你先解釋清楚。」
 
「你還未夠資格向我質問,讓開啊!」
 
家豪沒有退讓,更向我步步進迫。我猶豫兩秒,正想利用手槍脅迫家豪,他卻準確踢中我的手腕。劇痛未消,他衝了過來扣著我的關節。
 
「森哥去了哪裡,講!」
 
「我不知你在說甚麼……」
 
「他突然離開崗位,肯定與這件事有關!」
 
「放手,你瘋了嗎!」
 
酒意未散,我毫無反擊之力,被他拽到營帳的角落,臉孔壓在地上,吃掉不少灰塵。
 
「你們已投靠解放軍嗎?你忘掉那些大陸人怎樣對待我們!我們只是被利用的工具,用來送死的垃圾!」
 
「不是這樣……放開我!」
 
他終於願意鬆開雙手,頹然地坐在我的面前。我連忙退後,揉著腫痛的手腕,盡量與他保持距離。
 
「我一直作戰,一直咬緊牙關,就只是想活下去……為何要自相殘殺,我們明明是坐在同一條破船……」
 
「相信阿森,他會帶領我們走向未來。」
 
這是說給他聽,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我站立起來,他並沒有阻止我拾回手槍,低著頭,掩著雙耳,彷彿塞耳閉聽就能把營內和營外分隔成兩個世界。這不可能,社會上發生的每一件事,無論大小都與我們息息相關,對不公不義塞耳閉聽,只會造成法治的淪喪,道德的崩壞。
 
可是,我和阿森是站在公義的那一方嗎?
 
「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阿森。你冷靜一會,然後去幫助安撫其他生還者。」
 
見到家豪點了點頭,我再沒有向他追究的打算。我立刻步出營帳,局勢在短瞬間變得更加混亂,解放軍不再炮擊監獄,射光亂竄,槍聲亂鳴,估計他們已派出地面部隊,準備把警察全揪出來。
 
「守在崗位,不要亂動,防範怪物突襲!你,走到高處,看清楚怪物們的動靜!」
 
阿森不在,我就是前線的最高指揮者,再怎樣慌張,我亦不能迴避責任,無視生還者們的恐懼。我只懂法律,不懂兵機戰術,但畢竟在阿森身旁學習數天,總算能裝出讓人信靠的模樣。他們聽見我的命令,雖然怯意不減,但都願意回到自己的崗位。
 
「娜姐,你要去……」
 
「我要去找回我的男人。」
 
東頭灣道上都是逃避戰火的婦孺,我是唯一步向駁火現場的傻瓜。我拿起夜視望遠鏡,焦急地搜索阿森的身影,卻只能見到一條條劃破闇空的閃光。警察的反擊越來越弱,顯然已被解放軍控制戰局。
 
這時候,地面突然隆隆震動。
 
數輛解放軍裝甲車在馳騁,燈光來勢洶洶。我壓抑內心的怯意,張開雙手,站在東頭灣道正中央。逃難者見狀,紛紛喝叫我立刻離開馬路。
 
裝甲車越來越近,車速卻沒有減慢。
 
很近。
 
直至生還者發出驚叫,裝甲車才發出刺耳至極的剎車聲。它們在不足數米的前方急速停下,幾乎令我能感受到引擎的熱力。廿多個解放軍衝出裝甲車,把我圍,步槍指向我的眉心。
 
「退後!你這他媽的瘋娘子是甚麼人,不知道阻攔軍車的後果嗎!」
 
「我的男人在哪裡……」
 
解放軍停止進逼,說話的那位軍人睜大雙目。
 
「你說甚麼?」
 
我用字正腔團的普通話,朝著軍人大叫。
 
「我在說,快把我的男人交出來!」
 
「娜?」
 
此時,某個高大威猛的男人打開車門。燈光所限,我未能看清他的輪廓,只聽見他用普通話與車隊隊長說了數句話,隊長喝令軍人們放下槍械。他張開雙手,緩緩步進我的視線範圍。看到他的俊美笑容,心頭隨即一暖。
 
