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森林根本就正常不過了嘛!走了好幾天,連一隻小魔鴉也碰不到~」
 
「還是小心一點的好,我舊同學說夜光森林失蹤的人仍未被尋獲,他也說這件事已經超越他們部門的管理範圍內了。」
 
「是你那一位除惡師『朋友』說的嗎?我看他是因為職位太低,連一丁點內部機密都刺探不到,才隨便跟你編一個藉口出來吧!」
 
這個約莫三十多的強壯男子大聲嘲弄着,他左手提着一把由長槍與弓合成的怪異武器,身上的皮甲於斜陽下發出閃亮的啡銅光采,擺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在茂密的樹林中大步向前,漸漸拋下身後那個雙手緊握鐵劍、眼神警備地掃視着四周的友人。
 
「喂!阿助,這附近都搜索過了,趁着天還未黑,趕快回去吧!」
 




那位友人從口袋中掏出一本小筆記,並在劍柄尾端的圓環拉出一支有彈性的墨筆,在頁頂上寫下「第七日:無獲」。
 
「回去?辛苦了一星期就只是白幹一場?你猜我會眼白白的放棄聖堂公會的巨額賞金嗎?」阿助向樹幹吐了一口痰:「這該死的森林!」
 
接着,他四十五度地舉起「弓槍」、蓋上右眼,「嗖」的一聲向落日射出一支箭。
 
「就連兔子也沒一隻。」
 
友人苦笑着聳聳肩:「沒事比有事來得好。」
 




「今晚我會待在森林裏。」
 
「欸?為甚麼?」
 
阿助望向錯愕的友人,陰陰沉沉的咧嘴一笑:「去看看那個傳說中的夜光盆地。」
 
「你開玩笑是吧?那邊全是懸崖,你怎樣下去?」
 
「我自有辦法。」
 




「但⋯⋯」
 
「再賺不到錢的話,田債就還不了,你的父母妻女就要給那幫貴族賣去『萊科斯新王國』了啊!那幫羞惡的人口販子,趁新王國內亂而乘機大撈一筆,可憐我們這些平民啊。」
 
阿助背向着友人嘆道:「我沒有其他家人或錢財,也不太會魔法,就只剩下你們一家人了,子蓋。」
 
說畢,阿助便提着弓槍向前奔去,而那位名為子蓋的男子呆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後,便收劍入梢,下定決心的追向那個已跑遠的背影。
 
夜色驟降,兩人來到懸崖的邊沿,崖下的大樹在眼中卻只成一顆顆無法分辨的小綠點。
 
阿助二話不說,將弓槍擲了下去,令子蓋震驚得合不上嘴巴。
 
「你搞甚⋯⋯」
 
「抓緊!」




 
阿助捉着他的手臂,突然一根水繩從崖下飛上來,將兩人的腰部捆綁在一起,兩個男人便像玩笨豬跳似的飛了出去。
 
「啊!!!!!!搞甚麼鬼啊!!!!!」
 
「喲呼——!」
 
流水繩慢慢減速,令兩人平穩落在地上,當他們的腳跟碰到地面時,那條水繩便鬆開了他們,由插在一旁的弓槍吸了回去。
 
「冒險家總要有多手準備嘛。」
 
阿助拍拍皮甲,拔出地上的弓槍,帶着驚魂未定的子蓋深入夜光盆地的密林。
 
他們卻不知自己將會面對甚麼。
 




「我說啊子蓋,當我們取了賞金,就先替你父親還清債務,然後你再帶你們一家人搬往南川城,那地方跟夜繼城南北相隔,那幫『貴族』不會有心思追到這麼遠的,你也不要再回來夜繼城了。」
 
