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星廊街籠罩在一片雲霧迷濛之間,若隱若現,若如置於仙境。
 
「咔擦!」銀仙樓大廳外面,一扇不起眼的鐵門被推開。
 
滿沁渡先從門後往外探頭一望,前廳沒人,僅有一抹明亮的晨光,把飄揚在空中的塵埃照得一閃一閃。
 
他深深吸入了一口氣,在潮濕、封閉的地牢呆了整個晚上,新鮮的清晨空氣猶如一場華麗的盛宴。
 
為免令望柳以外的人生疑,他先施展易容術,換上平時到星廊街作客的「綠袍人」臉孔,除了望柳,星廊街上並沒有其他人知道他真正的樣子。
 




伴隨着肚子「咕咕」的鳴叫,他經過寂靜的大廳,順着食物的香氣來到了廚房。
 
昨晚又是受傷,又是中毒的,總要吃點東西吧。
 
他再望了望四周,確定沒人之後,便急不及待地跨進了木門,走到柴火正燒得旺盛的大釜前,飯香隨即撲鼻而來。
 
「嗯⋯⋯烤魚飯嗎?哇!這麼一大條⋯⋯」他打開了鋼蓋。
 
「啊!食物小偷!」
 




「噫!」
 
滿沁渡嚇得差點抓不住蓋子,他轉頭一看,木門旁邊站着一名女生,她穿上了平常的那一套黃衣服,抱着兩疊摺整齊了的純色布袍。
 
「原來是阿菁姑娘⋯⋯呼⋯⋯」
 
「綠袍人大哥?你又來了?」宋琦菁見「小偷」並非何人,頓時也鬆了一口氣:「你在做甚麼?」她瞟向滿沁渡背後的飯鍋。
 
「沒甚麼,找點東西吃罷了⋯⋯」滿沁渡清了清喉嚨:「阿菁姑娘,望⋯⋯咳咳!金花小姐她醒來了沒有?」
 




「望柳大姐出去了,你在找她嗎?如果你不想等她回來,我可以替你轉話。」她客氣地微笑着。
 
「不用了,謝謝你。」滿沁渡回以一個友善的微笑,指向飯鍋:「可以拿一點嗎?」
 
「當然可以!」宋琦菁意外的歡喜:「銀仙樓的廚房交由我負責了,如果味道有點奇怪的話,希望綠袍人大哥不要介意。」
 
「不會不會,肚子餓了,顧不上味道好壞。」他把後一句話在心裏面說出來,盛了一碗飯,卻見宋琦神情扭捏,臉上漲起了一層紅暈,便好奇一問:「有話想說?」
 
「這個⋯⋯我⋯⋯我有點東西⋯⋯想送給你⋯⋯」她嬌羞地垂下了目光,滿沁渡為之一怔。
 
這個女孩,不會是對我⋯⋯產生興趣了吧?
 
