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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可以怎樣地影響了另一個人?

一個多月前,金仔不會想到自己可以如此頻密地使用貼圖,不會想到自己真的可以做到救贖別人的角色,也更不會想到自己竟在愛中漸漸接納了心中陰暗的自己。

愛,讓他改變了。

但是⋯⋯世界又會不會因為一對戀人而有微小的改變?





禮拜二,中文課,同時也是作文派發日。

有賴金仔這段時間以來的教導,大部分同學的作文功力都比以往進步了,同學們這才意識到,其實用對方法去讀書,比起盲目努力和補習真的有用得多。

但所謂對的方法,又沒有絕對的標準。

只要是適合你的,就是對的——不然,也不會有學校老師提議同學去補習的情況出現。

「寫得幾好。」金仔淺笑,把作文卷遞給前來教師桌的詠彤。





「唔該。」詠彤輕輕一笑接過作文後返回座位,沿路一看,只見這次作文比上次還高分了,有七十分,亦即已達作文中最高等級五星星的階段。

她愣了一下後放慢腳步——自我懷疑,又不自覺地浮現了。

「你哋幾分?」小息時,幾個女生好奇互問:「六十一!」、「我啱啱好五十咋⋯⋯」

「我都係得 Level 4。」樂兒淺笑,唯獨心虛地詠彤仍然沒有說話。

就算她再說服自己要對自己和對金仔有信心,但當她面對樂兒時,那份忐忑的心情還是會把心底的疑心再次勾出⋯⋯





「詠彤呢?」無法逃避的問題,還是來了。

「哇!」Natalie 拿過詠彤桌上以手微微壓著分數的作文,詠彤抿嘴地不自然淺笑著,其他女同學已經為著卷上的五星星的佳績讚歎不已:「哇~!」

「葉詠彤你咩事呀你!」Wingwing 一笑,幾個坐在旁邊閒聊的同班女生聽到這羣女生的呼聲,也如嗅到獵物氣味般快速湊過來一問究竟。而詠彤就如束手無策的獵物,就這樣被幾個女生捆綁在硬平的木椅上,動彈不得,無法掙扎⋯⋯

「有進步呀!結構掌握上今次係做得最好嘅一次~」Natalie 雙手握著作文,一字一句地把金仔給詠彤的書面評語笑著轉化為口語。

「唔好讀咁大聲啦⋯⋯」一時不知所措的詠彤只好勉強地擠出淺笑,因為她自覺不能太不自然或嚴肅,不然更可能造成反效果。

被人懷疑與被人調侃,她會選擇後者。

如是者,Natalie 放輕了一點音量,但女生們也變相更靠成一圈:「處處扣緊主題,結尾反思亦夠篇幅,實在不錯~」

「Woo~~~『實在不錯』~~!」後來,小肥等男生也在女生的圈後在聽了。





「不過反思可能因為你唔太了解主角職業而略嫌深度不足,下次可寫更貼近生活嘅例子與人物⋯⋯」

圍觀與傾聽的人越來越多,坐在圈中心的詠彤被一片白茫茫的海浪衝往腦際間,身體頓時生了種刺骨的心寒感——此刻,那把閱讀評語的聲音和附和調侃的笑聲都猶如看穿了詠彤與金仔的地下情似的。

「補充,特別喜歡你最後一句結尾,點題之餘亦為故事留下一點餘韻~~」把評語讀完,Natalie 和其他同學一併笑看著詠彤,又是一陣似是不會停的戲弄:「『特別喜歡你』⋯⋯最後一句!」「你就好啦!寫得咁好~」「係咪金仔有私底下教你呀!?」

