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柳的語氣沉靜得令滿沁渡背後一涼,彷彿她早已知道滿沁渡正為凱氏效力。
 
「笑話!我是凱氏的人?」滿沁渡立即反駁:「腦子有問題的都知道上一代王朝早已覆滅,你雪泡奶酒喝多了?」
 
「三行盗賊團,曾經是最效忠凱氏的水行軍團。」
 
「曾經。」他輕哼一聲:「但那又怎樣?假設你說的話是真,凱氏仍在,可是效忠一個沒權沒勢的家族又能有甚麼收獲?我們盗賊團只着重眼前的利益。」
 
「但我看⋯⋯」望柳慢慢靠近他:「並不是那樣啊?」
 




「嗯?」
 
「雨水革命成功後,王國內的水系法師數量大幅減少,李氏皇室為了解決水系法師短缺的問題,他們重金勸降凱氏的水系殘將,打算把他們都納入皇室的軍隊,當中不少⋯⋯更成為了皇室近衛軍的軍帥。」
 
「這話沒錯,但你當時應該還只是個幾歲的小女孩,為甚麼會如此清楚李氏多年以前的事?」他試着轉移話題:「勸降政策並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都以為李氏早在立國之初就已經殺光所有反皇派了。」
 
「為了完全摧殘那些凱氏支持者的反抗心,李氏當年對外說的,跟實際幹的可是另一套——屠殺所有前朝『戰爭狂國』的殘留軍事勢力,沒有人會對『戰爭至上主義者』感到憐憫,即使這種稱號也是被強加上去;」
 
「但事實上,這些冥頑不靈的死忠全都被禁錮了起來,變成了皇室的奴隸。若從外人的視角來看,就是一般犯了罪的人在服刑,卻未有猜到刑期並不存在終結的一天。」
 




「這些事我全都一清二楚。」望柳說。
 
「為甚麼?」
 
「你不用知道。」
 
望柳靠得更加近,就快跟躺在椅上的滿沁渡臉貼臉起來。
 
她從上以下的盯向他的眼珠,帶有警示的語氣說:「別忘記,你現在逃不出去,你需要我的幫忙,所以你對我最好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確實,滿沁渡此刻無法使用魔法,傷勢也才剛恢復,也不可能在各處都有皇室近衛軍巡邏的情況下成功潛離星廊街。
 
「身為水系大魔導士的賊王,選擇不歸降李氏必有他的原因——他仍然對凱氏的東山再起懷有希望。」望柳連珠砲發的句句緊逼:「而你既是水系大贀者,又是凱氏水行軍大將的養子之一,你的身份背景顯而易見。」
 
滿沁渡輕鎖雙眉,這一個女人完全知曉他的背景,除了水行軍團中的上級,並沒有多少人知道他、馬炫焌、柯棋跟淼溰淩之間的養父子關係。
 
「這反應⋯⋯我猜對了吧?」她嘴角一揚。
 
「猜?」
 
「只是猜測,我根本不確定凱氏的人還在不在。」她掩藏不了笑意:「盗賊三子最機智的一位⋯⋯也不算難猜啊?比我預想的容易。」
 
「你這個女人⋯⋯」
 
「我怎樣了?」




 
「哼,下了苦功去查我的身份啊。」他冷笑一聲,有點不服氣,又帶點佩服。
 
「身為星廊街的守護者,當然得先把一切外來人士的身份查個清楚,一名憑空冒出、屢次向銀仙樓出手相助的陌生綠袍人,本來就足夠奇怪。」她眨了眨美眸:「但幫助銀仙樓並非你的真正目的,你是為了保護道幸夏公子,對吧?」
 
「沒錯啦,都給你猜中了。」
 
「若沒有他在,黑衣人來襲時就沒人會保護我的花女,你也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地插手,我也不會留意到星廊街上來了一位法力不俗,並會視花女性命與正常人平等的外來男人。」
 
滿沁渡輕笑一聲:「那麼你應該要答謝道幸夏。」
 
「他是誰?我查不出他的背景,聖堂公會的《萬名錄》上在『道幸夏』的資料庫裏只有一片空白。」
 
顧名思義,《萬名錄》是一本龐大的身份紀錄資料庫,凡是擁有李氏王國國籍的人,他的名字必定會出現在《萬名錄》上。
 




而有權查閱的人,僅有皇室的成員。
 
「既然身為金花而且有權查看《萬名錄》的你也查不出來,我也沒其他補充的了。」
 
滿沁渡總算明白為何望柳會知道他是淼溰淩的養子——有叛賊把這項情報交給了李氏,並記錄在《萬名錄》上,而身為金花的她,有《萬名錄》的查閱權也不奇怪。
 
但是,只有水行軍團中的上級軍士,才會得知他們盗賊三子與淼溰淩真正的關係⋯⋯
 
難道是鬼營長?但淼老大說他並非真正的內鬼⋯⋯
 
「是嗎?道幸夏公子⋯⋯」望柳抿唇思考。
 
「他可能是外國人吧?」滿沁渡嘗試把話題扯遠,望柳無疑是在套他的話。
 
他本以為望柳只是一名簡簡單單的風塵女子,對人友善、受人敬仰的星廊街金花小姐;可是,望柳在今晚的一言一行都出乎了自己的預料,令他不得不重新打量起這一位神祕的金花。




 
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成功獲得銀仙樓的人的信仼,順利潛入星廊街視察,豈料自己才是被看得通透了的那一人,像被扒光了一樣。
 
這個女人⋯⋯到底有何目的?
 
