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嵐握緊拳頭,緊得顫抖起來:「我要讓那個惡魔消失。」
 
「…」我頓時從草地上站起來,退後兩步,明知夕嵐不會傷害我,我卻還是膽顫心驚。我想起夕嵐劃傷淳峰的手臂,那時他應該感到僥倖,能活著步出房間。
 
「很驚人,對吧?」
「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問:「你覺得他的懲罰不夠嗎?」
 
「不是,完全不是這個原因。司法的事情,我不懂也不關心。我不是出於恨而復仇,而是覺得那是我唯一能夠做的事情。那時的自己,早已習慣毫無光線的谷底,不知道出口何處,不知道從哪裡攀爬。」
 
「直到,某次阿琳跟我聊天,她說我該正視過去,便談及以前的事情,那確實是很難受的過程,但……成了個契機。驀然,阿琳忽然提起那個芭蕾舞老師,說他三年後就會出獄。」


 
「我突然發覺,對了,我要的,不是什麼鼓勵,不是什麼心理治療。那些都無法讓我提起勁來。我真正需要的,是個明確目標。只要有了慾望,我就能積極起來。回顧我的過去,我立刻發現,我最該做的,就是殺了那人,讓他血花四濺、體無完膚。」
 
「的確,有了這想法,人生改變了,我開始鍛煉身體,學習各樣知識,為了瞞過所有人,我的病必須『好起來』。在父母面前,我裝作重拾鬥志,努力讀書,在阿琳面前,我裝作情緒穩定,能保護自己。最神奇的是什麼,你知道嗎?人的確是唯心動物,只要心裡想著,自己沒事,自己沒事,就真的能痊癒過來,不再覺得痛苦,反而能有精力充沛、無畏無懼的狀態。」
 
「結果,所有人都覺得我好了,沒人知道我的真實目的。如今,那人出獄了,我必須回饋初衷,做我最該做的事情。」
 
混沌的思緒猶如狂風大作,無數反駁的話語正要湧出嘴巴,可最後還是全吞下去了。那些矛盾、質疑,夕嵐早就在心裡敲定過了,甚至是敲定上百上千次。三年,她鋪排了三年,就是為了這一刻。不論是循循善誘,還是雄辯滔滔,都無法改變她的決意。
 
我想,我只能問:「然後呢?你打算怎樣。」


 
「嗯,我不打算活下去了。殺了那人之後,我會留下遺書,然後結束自己的生命。」
 
霎那間,思緒陷入空白。太突然了,一切都來得太突然。
 
「夕嵐……」難道,你真的決心赴死?
 
「牢獄之苦,我不願承受,更何況……殺了他,已經是完成我的人生了。」
 
「你……」我感到頭昏腦脹,隨時倒下。


「還有不少時間,你坐下來可以嗎?慢慢想。」夕嵐忽然又變得溫柔,右手掃過草葉,示意我坐在那裡。
 
我早已覺得四肢顫抖,癱坐地上,眼神朦朧而死寂。夕嵐一直隱藏的執念,落在我身上,彷彿有著高山的重量。同時,夕嵐帶來的希望、幸福,彷彿成了夢幻泡影。美妙的事情,真如世人所說,都是曇花一現?
 
夕嵐一直待在旁邊,她已經沒在監視唐樓了,反倒撕開一包番茄醬,像當初一樣,啜著又甜、又酸、又鹹的汁液。我瞄了一眼,夕嵐二話不說就遞來另一包,像電影裡的情節,一心想安慰別人的角色,為主角送上啤酒,告訴對方自己是來分擔憂愁,陪伴到底。
 
然而,我拒絕夕嵐的好意,從錢包拿出一元硬幣。不消一會,我便能尋回手感,銀幣在指節間來回轉動,混亂的情緒也逐漸平息下來。
 
夕嵐不太介懷,自顧自的享受茄汁,一包又一包,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直到,夕嵐的口袋掏了個空。
 
「那些是你之前送給我的。」夕嵐微笑:「謝謝你。」
「沒有什麼好感謝的。」無奈而唏噓,彷彿萬念俱灰。
 


「那天是最美好的一天,你知道嗎?到學校探望老虎,到水池一起嬉戲。我的人生不太歡樂。很小時候,我就在那間舞蹈室失去一切。即便是振作過來,我的心裡都只有憤怒、憎恨,而沒有希望。本以為要劃上孤獨的句號,但有個氣質奇怪的人出現了,那就是你,麥哲。明明只是一天而已,我卻真正體會到快樂,真正感到滿足。」
 
「我曾想過,你是個不重要的陌生人,我才能跟你毫無壓力的玩一整天,但我逐漸覺得,麥哲你是跟我一樣的人,背負太多,靈魂遭到玷污。這樣的話,我們總是同舟共濟了。我知道有種說法,就是溺水的人,看到有人面臨一樣的處境,心裡就好受多了。」
 
「這是當初的心理吧,但後來覺得,麥哲你那天的陪伴,已經讓我願意付出所有,守護你、照顧你、安撫你。我幫你戒掉毒癮,告訴你這些秘密,那已經是我最後能做的事情了。」
 
「你的意思是,你是出於感恩而已?」我懷疑地問:「你說的『愛我』,都是安慰的意思?」 
「麥哲,我的人生太殘缺了。」夕嵐驀然落下淚水:「我根本一竅不通,不知道什麼是愛,我只是知道,我很想見到你好。」
 
兩人陷入沉默。
 
結果,我也流淚了。或許,我也是一竅不通。跟忻漪,跟藍夢,跟以前的床伴在一起,暗來、明往,就以為算是情愫了。然而,那不過是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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