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時,敲門聲悄悄響起,弄醒了並沒有過於熟睡的我。
 
「道公子,是我。」宋琦菁在門外面說:「你睡着了嗎?」
 
我睜開雙眼,身心俱疲不願下床,便用木魔法弄出一根長竹子把趟門推開,並用火球術點起壁爐照亮四周。
 
宋琦菁見我在床上拿着一根竹子,呆了呆後,便提着一個盤子踏進房中。
 
「我是來給你送飯的,還以為你睡了呢。」她在床邊的桌子前跪下來,把食物盤放到桌上,神情跟一個侍女沒分別。
 




「你做乜跪喺到?」
 
「當客人留在房中用饍時,花女就要跪在客人身邊服侍他們。」她一臉理所當然地回答。
 
「唔好跪喇,我又唔係啲咩上等貴族,你食咗飯未?」
 
她怔了怔,向我搖搖頭。
 
「啱喇!我都唔係幾肚餓,坐上嚟一齊食啦!」我讓出一屁股的空位,用手拍了拍床:「放心,我冇整污糟張床。」
 




她抬起頭凝望着我,我們默默地相視着,可她竟無預兆地流下了一滴淚水。
 
「阿⋯⋯阿菁?」
 
「好啊!」她擦擦眼角,向我瞇眼微笑,便拿着盤子坐在我旁邊。
 
。。。
 
踏進九月後,夏日悶熱的氣息已像潮水般地退卻,天氣變得清涼舒適。即使異世界每年有十四個月份,但秋冬的季節顯然比原世界還要來得更早。
 




或換句話說,魔法世界的四季比原世界的更分明、平衝。
 
起初以內視代替睡眠,總覺得體力不足以支撐一整天。但經過大半年的堅持後,這種作息習慣反倒能讓我安下心來,更不需花太多時間休息就可以恢復精神。
 
清晨時分,四周都靜悄悄的,黑衣人的事令銀仙樓流失了近乎所有客人。
 
我在樓梯上放輕腳步,慢慢走到一樓走廊,見大廳金門敝開,我探頭探腦地踏了進去。
 
望柳正坐在金台上獨奏幻音琴,音色緩慢淒美,卻蘊含着一種會令人抱有希望的旋律。
 
「咦?你那麼早就醒來了?」她見我走進大廳,便停下了正彈着琴弦的手。
 
「早晨,望柳姐,呃⋯⋯你唔使理我,繼續彈琴啦!」我再補充一句:「好好聽。」
 
她抿嘴一笑,卻收回了雙手:「晚點再奏吧,我們有客人了,能請你去替我推開大門嗎?」




 
「好啊!」我走出大廳,推開那兩扇金光大門。
 
一大清早就來訪的正是追捕軍士們,長官站在最前方,向我微微鞣躬:「先生早安,約定的時間到了。」
 
「臭小子滾到一旁去!別擋着路!」摩座用碩大的身軀撞開了我。
 
我及時向後方噴出水柱作緩衝才沒有跌倒,但一大早就被這麼不禮貌地對待,實在會令人十分氣忿。
 
「喂!你使唔使咁呀?叫我行開咪得囉,唔使撞我㗎嘛?」
 
「你這小子乖乖待在一旁,別再吵了。」摩傑攔在我和摩座之間,他相對上沒那麼蠻橫,但語氣仍是很讓人不甘。
 
我便不服氣地抬頭,跟他對盯,而望柳已經來到門前:「各位早安,我馬上命人把阿星帶過來,你們要進大廳坐一會嗎?」
 




「不用了。」長官匆匆地說。
 
「那好吧。」望柳向摩座打了一個眼色,他便轉身走往地下室。
 
「金花小姐,容我一問,昨晚犯人有說出他殺人的目的嗎?」
 
望柳看着長官的雙眼,微笑着搖了搖頭:「沒有,他甚麼也沒有說。」
 
「這樣嗎⋯⋯」
 
眾人沉默下來,大家都靜待着摩座帶阿星回來。
 
星廊街上寂靜無比,除了沒有任何路人,周圍的環境更帶給我一種奇奇怪怪的感覺,即使太陽已經升起,我仍是感到寒寒的。
 
說起來,艾迪文這傢伙總是神出鬼沒的,我連他睡在哪個房間也不曉得。




 
樓梯方向傳來腳踏聲,摩座搭着被綁着雙手的阿星回到一樓。阿星滿臉死寂,頭上的白髮彷似變多了,看來他已經接受了被斬首的命運。
 
長官跟一個部下打了個手勢,那名追捕軍便從摩座手中接過阿星,並為他繫上電鐐。
 
「很好,感謝你們銀仙樓的合作,那麼⋯⋯」
 
「等等!」阿星舉起手腕打斷了長官的話,卻隨即被電擊令整身都顫抖了一下,便乏力傾倒在地上。
 
「我可以⋯⋯可以跟望柳姐他們說聲再見嗎?」他躺在地上,喘着氣地苦苦哀求。
 
長官輕皺雙眉,但仍是向我們揮揮手,阿星便馬上藉身旁追捕軍的幫助站起來,真誠地看着望柳。
 
「望柳大姐,我⋯⋯我現在沒有甚麼遺憾的了。」他慢慢向她彎下身:「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
 




望柳忍着淚水,走上前雙手托着阿星的手肘,街上突然響起一把令人憎恨的叫嚷聲。
 
「哎呀哎呀!終於抓到那個可恨的殺人犯了嗎?」
 
盧承斌玩弄着手中的絲綢斗篷,身後跟着兩個隨從,施施然地走過來。他掃視了所有人一眼,最後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原來就是這一位勇敢的少年,我聽說你一人獨力對抗着十多個黑衣人呢,真厲害。」他向我露齒而笑。
 
