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的手下幾乎人人都向毛澤東作過這樣或那樣的“檢查”,連長期負責毛澤東的安全警衛工作,毛澤東最信任的汪東興也不能倖免,唯獨林彪是個例外。作檢查最多最深刻的恐怕就是周恩來。
       
19671226日,毛澤東在家中舉行生日宴會,參加的官員中有林彪和周恩來。周恩來在祝酒時,祝“文化大革命”取得了偉大勝利。話音未落,毛澤東馬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介面說,“文化大革命”中打倒的劉少奇就是你周恩來極力向我推薦,讓他當國家主席的嘛。尷尬的周恩來馬上向毛澤東認錯,承認自己有罪。還是林彪見狀即時舉杯祝“毛主席萬壽無疆”才為周恩來解脫,打破尷尬的局面。
       這種向毛澤東作的所謂“檢查”,檢查者必須在有許多人出席的場合,公開承認自己犯有嚴重錯誤,不少人是違心及無中生有地承認自己犯有嚴重錯誤;或是痛罵自己糊塗、愚蠢、無能,很多人是為了過關才痛罵自己糊塗、愚蠢、無能。這種“檢查”,通常都要檢查到上綱上線,或者自羞自辱的程度才能令毛澤東滿意。
       檢查必須以書面形式交給毛澤東,這樣的書面檢查實質上就是“悔過書”或“認罪書”,將會成為毛澤東手裏的“大棒”,有需要時隨時可以拿出來痛打檢查者。從某種意義上說,肯不肯按照毛澤東定的調子寫“檢查”,會被毛澤東視為檢查者對自己是否忠誠的重要標誌。毛澤東之所以對周恩來如此信任,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在毛澤東需要周恩來認錯的時候,他絕不會拒不服從,而且檢查往往比毛澤東希望的更深刻。並且,周恩來絕不會,也決不敢記毛澤東的仇。
       廬山會議以後,林彪就是不肯屈服於毛澤東的淫威,堅持不承認毛澤東強加在自己身上的罪名。建國以後,在黨內從來沒有人敢在毛澤東對自己公開定性以後,仍然長時間拒不認錯。林彪拒不認錯使毛澤東心裏非常不舒服,因為這很明顯是挑戰毛澤東黨內絕對權威地位的行為。只要林彪不認錯,毛澤東手裏就沒有可以痛打林彪的“大棒”,就不能名正言順地處理林彪。
       
毛澤東這次南巡的目的,主要就是為了最後解決林彪問題造輿論,鼓動全國各地的中央委員和地方領導人在下次中央全會上向林彪開火。他通過同沿途地區的負責同志談話,讓他們瞭解自己對林彪的態度,這樣在自己跟林彪攤牌時,他們自然會明確地站在自己一邊,向林彪施加壓力,逼迫林彪向自己低頭認錯。有了林彪的城下之盟在手,毛澤東就掌握了對林彪的生殺大權。
       1971年“五一”慶祝晚會,毛澤東和西哈努克親王在天安門城樓上觀看焰火表演。林彪姍姍來遲,在同一張桌子旁坐下。期間林彪一直陰沉著臉,毛澤東和林彪互相之間連看都沒看一眼。幾分鐘後,林彪站起來,沒有和毛澤東打招呼就離開,再也沒有出現。可見當時林彪仍然沒有向毛澤東認錯的意思。
       於是,毛澤東又像發動文化大革命前一樣離開北京去南巡,從815日開始到911日結束,歷時二十八天。毛澤東16日到達武漢,同武漢軍區政委劉豐、河南省軍區政委劉建勳、武漢軍區副政委王新談話;28日到湖南長沙,同中共湖南省委第一書記華國鋒、廣州軍區副政委蔔占亞,中共廣東省委第一書記劉興元、廣州軍區司令員丁盛、中共中央軍委委員韋國清談話;31日到江西南昌,同南京軍區司令員許世友、福州軍區司令員韓先楚、江西省軍區第一政治委員程世清談話;93日到杭州,同浙江省委第一書記南萍、浙江省軍區司令員熊應堂、空五軍政委陳勵耘、空五軍軍長白宗善談話;99日到上海,同中共上海市委書記王洪文和許世友談話;911日回到北京,在郊區豐臺火車站同北京軍區司令員李德生、北京軍區第二政委紀登奎、中共北京市委第二書記吳德、北京衛戍區司令員吳忠談話。
       南巡一路上,毛澤東反復談到黨內歷史上的九次路線鬥爭,並將廬山會議定性為黨內第十次路線鬥爭。關於廬山會議,毛澤東著重談了陳伯達、黃永勝、吳法憲、葉群、李作鵬、邱會作等人在廬山會議上的表現,說他們“是有計畫、有組織、有綱領的”;而林彪“當然要負一些責任”;廬山的鬥爭是“有人急於想當國家主席,要分裂黨,急於奪權”;“林彪同志那個講話,沒有同我商量,也沒有給我看”;就廬山這場鬥爭來說,“雖然在北京開了工作會議,幾個大將作了檢討,但吞吞吐吐”;“林彪不開口,這些人是不會開口的”;“陳伯達後面還有人”;…。
       毛澤東在與劉豐等人第二次談話時說,“廬山問題其實還沒有完,我非常不安,連睡覺都睡不著。”聽到毛澤東的話,劉豐說,“因為廬山問題影響主席健康,那我們就要向林副主席提建議了,建議林副主席表一個態。”毛澤東立刻表現了異常的興奮,連連說,“好!好!你們提!你們提什麼意見都可以!你們的意見,我來轉發全黨。將來在九屆三中全會上,就由你劉豐來把這個問題提出來!”