「所以,凱氏皇室仍然存在吧?」她又問。
 
「你知道我不會告訴你,何況在你心中,」他瞟向望柳豐滿的胸口:「早已有答案。」
 
「請別對我抱有敵意,我雖是國王欽定的金花,但我並不效忠於李氏。」她真誠的按着胸口道,然而這令滿沁渡對她更加警惕。
 
矛盾。
 
「為甚麼要救我?」滿沁渡又問一次:「我只是一名外人,不值得你這樣冒險。」
 




「別誤會了,我願意救你一命,只因為你曾經幫手打倒了那群來銀仙樓亂事的黑衣人,救下了宋琦菁,」她把魔藥瓶收進木箱中:「還有其他花女。」
 
她優雅地坐在木箱子上,雙手抱在胸前與滿沁渡對望:「我不喜歡欠別人恩情,而現在,我倆互不拖欠了。」
 
「嗯?互不拖欠嗎?」滿沁渡突然冷笑,迎上她的目光:「莫非你是在假裝救我,讓我安安全全地待在這裏,事實上卻是為了把我——困在地牢裏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救我一次,先把恩情還了回來,你就可以問心無愧地把我出賣。」他拍了一下胸口:「我猜你已經通報了給皇室近衛軍?」
 
「如果我要這樣做,剛才我根本不用救你。」望柳略帶激動地反問。
 
「因為我的頭很值錢。」他又拍了一拍腦袋:「你先救我一命,再去通報給皇室走狗,就可以假裝成是你親手把我抓住,賞金自然會全部歸你,不用去跟那些銀甲垃圾平分,那裏可有過萬枚金魔錠啊⋯⋯」
 
「我不⋯⋯」
 
「過萬枚金魔錠,星廊街要用多久才能用光啊?一代人?兩代人?」
 
望柳想反駁,卻又止住說不出聲。
 
「紅魔災害過後,星廊街已經無法再做任何遊客生意,如果要完全修復重建整條街道,代價肯定不菲吧?我猜的有錯嗎,國王欽定的⋯⋯金花小姐?」
 
她啞口無言,滿沁渡則冷哼一笑。
 
「但既然你救了我一命,讓我的頭不用在今天就跟我的脖子分開,你想對我怎樣我都無所謂了,反正我也反抗不了,我用不了法術。」
 
他翹起腿,指向藥材木箱:「我剛喝下的『上等魔藥』會封鎖掉我的魔力,在這個地牢裏只有你能用魔法,果然是一個『地牢』啊?」
 
「我不會把你的頭賣出去。」她直說。
 
「是嗎?但當你發現了我是凱氏的人、三行盗賊團的盗賊三子之一、打開無盡財富寶藏的金鑰匙,你真的可以說自己⋯⋯沒有一刻想把我出賣了?」
 
滿沁渡傾前身體,望向她美麗動人的眼睛,才知她擁有一雙深色紫眸。
 
她沉吟了半响,沒有反駁滿沁渡的指控。
 
見她似乎不再打算套情報,滿沁渡輕笑了一聲,在椅子上橫躺下來,把腿擱在木箱上,蓋上了雙眼。
 
沉默間,地下室內的六個洞穴傳來「滴滴答答」的怪聲,似遠非近,卻無法判斷源頭。
 
潮濕的空氣⋯⋯附近有水源?還是地下泉?
 
滿沁渡猜想,假若望柳真的準備把他出賣,那麼唯一可以逃生的去路,就只有地牢裏的六個洞穴。
 
其中一個,通往夜光森林。
 
星廊街與夜光湖相距甚近,而夜光湖的鄰近就正是夜光森林,他有六分之一的機會選出正確的道路。
 
打從他在十五歲時,決定冒着淼溰淩的反對加入了凱氏水行軍,他就一直以自己的性命作賭注。
 
但他,從沒有賭輸過。
 
六分之一嗎?能夠量化的機率,不錯呢。
 
「明天一早,我會替你引開街上的皇軍,你再趁機會逃去。」不知過了多久,望柳才終於開口。
 
「你怎樣引開?」滿沁渡惑道:「既然他們有膽子在沒有你的批准下踏進銀仙樓,我不相信他們會應你的要求取消封街行動,況且出入星廊街都需要經過檢查,我的易容術不會有用。」
 
