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有才死亡當天早上八點剛過,博物館保衛科長孫石頭打電話報警說,博物館建築工地的工棚裏死了人,叫派人過去看看。吳窮帶了兩個人馬上開車過去。孫石頭在博物館門前迎著吳窮一行後,在領他們去死人現場的路上,簡要地向他們介紹了早上發現死人的情況。
       早上大約七點半,保安員馬雙林來到工地。因為昨晚是總工錢有才替他當值,所以他比上班時間提早半小時到工地,想早點接替錢有才,可是工地辦公室的門是從裏面插上的。馬雙林以為錢有才尚未起床,於是敲門叫錢有才開門。誰知任憑他怎樣敲門,裏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工棚是用方木和木板搭建起來的簡易房屋,整個工棚沒有一扇窗戶,四壁一塊塊壁板之間有很寬的縫隙。工地辦公室設在工棚的一頭,占整個工棚的三分之一;其餘的三分之二是堆放工具、建築材料和雜物的倉庫。
       馬雙林透過牆上的縫隙看見錢有才向後癱倒在牆邊的木沙發上,看樣子是不省人事了!就在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上班的工友們陸續到了,人越來越多,議論也越來越熱烈。

       有人去報告了博物館保衛科,孫石頭立刻跟來人一起去到工地。孫石頭到了現場,瞭解情況之後,和工地負責人祁鄂生商量了一下,果斷決定先破門救人。
       很快,門被撞開了,大家一擁而入,圍在錢有才周圍。錢有才的臉色發紫,孫石頭摸摸錢有才的頸動脈,發覺錢有才皮膚冰涼,不用摸脈就可以斷定,人已經死去多時。
       大家本來準備將錢有才抬出去送醫院,眼見這樣令人震驚的結果,一時議論紛紛。孫石頭出於自己的責任,馬上將眾人請出辦公室,只將祁鄂生留下,叫他跟自己一起檢查現場,然後用辦公室的電話報警。

       吳窮一行到達時,在孫石頭臨時用繩子圍成的警戒線之外,十幾名工地的工作人員仍然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議論。吳窮走到辦公室門口停了下來,打開房門,便覺辦公室裏一陣酒氣撲鼻而來。只見整間辦公室的地下全是雜亂的泥濘腳印,辦公室中間靠牆的雙人木沙發上,錢有才四肢攤開,頭向後仰,倒靠在沙發上近辦公桌的一端;緊靠沙發的辦公桌上,有一個酒瓶,瓶裏剩下小半瓶酒,旁邊還有一些散亂的雞骨頭。
       吳窮一看,由於昨晚下大雨,剛才急於救人時,那麼多人進入辦公室將爛泥帶入,現場已經遭到嚴重破壞,勘察地下的腳印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他進入辦公室,只是草草查看了一下,覺得沒什麼可疑的情況。他再徵求孫石頭和祁鄂生的意見,他們也都覺得沒有任何他殺的跡象。於是吳窮按程式通知法醫來現場查明死因。
       法醫來後,仔細檢查了錢有才的屍體:身體已經出現明顯的屍斑,估計死亡時間是半夜12點到2點;屍體沒有中毒跡象,面色發紫,顯示死亡時全身血液中極度缺氧,很明顯是窒息而死;全身沒有任何外傷,不像是他殺;但是不知為什麼全身衣服沾滿了污泥,雙手十個手指指甲縫裏也都塞滿了泥汙,除此之外未發現其他可能與死因有關的情況。至於真正的死因,要待屍體解剖後才能斷定。




       現場屍檢的結果沒有什麼意外發現,雖然法醫尚未對錢有才的死因作最後結論,吳窮已經準備按意外死亡結案。
 
       聽吳窮彙報完,惲勤要吳窮馬上跟他一起到博物館現場。吳窮想不到惲勤對這樣一個他們看來沒有一點刑事犯罪跡象的案子會這樣重視,惲勤要去,吳窮只能陪他去。
       一路上惲勤很少說話,只是默默地坐著,好像在思考什麼。吳窮開車,看見惲勤不想說話,也就識趣地不去打擾他。好在路不遠,博物館很快就到了。孫石頭看見公安局長親自來了,問明來意,想要陪同一起去,被惲勤婉拒。孫石頭不好堅持,便去忙自己的工作。