       同時,周恩來也按毛澤東的意思幫著做林彪手下人的工作,他對黃永勝說,“主席又提出了廬山會議問題,說還沒有了結。廬山會議到現在一年多了,有的人總是不講話是不行的…;林副主席在廬山上如果能對這個問題講幾句,事情在山上就會處理得更好。今年4月‘批陳整風’彙報會時,林副主席要是能說幾句話,今天主席可能不會再提出這個問題。我過去就想向林副主席提這個建議,出於種種原因始終沒有開口。你們是否可以向他轉達我這個意思?”
       很顯然,毛澤東這次南巡,主要目的就是要在黨內發動新一輪整治林彪的攻勢,逼迫林彪向他認錯。毛澤東的講話開始還較為含蓄,沒有直接點林彪的名,令聽者不免費盡心機去細細琢磨;後來的談話則乾脆圖窮匕現,毫不隱晦地將矛頭對準林彪,唯恐他手下的大員們不能領會他談話的精神實質。他通過各種管道將資訊傳給林彪:林彪不認錯,他不會讓林彪過關。毛澤東之所以不依不饒地要林彪作檢討,就是要抓住林彪的“把柄”,成為一個隨時可以打擊林彪的“大棒”,成為林彪犯錯必須下臺的根據。如果林彪堅持不主動認錯,他也有準備,那就是發動中央委員們向林彪直接開火。劉豐就是毛澤東佈置的急先鋒之一。
 