阿星忍不住衝向盧承斌,但亦被身旁的追捕軍拉住了。
 
「盧承斌!你這個混蛋!」阿星激動得口水亂噴,即使被追捕軍拉着手臂仍不斷掙扎。
 
盧承斌馬上踏後多步,像看見瘋子一樣與阿星保持着數米距離:「你是誰呢?殺人犯果然是有暴力傾向!你們追捕軍捉緊一點,別給他弄傷我了。」
 
「一個唔識魔法嘅人都驚?你會唔會廢咗啲啊?」
 
偽裝在盧承斌臉上的驚慌神情瞬間僵掉,他把視線鎖在我的臉上,雙眼稍微瞇起。
 
「少年,勇氣是可貴之物,但最好別用在錯誤的時機,否則或許會給你帶來麻煩啊,知道吧?」他把絲綢斗篷披在肩上,揮袖而去:「可不是每次都像那天一樣幸運喔。」
 
隨着盧承斌慢慢遠去,不斷掙扎着的阿星也冷靜下來,但他本來就已經死氣沉沉的臉孔,此刻更彷彿添上了一層灰。
 
「做了這麼多錯事,到底是為了甚麼⋯⋯」他眼睛不對焦地望向遠方,喃喃自語。
 
「你會與妻女一起長眠的,阿星。」望柳搭向他的肩膀,堅定地點頭:「我答應你。」
 
阿星張大嘴巴,感動得不知要說甚麼,接着他的目光被某些事吸引了過去,臉上驀地閃現了一絲笑意。
 
我順着他的目光望向金門,宋琦菁正依着門框而站,她換上了當天與我首次見面時的黃衣。
 
阿星不自控地走向宋琦菁,卻又停了下來,默默地把已提起了的左腳收回去,眼定定地與宋琦菁對望。
 
下一秒,卻換作是宋琦菁主動走前,她不理會在場的追捕軍,而緊緊地擁抱着阿星。
 
「我知道你為何要這樣做,我昨晚也在。」宋琦菁閉着眼,在他的耳邊低聲說。
 
「阿菁⋯⋯」
 
「我恨你,我十分恨你!當初你跟我、小玫和百乃說過,直到我們嫁出之前你都不會離開我們三人的!」
 
宋琦菁哭叫着,抱得更用力:「你十多年前還未成家立室,就把流浪在街上的我們帶回去那個小木屋中照顧,我們當時只長到去你胸口的位置呢,你還記得嗎?」
 
「記得⋯⋯當然記得⋯⋯」阿星也哭起來。
 
「後來因為負擔不起支出,而讓我們跟着望柳大姐走,你自己就來銀仙樓下廚,說是要賺錢養家,但你心裏面還是不拾得我們吧?」
 
「不捨得⋯⋯真的不捨得⋯⋯」阿星說:「那麼辛苦養大了你們,怎麼可能說分開就分開?」
 
「所以⋯⋯那天晚上,你在廚房中是想帶走我們三人吧?」
 
「是⋯⋯是的⋯⋯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們!」
 
