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外的走廊迴盪富有活力的嬉鬧聲,像是放大了般傳遞到盡頭的洗手間裡。

劉泳淇一臉戒備地雙手抱胸,下意識隱藏那些文字,杏眼依舊緊盯著頭上的三人。

深藍毛衣孤伶伶地盤在她大腿上,蓋去部分肌膚。

「拎去啦。」李琴從裙袋掏出一包濕紙巾,空投下去:「最近訓導主任成日捉我化妝,所以隨身帶住。」

張靜宜立刻往她投向嫌棄的眼神,對面則挑挑眉,開始裝糊塗。



李琴果然一如既往地鍾情於打扮,寧願成績表多上數個紅字,也不願遺漏臉上零星半點的粉底。

塑膠包裝「啪」一聲跌在劉泳淇手中,她躊躇半晌,最終小心翼翼地擦拭手臂。

老實說,李琴並不是甚麼同情心泛濫的聖母,只是她看不慣同樣是女生的劉泳淇被人抓住把柄,墮入萬丈深淵。

種種跡象都指向一個答案,再遲鈍的人也能從中看出端倪:劉泳淇惹上麻煩了。

油性墨水一片雪白上化成又黑又紅的水墨畫,隨即逐點褪色。最終只剩下如紅蛇般盤旋的傷痕。



即使張靜宜比起以往對性一方面的知識已經進步了不少,可她此刻還是反應不過來,無法理解為甚麼劉泳淇手上會出現那些侮辱的字眼。

與此同時,她隱隱感覺到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油然而生。

風水輪流轉,去年她也是以同樣弱小且無助的姿態蜷縮在洗手間的暗角默默忍受一切,現在倒是和劉泳淇的身份調轉了。

三人默默無言,站在兩旁的馬桶往下注視劉泳淇的動靜。

誰都沒有主動打探她究竟經歷了甚麼。



眼見劉泳淇抹得七七八八,陳凱婷和李琴心照不宣地相互對視,頭上的高馬尾動了動。

「如果有需要嘅話…」陳凱婷彆扭地別開臉,似乎不願承認自己一時心軟:「呢段時間可以黐住我哋。」

「有用咩?」劉泳淇眼眸發紅,聲線透著濃濃鼻音。

少女緊緊捏住濕紙巾,指尖發白,絕望的神情讓人心生憐惜。

「你用腦諗吓啦。」李琴開始不耐煩,用食指戳戳太陽穴:「有邊個會夠膽惹陳凱婷呀?」

她們可是在提供機會讓劉泳淇避開不想見的人呢。

陽光透過通風口灑進洗手間,落在李琴微微卷曲的頭髮上,泛起金黃波浪。

劉泳淇雙臂緊貼胸前,仰起頭吸了吸鼻子,沒答話。



「其實我哋大可以唔幫你。」李琴語氣生硬,往上揚的眼盛氣凌人:「但我就係睇唔過眼,唔明點解成日有女仔會信啲男人嘅甜言蜜語,哄個頭埋去作繭自縛。」

陳凱婷側目瞄了李琴一眼,臉上閃過一絲無奈:「點解我好似俾你鬧埋一份咁嘅。」

「以後唔會再咁傻咪得。」李琴語氣沒有半點放輕的意思:「我講過好多次。明槍易擋,仆街難防。」

劉泳淇肩頭漸漸往下耷,眼底晦暗不明。

「收隊。」李琴感覺腳下馬桶快要支撐不住她和陳凱婷的重量,不再拖延下去。

她跳下地板,一併帶走陳凱婷和一頭霧水的張靜宜。

三個女生挽手走在路上時,李琴突然注意到班房外站著這段時間不斷來找劉泳淇的男生。



男生蒼白的皮膚在太陽下幾乎透明,厚厚的鏡片下讓人看不透他的表情。

「你哋有冇見過劉泳淇?」眼鏡男迎面上前,聲音明朗溫潤。

張靜宜細細端詳他的臉,有種不詳預感緩緩升上心頭。

「佢俾老師捉咗去做嘢,應該冇咁早返嚟。」李琴眉眼彎彎,面不改容地撒起謊:「你唔使返屋企咩?」

眼鏡男嘴邊微不可察地掠過一抹嘲諷,下一秒換成奉承的笑容。

「係,我而家就返去。」他在校褲上抹了抹,皮帶間沾染半點汗水。

