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玲瓏剔透的水珠順著乾枯筆直的枝丫末端滑去,途徑紅衣而止,蓄力待發,流淌而下。風一吹,紅梅落,粉嫩嬌媚的桃花正含苞待放。
 
    宮人手持掃帚,恭順地將殘雪往墻角掃去。掃著掃著,殿前便一片濕噠噠。內侍行過,沾染悲涼,所行之處不外是濡濕。
 
    日光灼熱,身著棗紅圓領袍的男子立在萬春殿前整理衣著,深吸一口氣後昂首挺胸走進殿。
 
    皇帝於殿內與左右丞相議論政事,春光滿面,看似心情頗佳。「有何事?」皇帝拉著他坐下,賞了他一杯茶,笑言此乃建州新進的岩茶。左相掀起茶杯,湊近一嗅,直言妙哉,右相對此亦讚不絕口。
 


    「臣欲求取嘉靜公主,還望陛下成全。」
 
    袁廣齊掀袍跪地,殿內一時肅靜,無人膽敢隨意呼吸。
 
    張虎捧著茶走進萬春殿,與匆匆走出的左右相撞了個滿懷,往後探頭,只見袁廣齊跪在地上,而李軒神色亦難看得很。
 
    「出去!」
 
    張虎立馬放下茶,上前欲將袁廣齊從地上拉起,卻莫名受了李軒一腳。
 


    「朕讓你滾!」
 
    張虎揉了揉屁股,趕忙往外退去,順手將門帶上,立刻遣散了所有駐守在殿外的內侍。
 
    李軒拎著茶杯走上龍椅,不慌不忙地吹了吹冒騰的白煙,繼而抿了兩口茶。李寧月身為皇家長女,作為父皇,李軒自然著緊她的婚事,故前些日已命皇后籌備宴會,正打算入夏前便將她的婚事定下。他原是看中太師之孫,少府少監公孫氏,即使第二人選亦是太子洗馬商氏,可未尋思過將門之後。
 
    「臣必定全心全意呵護公主,往後身畔僅公主一人。」
 
    袁廣齊語態誠懇地說著,李軒卻無心聽之。美言人人可語,唯不等同發自肺腑,於其實現之前,亦無價值。他開始思慮為何從不考慮侯王將相為他的女婿,大概源於畏懼權勢之爭將連累女兒,亦恐怕女兒淪為宰割他的利刃。權與勢最是能蠱惑人心,他與眾子相互算計了半生,唯願往後將死之時女兒不會對他棄之不顧。是故,他絕不允如珠似玉的女兒下嫁將門。
 


    李軒高呼一聲,喚來張虎,命他速請皇后,嘉靜公主,以及晉旼王夫婦覲見。
 
    張虎四處奔走,命人宣李寧月與晉旼王夫婦面聖,自己則親身繞去鳳儀閣,將皇后請來萬春殿。人多則自然口雜,不消一個時辰,皇親貴戚皆知袁廣齊求娶李寧月一事,眼紅得亦想參與其中。
 
    未時,李宸昊與楊靈君兩身藍衣走進殿內。萬春殿內六人齊聚,卻各懷鬼胎,深不可測。
 
    楊靈君甚少出入大熹宮,僅每月十五進宮拜見萬秋影,與李軒則不鮮少碰面。她亦不願多見他,新仇舊恨無一報之,他竟要她的命,那她偏要過得快活。一月未見,他又老了,而她亦清瘦了不少。不過殿內最妒恨她的,實則是笑容可掬,溫婉至極的萬秋影。李瑛華與鄭麗清多番設局,招招險要,卻未料時至今日她還能完好無缺地站在殿前。身受劇毒亦未能覆滅,萬秋影亦曾想過她是否本該活著,今日這番,實則命也。
 
    「月兒,你可願嫁予袁將軍?」
 
    李寧月自入了殿便一直低著頭站在一旁,若是往日她必定願意坦誠心意,可今日人實在多,她倒不敢說話了。楊靈君嘴角帶笑地望著她,見她窘迫,轉而低頭輕扯李宸昊的衣袖,將他怒視袁廣齊的視線轉至自身。
 
    「女兒⋯⋯」李寧月望了眼跪在地上的袁廣齊,又瞥了眼李宸昊,雙拳緊握吼道,「願意!」
   
    李軒臉色一沉,扭頭拍了拍萬秋影的手,又忽然笑了起來。他走下龍椅,繞著李寧月與袁廣齊走了一圈,又走至李宸昊與楊靈君面前。李宸昊適才不過戲弄妹妹,他知道袁廣齊會待她好,便笑著說服李軒,說是他們兩情相悅便可。


 
    「靈君,你是怎麼想的?」
 
    李軒說著,卻搖頭晃腦走上龍椅,與萬秋影並肩而坐。萬秋影見楊靈君無語,便道袁廣齊乃一介武夫,怕是不夠細心照顧公主,還望皇帝三思。對此,除了李寧月與袁廣齊著急外,倒無人有異議。楊靈君知道老狐狸在想些什麼,笑言公主意的願該是皇帝擇婿的首要準則。
 
    的確,李軒在思考,他盤算著如何才能使自己為最大得益者。
 
    「可你如今職務繁忙,朕怕你冷落了公主。」
 
    李寧月本欲開口維護袁廣齊,卻見李宸昊正朝她皺眉搖頭,便只得將話吞進喉。袁廣齊勾起嘴角,笑稱願長駐皇城,守大熹宮與東宮之安寧,言畢,雙手奉上兵符。
 
    除了李寧月外,在場無人不知李軒只待此刻。
 
    李軒接過兵符,於手上把玩一番,似笑非笑地留下一句:「那便於喜冬時成婚吧!」
 


    李寧月聞言,含淚將袁廣齊從地上扶起,緊緊地相擁在一起。那日他說入了春便向聖上請旨迎她入府,新年剛過,他便兌現了諾言。付諸行動遠比花言巧語動人,亦更來之不易。
 
    意氣奮發的少年為意中人卸下盔甲,此生只她一人卑躬屈膝。
 
    月色朦朧,清風攜帶薄雲,細嫩的新枝哆嗦。
 
    他牽著她回到家,漫步陪她回房。他說從未想過他會為此放棄權勢,雙手將自己最在意的東西奉上。她倒笑了。她知道他的想法,看似輸了,卻既抱得美人歸,亦與目標更近一步。她突然停下,側著頭仰望他,又莞爾一笑。
 
    他忘了,唯她記憶猶新,他亦曾為了她捨棄成就偉業的機會。
 
    「我今日可以歇在朱丹樓嗎?」
 
    她原想轉身進屋,卻被他拉住。繁星為證,她當下確實懵懂了。
 
    「僅僅歇息。」


 
    他握著她的手不放,他決定好了,要每日更靠近她些。機會降臨之時,該努力把握,如無可能,亦應盡人事為之。所謂順其自然,若無「自然」,便無法「順」。
 
    頷首,銀花步搖盈著月光晃眼。
 
    初時僅是分被而眠,繼而粗壯的臂彎潛至她頸下。煞尾,她倏忽挪進他的被窩,在他懷中捲縮成團。
 
    「宸昊哥哥⋯⋯」
 
    夢中呢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