兩人在銀仙樓下相擁並大哭起來,望柳在一旁緊閉嘴唇,不忍心地低頭望向地面。
 
長官望向漸漸升起的太陽,眉頭皺得更緊,大聲清了清喉嚨。
 
「咳咳!金花小姐,是時候了。」
 
望柳吸了吸鼻子,走過去拉着宋琦菁的手臂:「阿菁,放手吧。」
 
宋琦菁也自覺地放開了阿星,而兩名追捕軍馬上走來,捉着他的手肘。
 
「阿菁,我要早一步離開了,對不起。」
 
她噘噘嘴唇,一聲不吭地盯着地上。
 
「若有來世,請也接受我繼續為你下廚。今生尚未能補償的,容我來生再還。」
 
阿星作了最後的道別,便望向身旁的追捕軍,從容地點點頭,彷彿彼此相識已久。
 
「走了。」
 
長官命令,追捕軍們便跟着他往東面離去。
 
而當阿星被押走時,仍不願將目光從宋琦菁身上移開,直到他把頭往後轉到最大的角度也無法看見我們時,他才甘願望回前方。
 
意料之外地,宋琦菁向已遠去的追捕軍跑前數步。
 
「我會用一整生的時間去恨你!我會一直恨你的!」
 
不知道遠處阿星有沒有聽見,他在追捕軍押送下繼續遠去,身影逐漸縮小,與其他人融合在一起,消失於曙光之中。
 
他會聽到的,阿菁,你一定要好好恨他。
 
因為只有你,才能一生緊記着阿星與你們三人的過往、他的道歉、以及他被貴族無故逼害的冤屈。
 
後方突然響起一片嚶嚶啜泣,所有銀仙樓的花女都來替阿星送別了,他在她們心中,必定有着相當高的地位吧?
 
「她們⋯⋯她們都知道阿星的事了。」宋琦菁小聲地跟我說。
 
「好了!你們都別再哭了,弄得我也有種奇怪的感覺。」摩傑粗魯地將一眾花女推進了大廳,而摩座向天長嘆後,揪了我一眼,便也跟着眾人走了回去。
 
宋琦菁往東面凝望了數秒,才跟着我走往金門。
 
「道公子,我們回去吧。」
 
突然,一個穿着灰袍,腰間繫着白布帶的中年女子,踢着木屐且驚恐萬分地從西面跑了過來。
 
「出事了!出事了!救命啊!!!」
 
「大嬸,一大早的在吵甚麼?」摩座在門中停下腳步。
 
她慢慢減速,在我們面前停下來,撫着一起一伏的胸口喘氣;「又⋯⋯又有花女消失了!」
 
「西面街花樓的花女?又有人不聽勸告去了夜光湖玩嗎?」摩座的眼神瞬間警惕起來。
 
「不⋯⋯不是的,」大嬸深呼吸一口氣:「她們在花樓中憑空消失了。」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