「森!」
 
阿森緊緊抱著我,我聞到了熟悉的男人氣味。
 
「你沒事……太好了……」
 
我卸下偽裝的強悍,在他的懷中哭成淚兒。
 
「熊汝成,他沒對你……」
 
「當然沒有,他還保證只會清算意圖作亂的叛賊,把他們一網成擒。」
 
阿森低聲安慰,解放軍只管催促我們坐上裝甲車。車輛顛簸移動,我貪婪地享受著男人的溫暖。
 
「叛賊?我們可才是出賣了……」
 
「娜,我們不是出賣,只是要保護大家。熊汝成證實唐司長真的失蹤,他誓神劈願說與這件事無關。當他聽到特殊實驗的時候,還一連罵出數十句大陸髒話。他看來是毫不知情。欺騙我們的可能就是郭榮安。」
 
「真的嗎?」
 
「當然,我何時曾騙過你。」
 
裝甲車停下,瞧向窗外,我們原來已回到帶菌者部落。生還者應聲而來,解放軍率先下車,強行在人群中驅出一個圓形的無人空間。
 
「娜,預備好嗎?」
 
「甚……甚麼。」
 
「我們的舞台啊。」
 
阿森輕吻我的臉頰,拉著我的手,與我一起攀上裝甲車的頂部。車頂放置了一支米高峰,還設置擴音器和扶手。聚集人數越來越多,我看不到盡頭,只見到一張張茫然而恐懼的臉孔,包括家豪。
 
「森哥,發生了甚麼事!」
 
「解放軍為何要炮擊監獄!」
 
「我們是無辜的,究竟發生何事!」
 
他們見到阿森,就猶如在茫茫大海中見到搜救船,把心中的疑惑逐一哭喊出來。阿森靜靜聆聽人民的聲音,輕啟皓齒。
 
「大家不要慌張。你們聽聽,駁火聲逐漸變少,解放軍已經控制局勢,事情很快便會過去。郭榮安與赤柱監獄的警察觸犯叛變罪,謀殺了我們敬愛的唐英傑司長,還意圖誘殺熊長官,企圖把我們全都遺留在赤柱等死,退往赤鱲角。」
 
群眾聽見阿森的說話,議論紛紛,不是怒罵,就是一臉的不相信。我對此亦感到愕然,這與郭榮安告訴我的是兩碼子的事情。
 
此時,解放軍將一名被毆至臉目模糊的警察扯出裝甲車,拽到人群的中心。
 
「他是我們活捉的一名警察,能證實我所說的全是真實無誤。」
 
警察極端慌張,不敢目視群眾,膝蓋腫得不像話兒,也許他以後都不能再行走。見到他沒有說話,解放軍隨即擊向他的要害,令他吐出數口鮮血。
 
「不要……我……我認了,森哥說的全都是真的……」
 
此言一出,群眾全都倒抽一口涼氣。阿森舉起手提電話,展示在監獄內被收拾得整整齊齊的貨箱,拋向怒氣沖沖的民眾。他們互相傳閱,低聲抱怨很快便變成惡毒的咒罵。
 
「熊長官派我前來,就是要向大家解釋今晚突襲行動的真正原因。希望大家不要誤解,不要慌亂,留守崗位,做好自己的份內事。」
 
「他們要放棄我們嗎?」
 
「我們毫不知情,解放軍會否秋後算帳……我不想死啊!」
 
「好好……你們有任何疑問,歡迎大家叫喊出來。」
 
群眾把疑竇逐一喊出,阿森應對如流,還在適當時候加重語氣渲染郭榮安等人的邪惡形象,增強民眾對解放軍的信心。阿森把大律師誘導陪審團的技倆發揮得淋漓盡致,令生還者盡皆點頭信服,表現比無能的政府官員優秀得多。放眼看去,茫然臉孔漸漸消失,取而代之是恨不得把警察碎屍萬段的怨毒。
 
「還有,熊長官為大家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他停頓一會,讓吵嚷聲悉數靜下。待生還者們的視線都離不開我們,他才慢慢道出一個我不太願意聽見的消息。
 
「明晚,我們退向赤鱲角。」
 
此言一出,現場頓時炸開了鍋。自政府在中環碼頭大撤退開始,生還者已對赤鱲角政府不敢抱太大寄望。他們聽到阿森在裝甲車上的宣言,情緒立時波動,議論又急又亂,當中不乏一句句的愁心忡忡之詞。
 
