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6月。
       深深的夜幕籠罩著寂靜的楊江古城。寬闊的街道上既無車輛也無行人。街邊昏暗的路燈下,漆黑的樹影形狀詭異。陣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使人心中平添幾許怯意。死一般的靜寂突顯出這是一個不平常的夜晚。
       十來個人在街邊的樹影下潛行,象貓一樣,快捷而無聲。從他們行進的速度,敏捷的動作和無需言語的默契一致,不難看出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這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某部的偵察兵,領頭的就是偵察排長惲勤。他們受命在這座古城解放前夕潛入城中去執行一項特殊任務—保         護國立楊江博物館。這天晚上,幾十個象他們一樣的小分隊幾乎同時從城外悄悄的滲透這座古城的各個角落:國民黨軍司令部、軍營、政府機關、電臺、火車站、汽車站、鐵路及公路橋梁、發電廠、自來水廠和其他重要機構。
       第二天,惲勤所屬的野戰軍大部隊將浩浩蕩蕩地開進這座古城。為了用最小的代價接管揚江,一個星期前,解放軍已經向守城的國民黨軍宣佈了自己的入城日期。成了驚弓之鳥的國民黨軍早已在限期前兩天從城裏全部撤走。
       為了防止國民黨潛伏特務可能的破壞,保證大部隊順利進城及進城後能儘快恢復城市的正常秩序,解放軍必須在大部隊進城之前實際控制整座城市。古城的居民們都清楚地知道解放軍進城的日期。其實,表面萬籟無聲的古城,在每一家緊閉的大門後面不知有多少雙徹夜不眠的眼睛在見證著這改朝換代的歷史時刻。

       惲勤一行來到約定的接頭地點,和城中地下黨派來的嚮導接上了頭。在嚮導的帶領下,他們很快來到博物館的大門外。博物館原是清朝的總督府。紅柱,綠色琉璃瓦的門樓大門緊閉,從裏面上了栓。兩旁帶琉璃頂的圍牆有一丈多高。惲勤朝身後的戰士做了一個手勢,幾個戰士熟練地搭起人梯,一個戰士蹬著人梯從大門旁翻牆入內。同時,另有兩個戰士擰開隨身所帶的軍用水壺,各向一邊的門軸灌水。不一會兒,沉重的大門無聲地慢慢打開。
       博物館是一座三進的大院。第一進的正房是原總督府的大堂,後兩進的正房都是兩層樓,兩邊的廂房都是平房。門樓,廂房和正房之間全部有走廊連接。進了大門,戰士們自動分成兩組沿兩邊走廊向裏搜索。惲勤推了推大門旁收發室的門,發現門從裏面插著。透過緊閉的玻璃窗,他依稀看見房中有一張床,床上下著蚊帳,床前有雙鞋。
       惲勤迅速拔槍在手,身體貼住窗旁的牆壁,一邊監視著室內,一邊伸出左手在窗玻璃上輕輕敲了幾下,可是床上完全沒有反應。惲勤揮了揮手,身旁的一個戰士走到門前,從挎包裏掏出兩件小工具,先把裏面的插銷一點一點地撥開,然後在門鎖上搗鼓了幾下,門就開了。惲勤進到房內,輕輕掀起蚊帳,發現床上躺著的竟然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青年。難怪他睡得那麽死!

       惲勤拍醒了床上的人。那人揉著眼睛從床上爬起來,站在惲勤面前,比惲勤矮了半個頭,身材略顯瘦小。他尚帶稚氣的臉上滿是惶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經過盤問,惲勤從他口中得知,博物館在十天前已經開始搬遷,可以搬得走的珍貴館藏在三天前已被搬空。不願意留下的人員也都已離開。現在博物館裏只剩趙教授和他兩人。
趙教授是博物館的研究人員,說什麼也不肯隨博物館遷往臺灣。而小青年自己名叫孫石頭,是博物館門衛孫大爺的兒子,半個月前從鄉下來博物館找爸爸,誰知孫大爺卻剛好回鄉下去找家人,兩人在路上錯過了。館長讓孫石頭暫時住在孫大爺的房間,順便頂孫大爺的門衛工作。當時博物館的所有人員都在準備搬遷,根本沒人再來過問他的事。他就這樣在博物館的收發室住了下來。




       往後院搜索的戰士,有人來叫惲勤。原來是後院一間廂房中發現了死人。惲勤立刻帶著孫石頭來到發現死人的房間,孫石頭認出死者正是博物館的趙教授。這是後院東廂房盡頭的一個房間,面積大約三十平方米,被一人多高的書架分隔成外三分之二的辦公室和裏三分之一的臥室兩部分。外面靠窗的牆邊放著一張辦公桌,其餘的牆邊全都排滿了一人多高的書架。大部分書架都是空的,只有辦公桌旁的一個書架上還剩下不少書。
       裏面的臥室,靠裏的牆角放著一張床,床頭邊的床頭櫃上放著一盞臺燈,床尾沿牆邊排著大櫥、五斗櫥和臉盆架,床對面有兩張靠椅背靠著書架,靠椅和床的中間放著一張茶几。茶几上有一個只剩下很少酒的酒瓶,一個空酒杯,少量吃剩的帶殼花生和一堆花生殼。茶几附近的地面上也零零散散地散佈著少量花生殼。死者躺在床邊,頭枕在兩只疊在一起的枕頭上,兩只腳都穿著鞋,靠裏的左腿全擱在床上,靠外的右腿大腿橫在床上,小腿從床邊垂下。