當然,這都只是滿沁渡的妄想。
 
「我知道綠袍人大哥,你在當晚為了星廊街和望柳大姐,冒着生命危險跟那些怪物打架,更弄破了本來的綠袍,所以我⋯⋯造了一件新的給你。」




 
「喔?就這樣嗎?」他興趣缺缺的說,但見到宋琦菁困惑的眼光,又立刻轉口:「啊!原來是這樣嗎?哈哈哈!我有點⋯⋯高興得太意外了呢!」
 
「新的綠袍我放了在樓上,我再去把它拿給你吧!」宋琦菁走到大釜旁邊,盛了兩碗烤魚飯。
 
「謝謝你,阿菁姑娘。」滿沁渡說。
 
她滿足的抿嘴一笑,一邊夾着兩套純色布服、一邊拿着兩碗烤魚飯走了出去。
 
「會煮飯,又會造衣服,而且長得漂亮,真是個好女孩。」滿沁渡不自覺點頭,拿着一大碗烤魚飯返回大廳,準備享用一頓豐盛的早餐。
 
。。。
 
宋琦菁離開廚房後,並沒有返回大廳。她雙手各端着一碗烤魚飯、小心翼翼的往柴房方向走去,懷中還抱住了兩套布服,顯得有些笨重。
 




銀仙樓內有一個小小的庭園,在這裹,不會聽到來自大廳的雜亂吵聲,也不會受到客人們的輕蔑目光,花女們在閒餘時候都十分喜愛到庭園休息片刻。
 
只有在庭園,她們才能難得地真正做回自己。
 
清晨時分的涼風格外涼爽,宋琦菁不禁把衣服抱得更緊,她踏進庭園,向角落處的兩塊白石碑走過去。
 
白石碑上無名,碑下僅攤放着數朵鮮花,已顯出一點枯色。
 
「天氣涼了,我帶衣服給你們了,就放在這裏喔,小玫、百乃。」宋琦菁彎下膝取起鮮花,將純色布服放置在白石碑前,再把鮮花平放在衣服上。
 
「今天是新菜式,望柳大姐說我的廚藝越來越好,已經有阿星一半的水準了,待銀仙樓重新開業,一定能吸納更多客人。」
 
她坐在兩塊白石碑之間,把飯碗放在兩旁:「總覺得在你們的面前說出阿星的名子⋯⋯還是怪怪的,畢竟,你們都是因為他⋯⋯」
 
她頓了頓:「會恨我嗎?每天早上來探你們的時候,總會想起我們四人以前的事⋯⋯他獨力養大我們的事⋯⋯」




 
與平常一樣,宋琦菁在庭園裏待上了一小段時間,靜靜的看着天空。直到飯被吹涼,她才把意識拉回到現實,擦了擦眼睛,站了起來。
 
「應該快吃完了?」她掃去衣裳上的泥土,回望了白石碑一眼便離開。
 
剛回到大廳,滿沁渡就打了一個大嗝。
 
「嗝——喲!阿菁姑娘!」滿沁渡向她揮手:「你廚藝真好。」
 
宋琦菁微微一笑,走過去替他清理飯桌:「綠袍人大哥要等望柳大姐回來嗎?」
 
「還是不用了,」他看向門口:「時間有點緊。」
 
但這卻讓宋琦菁焦急了起來:「那⋯⋯既然大哥有事要忙,新衣服就等你再來銀仙樓的時候再取走吧?」
 




「取衣服的一點時間,我還是有的。」滿沁渡向她擺出了一張富有魅力的微笑,他對「綠袍人」的臉容頗有信心,宋琦菁也情不自禁的鬆了一口氣。
 
「帶我上樓吧。」
 
兩人來到三樓,映入走廊上的温暖晨光,為寂靜無人的銀仙樓添上了一點和諧。
 
「三一三號房。」滿沁渡讀出門上的房號。
 
「請進。」宋琦菁打開了門。
 
客房內非常整齊,滿沁渡摸了一摸門邊的小桌上,手指卻不沾灰塵,似是有人才剛打掃過這個房間,床上也正放着一套摺好了的長袍。
 
「阿菁姑娘,有人住在這間客房嗎?」
 
「嗯?沒有啊,銀仙樓還未有重新開業呢。」她低頭道:「還有一個月⋯⋯」
 
「但那一套衣服是誰的?」
 
宋琦菁臉色忽然一紅,支支吾吾的說:「沒⋯⋯沒甚麼!這套長袍是⋯⋯後備用的,如果有客人來的話。」
 
「後備用?你又知道衣服的尺寸適合下一個住進來的人?」滿沁渡問,但宋琦菁急急地走到衣櫃前,取出一件綠色長袍。
 
「給⋯⋯給你的。」
 
「謝謝。」滿沁渡舉起衣服細看,衣服雖稱不上精美,但對於從來沒有收過女生禮物的他來說,已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我說,阿菁姑娘。」
 
「嗯?」她抬起了頭。
 
「床上的衣服是為喜歡的男生準備的嗎?」
 
「啊?」
 
「如果你跟那位客人兩情相悅的話,是不是可以離開銀仙樓?」
 
「呃?!不⋯⋯不是的!」她的頭搖得飛快,雙頰通紅:「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花女,不可能跟客人有那樣的關係!況且我又怎麼可能配得起一位懂多系魔法的⋯⋯啊不是!綠袍人大哥不是在趕時間的嗎?你快點出發吧!」
 