「我們已感染M-Virus,還會被政府接納嗎?等一會,我……我們不是要重光南丫島和長洲嗎?」
 
「不用作戰……真的嗎……是你們一廂情願,還是已通知了赤鱲角……假如沒有正式批准,那不是……」
 
複雜的眼神。
 
糾結的苦笑。
 
從他們的表情,我看得出他們的確很想離開這裡,卻不認為上天會忽然施恩掉下大餡餅。
 
「他們根本已不把我們當成普通人,政府和解放軍真的會這麼好嗎?」
 
「呿,赤鱲角若敢不接納我們,我們就強行搶灘,難道他們會射殺我們嗎?」
 
「別亂說……別亂說……要和諧……」
 
「這種世道,甚麼也可能發生……總之和平就好。」
 
這是人民的心聲,亦是我的心聲。阿森神態自若,彷彿早已料到會有反響,只是笑意盈盈,抬起雙手。沒想到這個簡單的動作,竟能令懷著不安的民眾慢慢平靜下來。
 
他們全都看著阿森,就像他是帶領民眾走出紅海的摩西。
 
不只是我,在場的解放軍亦對他累積而來的威望感到驚訝。他們互相耳語,似乎對那無人能及的光環感到妒忌。
 
「相信我,相信熊少將。只要劃分清晰的隔離區,帶菌者和普通人絕對能夠和平共存。我們的共同敵人是在境內肆虐的怪物,不是自己人,我們一定會讓赤鱲角政府理解這一點。重光南丫島和長洲的風險實在太巨大,我們的犧牲還不足夠嗎?難道你們放心讓自己的親朋愛侶深入山林,被潛藏在黑暗之中的怪物隨時咬死嗎?人命寶貴,我們一個也再不能少,總有一日我們會奪回南丫島和長洲,甚至是整個港島,卻不應該在這個艱難時刻。況且,該出手的亦不應是連日來身心俱疲的赤柱居民……」
 
說到這裡,人群中陸續傳出認同之聲。誰都認同南丫島和長洲是必須要光復,但同時誰也不願意成為流出第一滴血的那個人。更何況在赤柱戰線,赤鱲角根本未曾提出一絲援助,難怪他們的心底這麼不服。
 
放大利益,縮小可能發生的罪惡。
 
阿森看穿人性的弱點。
 
「我累了,你們也累了……我們奮戰多天,究竟得到了甚麼?錢糧嗎?讚許嗎?不,我們甚麼也得不到,更別說未來都沒得到保障!我們的未來,該要由我們自己去爭取!我會確保大家的安全,盡快得到赤鱲角政府的許可,令撤退的每一個流程都能和平理性有秩序地進行。今晚很亂,大家也很累,希望你們能放心把即將發生的事情交給我。總言而之,我會為你們爭取最大權益,請你們相信我。」
 
槍火聲,已近乎不可聞。
 
阿森稍停一會,現場亦隨之陷入寂靜。我站在裝甲車上,不難注意到群眾之間正在凝聚著希望和崇敬。心跳越來越快,不是因為酒意,也不是因為對未來有期盼,而是我非常享受得到這麼多人的注視。我努力拼搏多年,為的就是要得到認同和掌聲,即使他們仰慕的人並非是我,我亦與有榮焉。
 
因為,我是阿森唯一的女人。
 
我會忘卻他殺死洋蔥的事實,只希望這個污點不會掩蓋只屬於他的光芒。我堅信有他在身邊,遇上甚麼危機也能安然渡過。
 
「赤鱲角……會有朱古力蛋糕嗎?」
 
打破寂靜的人居然是個十歲的小女孩,稚氣的聲音相當惹人發笑,立時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阿森彎腰,我連忙扶著他以免他從車頂墮下。
 
「小妹妹,你很喜歡朱古力蛋糕嗎?」
 
就算二人獨處,我亦從未見到阿森這麼和藹的神情。
 
「喜歡啊……」
 
「朱古力蛋糕,赤鱲角也許會有啊。」
 
小女孩的聲線微微顫栗,似乎她已知道不應在這個場合胡亂說話。阿森眼見她畏縮不回答,輕拍我的雙手,突然躍下裝甲車,走向人群,一舉把小女孩抱上自己的肩膀,令群眾爭相起鬨,部份人更拍起手來。
 