惲勤吩咐先將死了人的房間封鎖,然後仔細巡視了整個博物館正、側院和後花園的每一個角落,並在適當的位置佈置了警戒。惲勤的小分隊完成了對博物館的全面控制時,天已經亮了。
       惲勤抽空檢查了趙教授死亡的現場。現場未發現任何打鬥和搜掠的痕跡,屍體表面無任何傷痕,亦無中毒跡象。結合博物館的環境和對孫石頭的問話,惲勤覺得可以排除他殺的可能性。同時,惲勤覺得趙教授也沒有自殺的理由,因為如果害怕共產黨,他完全可以隨博物館遷走;屍體躺的位置也像是坐在床邊喝酒醉倒的樣子。因此,他斷定是酒精中毒或酒後急病失救導致死亡。他把房中找到的一些資料,筆記和趙教授的私人物品封存後,天色已經微明。

       第二天上午,解放軍大部隊在完全沒有抵抗的情況下浩浩蕩蕩地開進了楊江城。楊江的社會秩序很快就恢復正常。三天後大部隊繼續揮師南下,逐步撤離楊江。惲勤和部分小分隊成員被留在楊江,歸楊江軍管會領導。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楊江政府各個職能部門相繼組成。惲勤被委任為楊江市公安局刑偵部門的負責人。
       在搬進新辦公室的時候,封存博物館趙教授遺物的箱子重新引起了惲勤的注意。他打開箱子,逐件檢視箱中的物品,結果發現了幾本趙教授的記事簿,其中一本記有一些電話號碼。通過記事簿中的電話號碼,惲勤找到了趙教授生前來往最密切的朋友—建築師錢有才。從錢有才口中,惲勤對趙教授有了比較全面的瞭解。
 
       趙教授的名字叫趙知業。他的家族從祖父輩開始就在北平經營古董生意。由於長期受父輩的薰陶,他從小就對有關古董的知識極有興趣。父親為了讓他以後能接掌家族的古董生意,在他十六歲那年把他送到英國牛津大學古代歷史學系跟隨著名考古學家哈弗菲爾德(Haverfield)教授專攻考古專業。
       趙知業非常聰明,對考古又有濃厚興趣,加上家庭在經濟上給予足夠的支持,不必像有的同學那樣半工半讀,因此能有更多的時間專注於學業。他的學習成績優秀,深得教授喜愛,只用五年就完成了學士和碩士學位。就在他開始攻讀博士學位的那一年,他結識了一些加入了同盟會的英國華僑。
       有一次,在這些華僑的引領下,他有幸在倫敦親耳聆聽了孫中山先生的演講,他對孫先生佩服得五體投地。演講完他還被介紹給孫先生。他當即決定加入同盟會,追隨孫先生進行推翻滿清王朝的革命活動。他知道這是滅九族的大罪,因此,從加入同盟會的那一天起,他就斷絕了和家庭的聯繫。




       趙知業本來有很好的機會留英工作,可是,在加入同盟會後,他受孫中山先生的派遣回到國內,在楊江開了一家古董店。一方面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經營古董生意,為革命黨籌集經費,另一方面將古董店作為革命黨反清活動的據點。

       趙知業在楊江開古董店後的第二年爆發了武昌起義,幾個月後,滿清皇帝宣告退位,結束了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制度。
       隨著滿清皇朝的崩潰,從滿清皇族流入民間的珍奇古玩突然大增,楊江大學因此聘請趙知業作為特邀教授開設古玩鑒賞課程。滿清政權的倒臺和隨之而來的全國軍閥混戰局勢使趙知業看不到國家的前途,他因此對政治失去了興趣。袁世凱稱帝失敗後,孫中山曾經力邀趙知業到他領導的政府中就職,被他婉拒。但是,他對孫中山先生的敬仰卻與日俱增。

       孫中山先生逝世後,趙知業經常對人說,孫中山先生是古今中外空前絕後的偉人。孫中山先生人格高尚,為了中華民族的獨立富強無私地奮鬥了一生,是中國唯一能夠真正做到“天下為公”的政治領袖;他學識淵博,在研究過歐美各國三權分立的民主憲法之後,創立了有中國特色的五權憲法;還為中國規劃了從封建走向民主的軍政、訓政和憲政三個階段;並為中國從落後貧窮走向繁榮富強制定了國家經濟發展的長遠計畫,堪稱獨步世界歷史的第一人。
       趙知業對孫中山先生的尊敬,使他決定不跟隨博物館遷往臺灣,而留在楊江守護孫中山先生的遺跡和進行考古研究。
在孫中山先生的影響下,三十年代,趙知業在被邀參加籌建國立楊江博物館時,捐出了自己古董店中的幾百件珍貴古玩作為博物館開館的基本館藏。他拒絕了館長的職位而只在博物館中擔任研究員,同時,兼任楊江大學考古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