       毛澤東南巡時的講話不斷傳到在北戴河休養的林彪那裏。周恩來為了說服林彪檢討做黃永勝的工作之後不久,黃永勝專門打電話到北戴河向林彪轉達周恩來希望他主動認錯的意思。轉達完,黃永勝憤憤不平地對林彪說:
       “‘批陳整風’會議前,主席不只一次說廬山問題在他那都處理完了,現在還不到四個月就反悔了,要重新追究!還是邱會作看問題尖銳,他說林總要是不在適當的場合批評我們,和做幾句自我批評,就有扼殺我們政治前途的可能!”
       林彪聽了只是淡淡一笑,回答黃永勝:
       “難道到現在你還看不出來嗎?不是我林彪檢討不檢討的事,而是老頭個人的思想意識問題!他對別人要怎麼整就怎麼整,他對高崗、饒漱石這樣,對彭德懷、黃克誠這樣,對劉少奇、鄧小平這樣,這次對我林彪和你們也一定會這樣!所以,即使我檢討了,也不一定能夠解決問題。簡單來說,就是‘毛澤東要不要林彪’的問題。他要我林彪,是一種處理辦法,他不要林彪了,就是另外一種處理辦法了。
       “從我建國以來的表現,誰都可以看得出,我不喜歡行政事務,不喜歡交際,身體情況也不好,不能擔負管理國家那樣繁重的具體工作。從我的內心深處,我自認為治理不了這個國家。不要說現在千瘡百孔,就是正常情況,我也不知道怎麼管理國家。這樣大的國家,經濟,政治,文化和各種事業,都是非常複雜的。我只懂點軍事,對國家的統一,經濟的發展和人民生活的改善,從主觀上我有很高的熱情,但是客觀上我清楚自己能力有限。我只希望保持自己參與政治生活的權利,保證軍隊能發揮正常作用,這就行了。我多次表示過這種意思,老頭不是不知道。我有自知之明,從來沒想過要當什麼國家主席!可是在廬山上,他還是無中生有地誣衊我要搶班奪權!這就是我為什麼覺得憤怒和委屈的原因。
       “去年老頭帶張春橋到蘇州來找我,問我以後準備把班交給誰?我知道他想讓張春橋接我的班。我不同意,但又不好明說,就趁老頭嘉獎立果在軍內搞的發明創造,培養立果接班。結果惹得老頭非常不高興,他說他還沒死,我就迫不及待地準備自己的接班人!他的兒子戰死朝鮮,我的兒子接班,可能這件事觸動了他最敏感的神經!
       “在廬山會議上,我提出設國家主席是按他的授意;我的發言,事先也得到他的認可,講話中雖然批評了張春橋,但按他的要求沒有點張春橋的名。可是他翻臉不認賬,你說我能怎麼樣,難道我還能當著全體中央委員的面和他對質,指出他說謊!就算我的發言他事先不知道,我作為黨的副主席在黨內會議上發表自己的意見,我有這個權利,完全符合黨章規定,有什麼錯?




       “退一萬步說,就算我的講話有不妥之處,黨內也應該允許把問題交由全黨討論,以達成共識。他自己也說‘黨外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既然黨內有不同意見是正常現象,怎麼能因為發言不合你毛澤東的意就把人打成分裂黨、搞陰謀呢?他毛澤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以勢壓人,我就是不服他這樣唯所欲為、指鹿為馬的霸道行為!
       “他這次南巡和文化大革命前那次如出一轍,都是為了打倒由他親自選定的第二把手作準備!他一路接見各地的領導人,一路隨心所欲地大造輿論。‘文化大革命’前,他要打倒劉少奇,就說什麼‘赫魯雪夫式的人物就在我們身邊’; 這次要打倒我,就說‘廬山的鬥爭是黨內第十次路線鬥爭’;是‘有人急於想當國家主席,要分裂黨,急於奪權’。他利用自己的威望在黨內煽動一些人反對另一些人,黨內只有他一個人可以這樣做。在他眼裏,他就是黨,黨就是他,別人膽敢像他那樣為了某種目的在黨內大造輿論就是搞分裂、搞陰謀!這不就充分說明搞分裂、搞陰謀詭計的不是別人,恰恰是他毛澤東自己嗎!他把自己當成皇帝,自己做什麼都是對的;別人做的對不對只能由他說了算!
       “他在廬山會議上製造緊張空氣,恐嚇大家,說有人要‘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然後又叫江青一夥到華北會議、全國計畫會議上去煽動,說有人預演政變。總而言之,他毛澤東製造緊張氣氛,甚至是恐慌氣氛,攪得大家不能安寧。你們一個個都害怕了,就只能聽任他‘甩石頭,挖牆腳,摻砂子’。”

       黃永勝一直靜靜地聽林彪壓抑不住的肺腑之言,直到林彪自己停下,才感歎道:
       “林總,你說的這些大家都有感受!只是由於歷史的原因,老頭已經變成了中國共產黨的如來佛,大家都知道沒人可以翻出他的手掌心,所以誰都不敢站出來說話。解放後這二十年,你是第一個敢站出來對他說‘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