「你真的想去赤鱲角嗎?」
 
「想……」
 
小女孩無法避開群眾的目光,慌得快哭。
 
「那麼,就去啊!」
 
他放下小女孩,讓她躲進爸爸的懷中。與此同時,我聽到有人在黑壓壓的民眾中大喊「我要去赤鱲角」、「我要安安樂樂睡一覺」等等,令群眾的情緒變得更加熾熱。認同阿森的呼聲越來越響,少數派的質疑被徹底蓋過。
 
「大家好好休息,但不要鬆懈!再說一次,我們要安全有秩序地離開,明晚我們一起退向赤鱲角!」
 
阿森再次爬上裝甲車,握著我的左手,要我一同淋浴在人民的歡呼聲中。
 
過了很久,我們才退了下來,讓下屬去督促群眾返回自己的崗位。現場的氣氛被完全改變,充斥著一片歡樂和希冀,赤柱監獄曾發生甚麼事已彷彿與他們再沒關係。阿森忙於應付人們的提問,我靜靜返回藏著屍首的大帳,遠眺濃煙和頹垣敗瓦。
 
「娜,妳在想甚麼?」
 
半小時後,我才能緊緊抱著阿森,不希望如此出色的男人會有半點機會離開我。
 
「我們為何不打機趁熱,立刻離開赤柱。」
 
他刻意壓低聲音,讓路人不會聽得到內容。
 
「不,這樣不行。民眾未做好預備,解放軍的準備也未夠充份。熊汝成認為要戰勝赤鱲角就必須預備最精良的武器,而且要選擇最恰當的時機。半夜偷襲才能確保我們是最終的勝利者。」
 
「真的不能和談嗎?」
 
「和談只是遊說民眾的冠冕之詞,這根本不可行。假如赤鱲角是由唐英傑這種軟腳蟹去執政,也許會有兩三成和談成功的機會,但如果對手是駱天齊,恐怕我們必須要兵刃相見。」
 
「到時被群眾發現我們欺瞞真相,你的形象不是會……」
 
阿森打斷我的說話。
 
「真相,重要嗎?只要它對大家有利,又能令民眾死心塌地相信是事實,那便是我們最需要的『真相』。只要我們攻下赤鱲角,民眾自然就會倒向我們這些勝利者。況且,我們也能把開戰的罪責推卸給駱天齊。你應該很明白,歷史是由勝利者所撰寫的。」
 
赤裸裸的告白讓我的心頭蒙上一層陰影。他的眼神滿是狂熱,再也見不到剛才與小女孩溝通時的和藹。我嘆了口氣,不再勸告甚麼,只輕輕擁著他,享受他的體溫,享受其他女人的艷羨目光。
 
「下屬曾向我提議要將被抓的警察公開處死。這裡的生還者見慣鮮血,心底渴望和平,我不認同會得到正面效果。所以,我把他交還解放軍,讓他們暗地將他解決,以免在撤離前觸動人們的神經。」
 
「嗯……」
 
縱使同情那位警察的下場,我仍依偎在他的懷內,盡情體驗做小女人的快樂。
 
也許,我是時候學習把丈夫的前途凌駕於一切,包括道德與公義。
 
「警察投降了嗎?」
 
駁火聲全都消失,阿森望著外牆繼續塌下的監獄,語氣淡然。
 
「可能吧,又或者熊汝成已將他們逐個殺死,包括郭榮安。」
 
這不是一個愉快的話題,我知趣地閉上嘴巴。此時,我聽到背後響起茫亂的奔跑聲。阿森輕輕把我推開,放眼一看,又是那個處事不周的家豪。
 
他喘得比剛才更急亂,想要說話卻又喘得直不了身。
 
「進來再說。」
 
他的蒼白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謹慎起見,我們立刻把他請進大帳。我下意識站在大箱之前,不讓他察覺有何異樣。
 
