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便是水運會,周遭的士氣都鼓了起來,張靜宜卻感到浮躁不安。

或許是因為這屆水運會籌備得過於倉猝,她手上那份比賽流程也是剛剛才收到的。

張靜宜厭惡一切不受控制的東西,陳凱婷曾說她是控制狂,可她認為所有事情本應處理得有條不紊。

因此,當她情緒不受控制時,她便會陷入深深的自我厭惡中。

她正想轉過身去和陳凱婷抱怨校方處事效率低下時,發現那位置早已變得空蕩蕩的。



這兩天,朱碩謙不斷找機會搶走陳凱婷。

這天放學,他又說要報答陳凱婷,把她拉到不知道哪兒去了。

朱碩謙比張靜宜她們大一年,因此快要考文憑試了。

中六生在學校的地位算得上受保護動物,校方為了保住名譽和升學率,幾乎處處讓著這群人。

張靜宜想著要避免惹上那群壓力山大的人,對朱碩謙難免退避三舍。



只是,他連續兩天都把陳凱婷據為己有,張靜宜心裡還是有點不好受。

她直起身子,側目打量旁邊,多了道莫名其妙的情緒,酸溜溜的。

陳曉智碰巧從班房門口經過,他看到愣神的少女,便揮揮手邀請對方和自己一起走。

天空放晴,蔚藍蒼穹和棕紅楓葉相映成趣,倆人悠悠走在操場上,腳踏枯葉,嘎吱作響。

風起了,漫天紅葉紛飛,落在頭上,跌進眼底。



陳曉智目光不經意地瞟過去,一米八和米六多的身高差讓他目光不經意地投在少女的頭上。

綁在馬尾的寶藍絲帶隨風飄揚,她正打算拿走那片葉時,陳曉智便已伸手替她撥走,指尖悄悄拂過髮絲。

「唔該晒。」

張靜宜轉過身,仰頭望著他,雙眸明澈透亮。

陳曉智對上她的眼睛,嘴角泛開一抹笑意。

他左手插兜,右手搭在背包帶上,輕輕「嗯」了聲。

他們四目相投,視線交織間是無聲無息的默契和交流。

可惜這種平靜的時光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般,短暫且珍貴。



「咦?陳曉智,你唔使去練水嘅?」鍾文傑散漫的聲音從張靜宜背後響起,他和劉泳淇慢悠悠地走過來,嘴上掛著招牌溫柔笑容。

鍾文傑的出現猶如投了顆炸彈,讓周遭紅葉一瞬燃起熊熊大火。

他那番說話是朝著陳曉智問的,可卻一瞬不瞬地看著張靜宜,火辣辣的目光毫不遮掩地盯著她。

張靜宜被盯得發毛,心臟不禁怦怦直跳,她下意識低頭迴避對方赤裸裸的視線。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皮,她再次抑制不住滿溢的慌張感,掌心冒了點點細汗。

微妙的氣氛在發酵,空氣像是凝滯了般,讓人不禁噤聲。

陳曉智垂目,瞥見張靜宜一改平日淡漠的神情,此刻正瑟瑟發抖。



雖然他不知道鍾文傑和張靜宜之間的事,可護弱心偏偏這時作祟。

​他側過身,恰好把瘦小的張靜宜護在身後,聲線恢復以往的清冷:「今日唔練。」

鍾文傑那桃花眼一挑,仍直勾勾地瞅著張靜宜:「好呀,咁聽日加油喇喎。」

話畢,他便和劉泳淇踏著樹葉,不急不徐地離開。

他經過張靜宜身旁時突然彎下腰,輕浮語氣只有他們倆之間聽到:「咦,你仲戴住我送俾你嘅嘢喎。」

張靜宜立刻舉手捂著馬尾,清澈雙眼此刻泛起霧氣,她像被逮到痛腳般心虛。

那寶藍絲帶是鍾文傑數年前送給自己的禮物,她一直都不捨得扔。

鍾文傑的說話好像在宣告張靜宜的下場:她終究不能逃出他的魔掌。



那倆人漸行漸遠,張靜宜眼眶在不知不覺間比落葉更紅,看得人心疼。

陳曉智把少女的窘態盡收眼內,連忙裝糊塗忿開話題:「你覺唔覺得最近熱嘅時間長咗?」

他的問題顯然無厘頭得殺張靜宜一個措手不及,她揉揉眼睛,別開臉。

張靜宜依舊不喜歡被別人看見如此脆弱的一面。

她吸吸鼻子,帶著濃濃鼻音說出正經八道的話:「應該係因為全球暖化。」

他莞爾一笑,張靜宜果然一如既往地嚴肅。

「咁如果你知道聽日就係世界末日嗰陣,你會想同邊個渡過最後一刻?」



陳曉智波瀾不驚的聲線在張靜宜心裡投下一顆石子,泛起絲絲漣漪。

張靜宜倒是認真思考起來,她想起早陣子在Instagram上發佈了和陳凱婷,陳曉智三人一起游泳的合照。

心裡那一刻有了答案,可她卻不願如實作答。

「嗰下邊會諗咁多…」張靜宜正想著要用無趣答案敷衍了事時,陳曉智不知道從哪收集了一堆葉子,雜亂無章地捧在手中。

少年目光澄澈,笑意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張靜宜恍神間有看見春天的錯覺。

他忽然一吹,打斷張靜宜,她臉上愁意瞬間一掃而空,在飛舞落葉間隙茫然凝視陳曉智。

「唔好咁愁眉苦臉,人哋見到分分鐘以為我玩欺凌。」

他回想張靜宜下課後茫然若失,再到面對鍾文傑的驚慌失措。

想必她正在面對許多煩惱吧?

陳曉智並不擅長安慰他人,可他不忍放任張靜宜獨自陷於悲苦。

張靜宜怔了怔,心裡像被某些東西填滿了,暖暖的。

陳曉智這一捧,不但捧起了整個秋天,更捧起了她的心。

那些浮躁不安的情緒被吹走了,隨風消失於秋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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