當他說到「貴族」兩字時,不禁皺起鼻子,像聞到臭雞蛋味一樣。
 
「那你呢?身為教父,不該一起看着我女兒長大成人嗎?」
 
「我總不能一輩子都跟着你們一家啊,你不介意,我也介意嘛!我留在這當個賞金獵人好了,反正到處歷險的生活更適合我——停!」
 
阿助突然停下,示意子蓋不要作聲。兩人相視一眼,便分別拉起弓箭及拔出鐵劍,步步為營的在夜間的森林中潛行。
 
「見到了嗎?」
 
走了不久後,阿助伏在一棵倒下來的大樹後,指向前方的一座黑湖:「那湖上坐着一個人,白頭髮的,還有⋯⋯」
 
「⋯⋯浮在湖上的⋯⋯屍體⋯⋯」




 
即使是見慣世面的阿助,仍不自控的吞了吞口水,一陣冷風吹來,傳來極難聞的屍臭。
 
「咳!」
 
子蓋被臭味嗆了嗆,馬上用手掩着嘴,瞪大雙眼盯向那坐在湖上的白髮男。
 
兩人連一絲氣都不敢再呼出來,然而那個怪人仍背向着他們一動不動的,彷似是沒聽到子蓋的咳聲。
 
阿助暗自拉起弓箭,緩緩舉起弓槍並閉上一邊眼睛,對準那人的後背。以他多年到處打獵冒險所得的經驗,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可謂是一擊必殺。
 
「嗖——」
 
中了!
 




「中了⋯⋯」
 
阿助難以置信地默唸,他根本就沒想過這箭一下子就能射中對方,還以為那個人至少會用手擋一擋。
 
可是,白髮男子也沒因為中箭而倒下來,仍像塊冰一樣坐在湖水上。
 
「沒反應,看來是沒了意識,子蓋!是機會!」
 
正當阿助以為毫無威脅而興奮地站起來時,卻響起一把刺耳的人聲。
 
「又是⋯⋯來作死的賞金獵人⋯⋯」
 
下一秒,一片寒冰錐便向着他們橫掃而來。阿助及時反應過來馬上趴下,但子蓋並沒這般幸運,縱然有巨木作緩衝,卻仍有一支冰箭插進了子蓋的右小腿。
 
「嘶啊!」
 
兩人被嚇得跌在地上,瞪着雙眼直望前方,看着詭異的紅光出現在面前。
 
白髮男慢慢轉過頭來,那副面容因月光的映照而變得清晰,卻完全不是人類可擁有的面貌:雙眼瞳孔鮮紅並成一直線、鼻子和嘴巴像被火燒熔了一樣,外露的皮膚全都不復存在,顯出通紅、溶爛的血肉。
 
「快跑!」
 
阿助背起受傷的子蓋,頭也不回地向懸崖方向逃去,誰還想要多看那隻怪物一眼?
 
「忍着腳痛!我們很快就能逃回去!箭⋯⋯我的弓槍!」
 
阿助迫不得已先放下子蓋,然後握着弓槍,把一輩子的力氣全都壓在右手臂上,將弓槍往崖頂擲去。
 
「抓緊!」
 
可是人類的力量在大自然之下,總顯得微小,弓槍插入崖壁,也不到整個懸崖高度的五分之一。
 
兩人隨即被流水繩牽了上去,阿助拔出弓槍,再乘墮下之勢將弓槍擲上更高的位置,一點點地遠離地面。
 
「上面有一個山洞!」
 
一陣寒氣從下方湧升上來,令如同吊索般的流水繩漸漸化成冰條。阿助當機立斷用力將自己拋向山洞,並用子蓋的劍斬斷綁着他們的流水繩,流水繩隨即化成碎冰,墮向下方的深淵。
 
「呼⋯⋯你的腳⋯⋯」
 
兩人摔進山洞中,這個小洞穴也只有唯一一個出入口,子蓋此刻也走動不了。
 
阿助剛才沒來得及抓住弓槍,只剩下一副皮甲,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在洞口,探頭望了一陣子後,便走向正痛得滿身湧出冷汗、不斷顫抖、按着小腿的子蓋。
 