「死了……」
 
他好不容易把身體站直,卻仍然說得結巴。他恐懼地望向我,令我突然意識到他將要說些甚麼,心中一寒。
 
「甚麼死了?」
 
「我奔回山區入口……發現在原地待命的十多個弟兄……又被殺了……被不知名的怪物殺了……現場只剩下……只剩下一堆拖曳血痕……」
 
「說清楚一點,你究竟在說甚麼!」
 
我呼了口氣,將家豪的發現完完本本告訴阿森。阿森一邊聆聽,一邊磨拳擦掌,顯然對未知敵人殺到家門感到非常不安。
 
「家豪,你聽著……」
 
阿森揉著家豪的肩膀,安撫他的情緒。
 
「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給任何人。假如他們問起,你就說他們去了進行偵察活動。我不容許在撤離之前出現亂子,明白嗎?」
 
目光嚴肅而帶狠,家豪看了一眼後便再也不敢直視。
 
「明白……天亮後我會去清理現場……」
 
「做得好。在赤鱲角安居後,你的好處一定不會少。」
 
然後,我突然聽到在帳幕之外傳來行車聲和議論聲。視線與阿森接上,他與我步出帳門,發現裝甲車再度成為大家的注目點。保護我倆的解放軍匆匆下車,這時突然來勢洶洶。車長先是對我們行禮,再伸出左手,做出「請進」的身體姿勢。
 
「熊長官要見你們,是軍令。」
 
數小時內被赤柱的掌權者兩次召見,這次更是大搖大擺地被「接走」。軍人的態度雖算友善,語氣和眉宇間卻隱藏著令我不安的強硬。群眾再度圍觀,大小老幼都露出驚訝的神情。阿森為免惹人質疑,向圍觀的帶菌者揮手示好,我卻無法這麼好整以暇。
 
車門關上,我倆彷彿罪犯一般被送向赤柱監獄。想起郭榮安那粗曠帶煙臭的吻,我擔憂這趟旅程不會遇到甚麼好事。
 
「各位大哥,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沒甚麼,沒甚麼。」
 
阿森嘗試破冰,卻被車長草草敷衍。以我對中國人的理解,他們越是說「沒甚麼」就一定是有事發生。我想出許多個可能性,但沒一個能解釋即將面對的事情。
 
心情忐忑,直至有人輕輕握著我的掌心,我才能回過神來。
 
「娜,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在軍人環伺的車廂中,只有阿森能令讓我的情緒稍微平靜。暖意從手掌緩緩滲入心窩,他的眼神就像在告訴我,只要他尚有一息之氣也會盡最大的能力保護我。
 
我不管軍人的目光,吻了他一口。
 
他笑了。
 
「下車。」
 
軍官抖抖步槍,我們只能聽從命令進入監獄。天空的黯藍逐漸消退,晨曦快將破雲而出,一陣腥風吹襲,亂象頓時清晰無比。
 
血,有很多血。
 
監獄的正門化成一堆灰灰白白的廢石,不再存在。圍欄慘被炸彎,更掛著一具曾有過數面之緣的屍體。水窪變成血窪,牆壁灑上零散的肉碎。沒有槍火,氣氛卻仍然非常緊張,現場的解放軍無不手持步槍,熙來攘往,凝神戒備。年資較淺的軍人正在搬運屍體,把被殺的警察堆作屍山,從表情看來這不是他們喜歡的工作。
 
還未深入監獄,便看到一個渾身穢血的軍人踐踏半毀的特區區旗,迎面奔來,向長官敬禮。
 
「情況如何?」
 
他疑慮地瞄了我們一眼,沒有說話。
 
「是自己人,說吧。」
 
阿森聽見這句評語,握著我的左手不經意地加力,就像要鼓勵我去相信一切也會更好,內心頓時又是一陣溫暖。
 
有他領著我前行,我甚麼也不怕。
 
「還是沒有發現。」
 
「繼續搜索,垃圾箱亦不要放過。」
 
「是!」
 
普通話夾雜鄉音,連珠炮發,令我更難理解對話的箇中意義。軍官對隨行士兵下達解散令,獨自與我們步進結構比較完整的監獄主樓。我步上破爛的樓梯,踏著未乾的鮮血,撲面而來的灰燼使我咳嗽好一會兒。阿森一直替我留意著隱藏的危險陷阱,保護我的安全,儘管眼前的景物越見血腥,反胃感暗暗上湧,我的內心卻越感安穩。
 