李琴笑笑沒接過話,旋即拉著其餘兩人和眼鏡男擦肩而過。

期中考將至,某些學生放學後仍留在班房中溫習,包括陳曉智。



少年聞聲抬頭,下意識對張靜宜揚起笑容,然後繼續低下頭寫著東西。

她目光立刻像觸電般避開,那一瞬有點失神。

走廊上的喧鬧此時猶如斷了線,班房只剩下沙沙翻頁聲和背誦課本的喃喃自語。

她們三人坐在班房角落開始交頭接耳,但張靜宜這一刻滿腦都是剛才的畫面,全程心不在焉地應聲。

天氣正好,其他同學趁劉泳淇不在而敞開窗戶,輕風吹動桌子上的橡皮擦碎。

「到底劉泳淇係咩事?」張靜宜側過頭湊近旁邊,終於忍不住低聲探問。

李琴和陳凱婷不約而同地搖搖頭,下意識伸手拍上張靜宜的頭。



「牙宜,你應該慶幸自己識咗我哋做朋友。」李琴坐在她們之間的桌子上,雙腿散漫搖動:「如果係啲仆街嘅話,你分分鐘俾人融咗都唔知。」

到底無知是祝福還是一種詛咒呢?正因張靜宜對這方面一知半解,因此才能完好無缺地活到現在,不受玷污。

可同樣地,缺乏性知識只會讓她不知不覺間掉下深淵,在懵然不知的情況下被吃乾抹淨。

為甚麼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們應該如何正確地看待性事呢?

父母總說長大後自然會知道,一切都等到成年後才說。

難道十六歲血氣方剛的青年會因自己年齡不足十八歲而放棄按進色情網站,毅然克制住性衝動嗎?

難道所有女生自出生起便會知道如何自愛,謹慎地免受傷害嗎?

她從來沒目睹過一個人能在成年那刻頓時茅塞頓開,倒是幾乎每天都看到人們一時不慎留下無法痊癒的傷疤。

和陳凱婷與劉泳淇一樣的女生比比皆是,而所有人好像視若無睹般繼續任由她們橫衝直撞,惹火燒身。

這個世界真的荒謬得可笑,該教的知識偏偏避而不談,不該教的觀念的反而起勁灌輸到下一代的腦中,持續惡性循環。

​「算啦。」李琴回過神,別開臉望向窗外:「有啲嘢唔知好過知。」

張靜宜看著對方嘴角牽起笑容,不解地眨眨眼。

李琴的髮絲被風捲起,在空中飛揚了下。

「靜宜,我有條題目唔識。」坐在前方的孔明突然扭過身子,手中拿著一份試卷:「你可唔可以教吓我?」

「好啊。」張靜宜的注意力被吸到題目上,她微微向前傾,垂下眼時睫毛莫名顯得翹長。

柔和的陽光在張靜宜身上暈染開,為她增添一絲溫柔。

孔明的視線一時停留在她的臉上,心臟漏跳數拍。

陳曉智見狀,下意識輕咳一聲,把椅子挪近張靜宜旁邊。

「呢條我識做。」他俯下身打量卷子,主動伸出援手:「不如我教。」

「好。」張靜宜呼吸一滯,心跳忽地失去原有的節奏,在胸膛裡上竄下跳。

她垂下頭,目光怔怔地瞥向陳曉智認真講題時的側顏。

少年刻意放輕的聲線依舊明朗乾淨,嗓音如小提琴般悠揚傳進她的耳膜。

再艱難棘手的問題去到陳曉智口中都變得簡單明瞭,他言簡意賅地解開孔明的疑惑,接著偏過頭,和張靜宜對上視線。

少年的輪廓在光暈下相對柔和,眼眸澄澈明亮,一瞬不瞬地凝望著張靜宜。

她故作鎮定地別開雙眼,提醒自己不要淪陷在對方的眼神中。

可心臟卻偏偏劇烈地跳得愈發飛快。

兩人的肩膀緊緊貼在一起,她彷彿能透過白襯衫感受到對方的體溫。

他們之間的距離從來沒試過如此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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