       來到工地辦公室,錢有才的屍體已經不在,桌上的酒瓶也被拿去檢驗,其他的東西都保持原狀。吳窮走到辦公桌前,告訴惲勤原來酒瓶的位置,然後坐在木沙發上,擺出錢有才屍體的姿勢。
       惲勤對這些似乎興趣不大,他在看材料時已經看到過照片。他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和旁邊的櫥櫃看了看,又仔細檢查了辦公室的四壁和天花板,最後來到門口,仔細地檢查門的插銷。
       辦公室的門是一寸多厚的木板做的,插銷用四顆螺絲釘固定在門板背面;做門框的方木五寸見方,插銷孔原來是用兩顆螺絲釘固定在門框上,現在一顆螺絲釘已經在撞門時被撞飛,變了形的插銷孔掛在剩下的一顆已經松了的螺絲釘上。

       惲勤見狀便在門後的地上將撞飛的螺絲釘找回,再將插銷孔重新安裝好,然後從衣袋裏掏出一個放大鏡仔細地觀察插銷孔旁,門框跟壁板之間的縫隙。查看了好一陣子後,惲勤用鑷子在縫隙的邊沿採集了一些細細的白色纖維,放進塑膠袋裏。
       然后,惲勤再找來一根細繩。只見他先將細繩對折,然後用細繩中部套住插銷柄,把兩邊繩頭並在一起,右手捏住繩頭,再將並在一起的繩頭從屋內門框外側的縫隙穿到屋外,左手伸到屋外捏住從屋內穿出來的繩頭。做完這些,惲勤從細繩下鑽出門外,右手將房門帶上,左手慢慢拉動細繩,右手握著門外的門拉手,通過前後調整門的位置來調整門背上插銷的位置,希望從外面將房門後的插銷插上。經過幾次失敗後,惲勤終於成功地在房門外將房門背面的插銷插上!房門插上後,惲勤鬆開一邊繩頭,拉住另一邊繩頭將整根細繩慢慢抽出。

       吳窮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惲勤做完這一切,他開始有點明白惲勤這麼做意味著什麼:如果有人在前天晚上做過惲勤剛才完成的動作,就說明辦公室的門並不是錢有才插上的。




       很顯然,從辦公室外把門插上的人,就是為了讓別人以為辦公室門是錢有才自己從裏面插上的,給人造成錢有才死前是一個人呆在辦公室裏的假像。這個人這樣做的目的只有一個:掩蓋錢有才他殺的真相!

       可是,惲勤連現場都沒到過,怎麼會想到這些呢?令吳窮更加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看來惲勤如此關心這個案子,並非無的放矢。那麼,是什麼原因使惲勤懷疑錢有才不是自殺,而是他殺?他到底懷疑誰呢?
       回去的路上,惲勤給吳窮佈置了幾項任務:
       向在博物館工地工作的每一個人瞭解,錢有才死去以後,工地有沒有出現什麼異常情況。
       去要一份所有在博物館工作過的人員名單,包括曾經在博物館工作過的和現在仍然在博物館工作的所有人員,重點是要注明每一個人開始在楊江市居住的日期。
       告訴法醫屍檢時一定要對錢有才血液中的微量藥物成分進行細緻地分析。
       吳窮乘機問惲勤:
       “局長,你是不是懷疑什麼人?”
       “你不要問那麼多,趕快把任務佈置下去!我現在只是有一種直覺,如果直覺不錯,你們將會有大把事情做。”惲勤回答。
       回到公安局,惲勤立刻將從博物館工地辦公室門邊壁板上採集來的纖維送去檢驗。不出惲勤所料,果然是普通棉線繩上脫落下來的纖維。至此,惲勤的懷疑得到了初步的證實。




 
       早上惲勤看完簡訊後,腦海中立刻浮現出1949年解放楊江的前夜,在博物館發現趙知業屍體的情景。雖然兩個案件發生的時間相隔十多年,細節也不盡相同,但是,地點同樣是博物館,時間同樣是發生在夜晚,同樣是沒有任何人看見死者獨飲,同樣是酒後死亡,同樣是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一個經驗豐富的刑偵人員,面對著這麼多的同樣,決不可能不作深入的調查就相信這是巧合。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意味著兩個案件都是謀殺,而且極可能是同一個人所為!這就是惲勤為什麼如此重視這個案件的原因。
       趙知業的死亡現場房門是開著的,而錢有才的死亡現場房門卻是從裏面插上的。如果是謀殺,首先必須回答:兇手是如何離開犯罪現場的?因為惲勤仔細地查看過現場,除了房門外,任何人不可能從其他地方離開現場。
       如果門是兇手在房內插上的,他就無法離開現場。換句話說,兇手只能先離開現場,再從門外將門插上。根據常識,房門只能從裏面插上。如果死亡現場只有死者一人,說明死者是自己插上門以後才死亡的。房門從裏面插上就成了排除他殺可能的直接證據。