「甚麼?」
 
她把滿沁渡硬推出了房門,然後鎖上三一三號房:「我們下樓吧!望柳大姐可能回來了?」
 
滿沁渡看着她匆匆走向樓梯,又望了望門牌,心想這女生是不是生氣了。
 
「望柳是這樣子,你又是這樣子,猜不透啊,她們跟我是一樣的生物嗎?」他抱着臂思考,施法把綠袍縮小收進衣服內,踏下樓梯回到大廳,剛好碰見望柳走進了銀仙樓門口。
 
望柳不發一語地盯着他,頭上插了一把長長的冰蓮花髮簪,兩邊耳朵都戴上了昨晚沒有的冰花耳環,顯得格外優雅脫俗。
 
「早安。」滿沁渡說,卻換來冷淡的忽視。
 
「望柳大姐你回來了!」宋琦菁高興地撲進望柳的懷抱,像隻黏人的小貓。
 
「阿菁,差不多是時候叫醒其他姐妹了,星廊街日落解封了後,讓街民來銀仙樓一起吃飯吧?」望柳温柔的微笑。
 
「我這就去!」
 
待宋琦菁離去,望柳一下子就變回去冷淡的模樣,比滿沁渡的易容術更加厲害。
 
「守在兩邊街口的士兵變多了,應該跟你昨晚闖進來的事有關。」她一早出去先替沁渡探路。
 
「再多士兵也沒有關係,只要我偽裝為他們的軍官,然後命令他們,單憑肉眼絕不會識破我的易容術。」
 
「我還是搞不清楚,易容術可以令你變成仼意的樣貌?只要是性別相同的話?」
 
「一半正確。」
 
他雙手抱胸,閉起雙眼,集中精神:「只要我記得遇見過的人的樣子,認住臉部兩至三個最明顯的特徵,我就可以變成他們。只不過這個法術十分消耗精神力,因此能保持易容一天已是上限。」
 
「兩至三個特徵?其餘部分呢?」
 
滿沁渡嘴角一揚,篤向自己的太陽穴:「相信記憶獨有的魔力。」
 
轉眼間,滿沁渡就已經變成了鬼營長的外貌——歪歪斜斜的哨牙、油油膩膩的亂髮、黑黑髒髒的皮膚,比一般盗賊更像盗賊,典型的奸人形象。
 
望柳原本仍在對着他說話,剎那間還沒有察覺到對方樣子大變,接着便驚叫一聲。
 
她掩着嘴巴,打量起滿沁渡的外貌:「這樣比較下,你原本的樣子⋯⋯原來已經很好了⋯⋯」
 
「那當然了。」
 
「這個人是誰?」
 
「他姓『鬼』,前皓夜山盗賊營的營長,已叛變,成為了皇室的一個小小中尉,昨晚的剿賊行動他也有份策劃。」
 
「我跟你一起過去,就說是我昨晚發現有人受傷倒在西面街口,當時西面街口的守衛為了抓住你而擅離職守,他不能證明我和你沒有到過那一邊。」望柳摸了一摸嘴唇:「不,應該說,他不能證明我沒有把受傷的『鬼營長』從西面街口救回來銀仙樓。」
 
「好,就這樣辦。」滿沁渡看着她的深紫眸,以鬼營長的身高,他只能跟望柳平頭。
 
「滿沁渡,你信仼我嗎?」
 
「嗯?」
 
「畢竟我是皇室的人。」
 
「我知道呀,但你不是說自己不效忠李氏嗎?」
 
「不是這麼簡單。」她頓了一頓:「你可以當我⋯⋯跟李氏有一種,不可解除的約定。」
 
「但你並不想有這種約定,不是嗎?」滿沁渡冷酷一笑:「雖然我不清楚你跟皇室有甚麼淵源、或者那個『金花制度』究竟是甚麼,但現在我能相信的,就只有你一個人。」
 
「即使我有可能會把你出賣?」
 
「正確,但別忘記我隨時都可以反咬你一口­——星廊街的金花,協助我匿藏在銀仙樓,宋琦菁可以作證。」
 
望柳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凌厲起來,迅捷的拔出插在頭上的冰蓮花髮簪並擱在滿沁渡的脖子上,將他迫到牆邊,撞出一聲巨響。
 
「敢碰她的話,我肯定你不可能活着踏出星廊街。」
 
「放輕點,放鬆點,我沒有威脅的意思。」滿沁渡舉高了雙手,壞壞地笑着,宋琦菁在望柳心中果然有不一樣的地位。
 
望柳垂下手,踏後了兩步,把髮簪插回在頭上。
 
「確實是,如果你選擇自爆身份,我或許可以倖免於難,但街裏的人不像我,沒有免死金牌。」望柳神色暗淡下來:「他們都只是普通人罷了。」
 
「放心吧,你不出賣我,我當然不會把你拉下水。」滿沁渡走向她:「我們互不相信,但是處於這一種擔心隨時都可能被背叛的情況下,卻無條件地信仼對方,才是最可貴的。」
 
「或許吧。」
 
「今天是你第一次喊出了我的名字,而且新的冰花耳環很好看。」
 
「別盯着我,令人作噁。」她別過了臉。
 
「嘿!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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