「今次寫得好咗少少啫⋯⋯」詠彤抿嘴笑著,紅著臉搖了搖頭,把作文拿回來後放回抽屜,其他人又逐漸如看完一齣好戲後散場。

她們並非真的窺探或發現了些甚麼,單純是鬧著玩一下高分的葉詠彤。

在很多同學眼中,詠彤都是一個很好人緣,可以開得起玩笑的女同學——而詠彤,以前也的確可以。

但當她真的對金仔動心,而其他人又同時以此開玩笑時,就算知道耳邊的笑話都是玩鬧,但那內心的赤裸感還是很真實,很可怕⋯⋯





當其他本來圍觀的同學又回到了自己的生活、又聊回了剛才的話題後,詠彤才留意到身前的樂兒神色不太自然地沉默不語著⋯⋯

金仔所給予的高分和樂兒的神情,讓詠彤又再一次被壓倒於巨石下,每一下呼吸,都快要喘不過氣來⋯⋯

排山倒海的壓力單靠自我鼓勵與消化始終無效,詠彤終究不得不在放學後上到教員室去找上了金仔。

「咩事?」金仔一愣,又繼續老師的姿態去走前兩步——眼前的詠彤,此刻是她的學生。

眼見她手拿的作文卷和她那不堪重負的疲憊雙眼,金仔大概能略猜一二。

只見詠彤皺了皺眉,從聲音就能聽出她的自卑:「我呢篇文其實仲有冇地方可以做得更好?」

自我懷疑,這段感情一方面讓她肯定自己的價值,一方面卻又把她推到另一層面的懷疑上。

「冇喎⋯⋯我覺得有問題嘅地方已經寫咗啦。」金仔說,但似乎詠彤並不完全接受這樣的答案。





其實詠彤知道,就算金仔的答案是正面或反面,她都不會感到快樂——若然答案是「冇」,她仍然不能抽身離開那自我質疑的漩渦;若然答案是「有」,那就更不用說。

「你又覺得我比高咗你?」金仔輕聲地問,其實這裡很危險,因為幾乎每分每秒都有老師或同學走過,而這裡跟操場的距離也就只差五米,要從操場聽到一樓的談話聲,不是不可能。

「我覺得我自己做得唔夠好啫⋯⋯」詠彤雙眸無神,明明自己已經寫出了最好的一篇文章,卻依然覺得自己不夠,遠遠不夠⋯⋯

「喂⋯聽住,」金仔輕輕拍了拍護欄,讓詠彤的注意力又放回他身上:「呢篇文我畀埋我都係做中文老師嘅朋友睇㗎。」

「啊⋯?」詠彤詫異,剛才的自卑與此刻的驚訝如激流般碰撞,她一時不懂反應。

金仔正想回應前遙望了一眼遠方,卻見樓梯口竟正走來癲婆⋯⋯

十步之遙。





「等等再講。」金仔說,臉色淡然、語速快而輕。

「吓⋯?」剛才的衝擊換成了此刻突如其來的剎車,幸好詠彤並沒有特地回頭,就猜測到是怎樣的情況:「好⋯⋯」

說畢,她轉身而去,走了兩步就跟癲婆點了點頭,而癲婆也泛起了一個淺淺上揚的笑意,那有點讓人心寒的微笑。

不過,至少危機解除了。

金仔轉身回去教員室,那把冷冷的聲音卻竟還不放過他⋯⋯

「李老師⋯⋯」

癲婆不帶善意的聲音如麻繩般勒住了金仔。

「係?」金仔停下腳步,直視對方,直視那份恐懼。

「啱先葉詠彤上嚟搵你做咩呀?」癲婆淺笑地問。

「佢話份作文有啲問題想問我,冇咩特別。」

媽的,竟然在最後補上了一句「冇咩特別」⋯⋯

金仔並非鬆懈,只是對方的氣勢強得焚毀了金仔的冷靜⋯⋯

只見癲婆神情並無太大變化,連眉也沒蹙起半點,似乎並沒對金仔的話有所懷疑。

倒是剛才癲婆的問話中,有點讓金仔感到違和與奇怪的感覺——但就是說不出哪裡奇怪。

「咩問題?」隨和的語氣,偵探般的雙眼。

「佢話覺得仲有啲地方可以更好喎,我咪同佢講其實啲問題我已經寫咗喺篇文到。」金仔如實作答:「都係冇咩自信嘅學生咁。」

「哦⋯⋯」癲婆的目光,終於放鬆了一點:「冇呀,我都係隨便問問,你唔好見怪⋯⋯訓導主任嘅職業病嚟。」

她淺淺地一笑,拍了拍金仔肩膀。

「冇事。」金仔抿嘴而笑,心裏已咒罵了對方不下十句。

說畢,癲婆走回訓導處,金仔也回到教員室去,只覺剛才心中覺得奇怪的感覺依然未散,但總是想不清,尋不回剛才的思緒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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