       惲勤在看完卷宗裏的材料後,急於趕往現場,正是為了弄清這一點。他到達現場後勘察的重點也都圍繞著這一點進行:他首先將兇手可能離開的地方—房間的四壁和天花板仔細檢查,排除了兇手從這些地方離開房間的可能性,因此斷定兇手只能從房門離開房間。
       接下來,他就必須回答:兇手是如何在離開房間後從外面將房門的插銷插上的?他在固定插銷孔旁的門框上找到了棉線繩拉動時留下的痕跡和棉線繩的纖維,通過實驗,證實這些就是兇手在離開房間後,用棉線繩從房門外將插銷插上時留下的痕跡。如果惲勤不知道十多年前趙知業死亡的案件,他也不會刻意去尋找這些非常細微的證據,錢有才的死亡也就會像趙知業案件一樣,當成酒後意外死亡結案。
       錢有才死亡案已經開始朝他殺的方向進行偵察,偵察的方向很明確,就是找出那些兩次案件發生時都居住在楊江,並且跟博物館有關係的人。根據這個偵察方向,博物館保衛科科長孫石頭是最值得懷疑的對象。因為趙知業死亡時,他是趙知業以外唯一在博物館工作的人,並且一直在博物館工作至今。
       這就是為什麼惲勤去現場勘察時,孫石頭想要陪同被惲勤婉拒的原因。惲勤不想過早讓孫石頭知道他的懷疑。但是,他也不能將排查對象只限於孫石頭一個人,畢竟乞今為止,還未有任何直接的證據證明孫石頭是兇手。

       可是,兇手作案的動機是什麼呢?這是惲勤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他作過各種各樣的假設:搶劫殺人、仇殺、情殺…,可是,任何常見的作案動機連單單解釋錢有才死亡一個案件都覺得十分勉強,更不要說將兩個相隔十多年的死亡案件合理地聯繫在一起。絞盡腦汁也無法得到令自己滿意的結論,惲勤只能寄希望於偵察的進展。
       惲勤和吳窮去博物館回來的第二天,惲勤佈置的三項任務都有了初步的結果:
       有人反映工地西北角出現了一個淺淺的小水坑,這是錢有才死亡案件發生前原來沒有的。
       博物館現職人員三十三人,加上曾經在博物館工作過的二十五人,共五十八人的簡單人事資料表已經整理出來。符合兩次案發時都居住在楊江這一條件的只有博物館保衛科科長孫石頭一人。
       錢有才的血液中含有微量普通的安眠藥,但是,屬正常劑量,並非致死原因。致死原因是窒息而亡。可能是飲酒引發心臟病,或者是其他原因引起的呼吸不暢,導致大腦得不到充足的氧氣供應,缺氧死亡。
       初步的排查結果仍然直指孫石頭。惲勤的直覺是兩個案子是同一個人所為,現在,有條件一人犯兩案的唯一嫌疑人就是孫石頭。可是,惲勤腦海中一直揮之不去的是孫石頭那瘦小的身材和1949年在博物館的門房初次見到他時那張還帶著孩子氣的臉,對孫石頭的第一印象使他覺得很難將孫石頭和這兩宗凶案聯繫在一起。
       惲勤知道,如果這兩宗凶案真的是同一個人所為,那麼,這個人一定是經驗老到的慣犯。而十五年前,孫石頭還不滿二十歲!惲勤想不出孫石頭為什麼要殺死趙知業和錢有才,更無法想像孫石頭可以這樣幾乎是完全不留痕跡地殺人於無形。





       但是,惲勤絕不會因此停止深入調查,他的經驗告訴他,首先應該相信的是排查結果和現有的證據而不是感覺。他只能根據現有的證據通過邏輯推理找到偵破的方向,並且一直向前走下去,直到案件被偵破,或者找到證據證明方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