我認得這條走廊。
 
我們正步向唐英傑司長的辦公室。
 
「進去吧,熊司令正在等候。」
 
想不到我被迫要在同一個地方面對著三個風格不一的掌權者,很怯。
 
熊汝成坐在唐司長的座位上,轉動著唐司長喜愛的大型地球儀。他的軍服並沒有半點血跡,彷彿這場戰事與他沒有半點關係。房間一片凌亂,但站滿神情嚴肅的士兵。他招手示意我們坐下,比劃著郭榮安亦曾研究過的大型香港地圖。
 
「聽說你成功安撫前線的那些香港人,做得好。」
 
「能為熊司長效榮,是我和阿娜的榮幸。」
 
熊汝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戴上軍帽,把半禿的髮頂遮蓋。
 
「你真的是這麼想嗎?」
 
阿森聞言,表情絲毫沒有變化。
 
「是。」
 
熊汝成站了起來,慢慢拿起一支木杖抵著阿森的胸膛。他的笑容無比傲慢,就像在俯視兩隻劣質低能的生物。
 
「你是個聰明人,識時務又懂變通。唐英傑和郭榮安說得沒錯,你確實是可造之材。只可惜……」
 
突然,他所施加的壓力越來越重,讓阿森痛得輕皺眉頭。
 
「你似乎還未完全得到他們的信任。」
 
木杖就像快要把阿森刺穿,我很想動口求情,但阿森制止了我。他強忍痛楚,勇敢地與熊汝成對視。
 
「熊司令,我……」
 
熊汝成用力一揮,木杖結實地擊中阿森的額角,令他痛叫一聲,掩著臉部倒地呻吟。熊汝成意猶未盡,還想用木杖去虐打他的背部,我絲毫沒有猶豫地撲前擁著阿森,腰骨頓時承受一下重擊,痛楚劇烈得幾乎使我昏倒。
 
阿森的額角破開一道傷口,鮮血令我更加恐懼。
 
「我……我不理解你的說話。」
 
劇痛令雙眼變得溫熱,但我聽到木杖落地的聲音才敢落下眼淚。熊汝成抽起阿森的頭髮,觀察好一陣子才慢慢鬆開手。我們在一支支步槍之間擁抱,不知熊汝成還會幹些甚麼。
 
「監獄內設有秘道,對不對?這裡是否有普通人不知道的撤離通道,說啊!」
 
阿森把衣物撕破,讓我掩著他的傷口,但小小的布條阻止不了鮮血的流失,指尖的熱感令我亂得一團糟。
 
「我不知道,發誓。」
 
「發誓?哼,霍釗森,你能出賣郭榮安就自然也能出賣我。別把我當是香港的愚蠢溫室小孩!」
 
他右手一伸,守衛知趣地奉上飲料,端好椅子,讓他能舒舒服服地坐下。
 
「但是,諒你們也不敢騙我,畢竟扼殺你們就像殺蟻一樣簡單。」
 
「秘道……你指的是……」
 
血流披面,紅河甚至滲進阿森的眼睛,他卻仍然堅持與熊汝成對話,希望消除他的疑慮。
 
我看在眼裡,心疼得不得了。
 
「我們突襲監獄,一切也很順利,不用兩小時便把局面完全控制下來。可是,無論我們怎樣搜索還是找不到郭榮安和他最親近的護衛。他們就像憑空消失一樣,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我推斷他們是從一條只有統治者才知道的秘道逃了出去。霍釗森,你真的沒有任何印象嗎?」
 
「沒有,絕對沒有。」
 
「好,我姑且相信你一回。若那個窩囊的唐英傑沒有被郭榮安殺掉,那麼他也很可能是依靠秘道才能無聲無息地逃出赤柱。你們香港人比我想像的狡猾,做傻事也懂得留一條後路。」
 
阿森沒有回應,只是輕撫我的手背,接過染血布條,端坐起來,不讓熊汝成和其他解放軍看輕我們。
 
「來,站起來,我的香港好伙伴。」
 
他指示下屬去把我們拉起,看見他笑容可掬的狗相,我萬分不願去接受他的「好意」。當見到阿森主動把右手伸出,我才願意妥協,但我暗暗希望有一天這個穿著軍服的狗賊也會跪在我們面前,懺悔今天對我們的侮辱。
 