「我去把他引開,你先在山洞裏待到日出,然後⋯⋯搞不好會有人⋯⋯會有人來?」
 
他的眼神不自覺地顯出絕望,卻又裝作有信心地看着子蓋。
 
「對不起⋯⋯我的腳⋯⋯」
 
「喂!都是男人就別說那種話了,我的皮甲應該能抵下一次強大的撞擊,你放心。」阿助用大手掌拍了拍子蓋的左肩,便往洞口走去。
 
「阿助!」
 
「嗯?」
 
「咣噹——」
 
子蓋將長劍拋了出去:「這個給你,我等着你回來,別弄丟了!」
 
阿助拾起長劍,笑着向子蓋點了一下頭。
 
「這輩子謝謝你了。」
 
接着,他走到洞口,將自己抱成一個球體,雙手護着後頸跳了下去。
 
直到陽光灑進來的一刻,他也沒再回來。
 
子蓋的腳傷急速惡化,他不敢把小腿上的冰錐拔出來,擔心會因此血流不止。但那支冰柱不知是有甚麼毒,令他右腿痛癢難耐,若果他沒把長劍借出去,他肯定毫不猶疑地把自己的右腿親手斬下來。
 
又過了兩天,他都豁出去爬到洞口大喊求救了,但還是沒有人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去。
 
在第五天,子蓋側躺在地上,臨斷氣的一刻,掏出口袋中的小筆記,咬破自己的食指,在翻到頁尾寫下一些重要的事——這幾天對家人的思念及記掛⋯⋯
 
「女兒⋯⋯」
 
始終,沒有奇蹟發生在他身上⋯⋯
 
。。。
 
「本來被我派來的紅魔⋯⋯兩日前已被除惡師捉去了,但這森林⋯⋯竟然住着另一個紅魔⋯⋯我可不䁱得自己有安排其他手下留在這城裏⋯⋯」
 
在凍結的黑湖上,一個白髮男正用腳踐踏着一個年約三十的男人,用手上的冰刃斬斷其雙臂,像吃雞腿一樣放進嘴裏品嚐。
 
「又是來作死的人類嗎?這餐我吃得有點飽了,但存點糧食⋯⋯也非壞事。」
 
白髮男冷不防地向後方飛出一列冰箭,但一陣「啪啦啪啦」的碎冰聲後,並沒有響起東西倒在冰湖上的聲音。
 
被擋下了?
 
「人類嗎?呵⋯⋯早已被我屏棄多年的身份,你看看我的樣子?」
 
白髮男詫異地扭頭,發現這男人有着他一樣的紅眼睛,但除此之外,他就跟一個正常人類無異。既沒有自己又長又尖的耳朵和指甲,也沒有腐爛的皮膚,深紫色的短髮襯出其冷酷的氣場,只是他的左眼前有兩個重疊交加的六芒紅星圖案。
 
「你是⋯⋯」
 
「紅魔始祖——紅魔領主⋯⋯的僕人,紅魔一族的集結者、統一者,以及上位者。」
 
「紅魔的⋯⋯始祖?」
 
即使自他轉化成紅魔之後,健忘的情況日趨嚴重,但他不會忘記以往求學得來的知識。那位紅魔始祖早在三千年前被魔法書院的創校人擊殺,他也記得自己是艾迪氏——一個三等貴族家庭的長子,艾迪燕英。
 
男人發現艾迪燕英疑惑的表情,便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輕聲說:「他回來了,為了粉碎這個不堪入目的魔法社會,消滅這個到處都是不平等的世道而回來。」
 
「不平等⋯⋯」
 
艾迪燕英默唸着,他正因社會階級的不公、不服於上位者的絕對權力,才會淪落成現在的模樣,變成得靠吃人吸收靈氣才可苟活的怪物,他一直緊記着,要把這種怨恨深深刻在自己的心裏。
 
一切苦難都源自於李氏的「夜繼金花制度」,若沒有這制度、沒有李氏,他就不必跟他最愛的女人分開。
 
但那個女人的名字⋯⋯好像⋯⋯想不起來了⋯⋯
 
想到這,他不自覺地握緊雙拳,也令男人的笑意變得更深。
 
「你會選擇變成紅魔,也是為勢所迫吧?我們⋯⋯也都如此⋯⋯誰不想過着正常、平凡、與世無爭、無憂的生活?」
 
「只有終結一切,才可到達無盡的天堂。」接着,男人向他伸出左手:「你有興趣加入我們嗎?為紅魔一族效力?」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