「易容術⋯⋯」望柳若有所思,突然眼睛一亮:「你可不可以變成我的樣子?皇軍權力再大,也不會敢向我出手。」
 
「易容術不能由男變女,金花小姐。」滿沁渡聳了聳肩,看見望柳的眼神馬上暗淡下來,他不由得心中暗爽:「但我可以變成另一個人,一個軍階比那群銀甲垃圾都更高的人。」
 
雖然滿沁渡仍未能確定望柳是不是與他站在同一陣線,但至少,他肯定望柳十分討厭入侵星廊街擾人清夢的皇室近衛軍。
 
望柳好奇地抬起雙眉,滿沁渡卻選擇先賣了一下關子,裝出一副淫笑:「等日出吧,還是你想待在這裏,與我來個一夜纏綿?」
 
「死變態。」
 
望柳拋下一句,就頭也不回地踏上石梯,留下一絲幽香。
 
「還有,你的頭沒那麼值錢了,只剩下七千七百七十七枚金魔錠,一代人也不夠吃。」
 
。。。
 
「可以進去了,海少校。」站守在國王宮殿前的衛兵推開了宮殿金門,向石階下的麻布斗篷男人微鞠一躬。
 
男人跨上石階,從衛兵身旁走過,進入了殿內。
 
金門掩上,他單膝跪下,臉部朝地的道:「陛下,仼務順利。」
 
宮殿深處,響起了一聲又一聲輕細,卻刺耳的怪音——李嚴暮坐在大龍椅上,左手托腮、右手把玩着一個玻璃杯,指甲一來一回地輕輕刮過杯底。
 
「三行盗賊團的新營地已全數覆滅,而殘存的舊營地位置亦都受到掌握,只待陛下的指令,臣即可領兵⋯⋯」
 
「領兵?有需要?」
 
男人怔了一怔,隨後又說:「抱歉,陛下,臣剛才說不清楚,臣只需要約五十人的小隊,即可把剩下的營地全數斬草除根,不會影響總調兵;而此五十餘人在仼務完成後,即可去增援前線,對抗鋼鐵帝國軍。」
 
「看來⋯⋯你是理解錯了一點事?」李嚴暮打斷了對方的說話,右手指甲也停下刮動,刺耳聲驟然消失:「瀚願步?」
 
「臣⋯⋯不理解陛下的意思。」瀚願步保持低頭。
 
「朕想要知道的,並非你成功摧毀了多少個盗賊營,也不是你對瓦解掉整個『三行盗賊團』有多大的信心⋯⋯」
 
「呯啦!」
 
這突如其來的巨響讓瀚願步微微吃了一驚,他向前一瞟,李嚴暮站了起來,大龍椅下卻四散着一堆玻璃碎,在月光的映照下閃閃發亮。
 
「朕只想知道,你還要多久才能尋找出凱氏的『那件東西』?還要多久才能找出凱氏遺人匿藏的位置?還要多久才能找出通向妖族冰土的道路?」
 
瀚願步默不作聲,突然間,他的心臟一陣痙攣,吸入的空氣變得冰寒刺骨。
 
一股難以忍受的劇痛侵噬着全身的肌膚和骨骼,他想大叫出來,大腦卻命令他必須忍受。
 
毫無征兆之下,李嚴暮已經來到他的面前,大理石地板都已化作寒冰,寒氣如蛆蟲一樣,噬咬着瀚願步的身體。
 
「摧毀掉那些不值一提的營地、殺掉一些毫無價值的人,根本沒有甚麼值得慶祝。你在朕正籌備着封后大典的時候前來找朕,就只為了向朕報告這些⋯⋯瑣碎之事?」
 
瀚願步感覺內臟正被大量蛆蟲掏空,吸入的寒氣凜冽無比,終吐出一口鮮血。
 
「而且,你也沒有完美地完成今晚的剿賊行動。」
 
李嚴暮兩袖一揮,負着雙手地走回到大龍椅下:「淼溰淩成功逃去,鬼營長失蹤,兩人去向不明,去把他們抓回來。」
 
「是⋯⋯陛下⋯⋯」
 
「如果你見到鬼營長跟在淼溰淩身邊,」李嚴暮隨後把身體轉過來,邪眼朝下,盯向瀚願步:「殺掉。」
 
「是,陛下。」
 
「站起來。」
 
瀚願步把重心放在右腿上,勉勉強強的站了起身。他抹走嘴上的鮮血,體內猶如被蛆蟲啃咬的痛楚亦已消逝。
 
「朕之後的幾個月都不會在皇宮,若有事情要稟報,找紅衣以及黃衣大元帥即可。」
 
「明白,陛下。」
 
「別讓朕失望,你可是我⋯⋯最相賴的部下。」李嚴暮重新坐上龍椅,說:「退下吧。」
 
瀚願步深鞠一躬,身後金門同時打開。
 
他轉身踏出宮殿,無視衛兵疑惑的目光,遠遠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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