熊汝成望了阿森一眼,然後緊盯著我。我連忙低頭,不讓他看出我眼中的恨意。
 
「霍釗森,我必須多讚你一次。你做得很好,控制群眾的手段很高明,再加上你剛才的表現,你非常有潛質成為一流的統治者。我本來不想答允你的要求,但是我有點改變主意。」
 
熊汝成的廣東話帶著濃厚的內地口音,比正常的普通話更難理解,我想了一會才意識到阿森向他投誠時,也許曾提出一些條件。
 
「你答應讓我掌管南丫島?」
 
阿森微微驚訝,差點忘記掩著額角的傷口。
 
「我未有決定,況且我也還未攻陷赤鱲角。若赤鱲角真如你所說已被那個叫駱天齊的傢伙控制,恐怕我們要多一點準備……我見過他一面,他不是一個易對付的角色。我看得出,也不喜歡他。」
 
「明白,我會命令前線多作準備。」
 
「你要好好安撫前線,鼓勵他們,令他們不要膽怯,策動他們去當戰場的爛頭卒。我不想在赤鱲角失去我的精銳部卒,明白嗎?我期待你的表現,若做得好,將來我光復南丫島後,正式的統治者就會是你。」
 
阿森的態度畢恭畢敬,彷彿甘心屈服於眼前的權力做一隻奴役同胞的走狗。看進心炊,我實在有點不喜。然而,熊汝成似乎有意讓阿森成為未來的帶菌者統治人,只要能抓住真正的權力,他便能有更大的作為,而我亦能扶助他去成為一個改寫香港歷史的男人。
 
或許,我會成為統治者的夫人。
 
這是我從沒想過的機遇,也是我從未幻想過的願景。我居然有機會站在權力的巔峰,運用我苦讀得來的法律和政治知識。我偷看著最愛的男人,想必他也正以忍耐去換取更大的榮耀。既然他能把屈辱吞嚥下去,作為他的女人自然也要做得到。
 
「我會封鎖赤柱一帶的海域,不讓郭榮安有逃往赤鱲角的機會。若他向駱天齊通風報信,明天凌晨的突擊將會變得更加困難。我不容許郭榮安逃出這座五指山,你要明確對前線的香港人說,誰敢窩囊郭榮安及其黨羽,殺無赦。」
 
「明白。」
 
熊汝成站了起來,解放軍便立刻把步槍收起。
 
「我待得也夠久了,是時候去打點一下戰利品。」
 
我強忍痛楚,站立起來恭送熊汝成離開。這時候,他忽然搭著阿森的肩膀,再次展露令人討厭的笑容。
 
「霍釗森,我想跟你達成另一項協議。」
 
「協議?」
 
「在外面談。」
 
阿森皺著眉頭,顯然不知熊汝成的葫蘆在賣甚麼藥。熊汝成強調他只想和阿森一人相談,不容許我相隨。阿森掩著傷口,恭恭敬敬地跟隨熊汝成步出辦公室。離開前,他窩心地對我微笑,而我只能強顏歡笑不讓他看出我心中的擔憂。
 
我跪在地上,被解放軍緊緊監視。
 
很不安。
 
那時,我更驀然驚覺那一個曾經有人居住的密室,不只已被閉上,沒留半點門縫,還被人刻意地用一個書架阻擋著。我立時把所有可能性串連在一起,心想它也許不只是一個密室,同時是一條不為人知的秘道。
 
我震驚得睜大雙眼。
 
我若把這個消息告訴熊汝成,郭榮安很可能會被抓獲,而我和阿森亦會立下大功。但是,今晚已死了這麼多人,還需要有其他的犧牲者嗎?郭榮安再有才能,他也不可能扭轉敗局,赤柱已經盡歸熊汝成的掌控。
 
我揉著雙手,不能作出決定。
 
還是待阿森回來,讓他去作出最恰當的抉擇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們還是未有回來的跡象。被這些噁心的男人迫視,我感到很不舒服,很想立刻逃離這兒。
 
 
噠。
 
 
門把扭動的聲音,讓我不禁期盼又興奮。然而,推門進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解放軍。
 
他盯著我,對背後的軍人說出一句我永遠不能忘記的說話。
 
永遠也不能忘記。
 
「他同意了,動手。」
 
尚未意識到發生何事,頸背突感劇痛。
 
景物搖晃,我漸漸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