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大夫!」
 
    袁廣齊背著渾身是血的李寧月闖進梁王府,與王府的侍女合力將她帶回房間。侍女一人抬著李寧月的手,一人抬著她的腳,將她趴在床上。「月兒,再等會兒,大夫快來了。」袁廣齊隔著衣袖替李寧月將額上的汗擦乾,轉而扭頭朝身後的侍女吼叫,「大夫呢!王府不是有大夫!」侍女嚇得磕磕巴巴,忙道已有人去請大夫了,繼而外出打水。
 
    「廣齊⋯⋯」李寧月枕著左手,有氣無力地抬手輕撫袁廣齊的臉頰。他握著她漸冷的手,不允她說話,她笑著搖頭,說是直說一句。她望著他,苦笑道:「長安我怕是回不去了⋯⋯便將我忘了吧。」袁廣齊連連搖頭,淚水灑落在李寧月的手背上。既是誠心全意愛過,又怎能隨意忘卻。
 
    「月兒!月兒⋯⋯咳⋯⋯」李玉康扶著馬雪馨衝進房內,連忙命大夫上前醫治。未幾,李宸昊與楊靈君趕回梁王府,命何福速將李寧月中箭一事通報李軒,繼而奔向李寧月的臥房。馬雪馨見楊靈君風塵僕僕來到,急忙於門前握著她的手,淚眼婆娑地咒罵刺客膽大妄為,該千刀萬剮。「梁王妃,」楊靈君將手縮回,面無表情道,「有勞掛心,公主尚年輕,定能平安渡過此劫。」
 
    該如何言說,若平日瞧見馬雪馨這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只怕她亦會相信她的一片忠誠。可據她連日的觀察,此人詭詐狡黠,昨日還讓她的侍女瞧見她進出管家臥房。現下,她是斷不會再相信馬雪馨的一言一行了。
 


    「月兒,哥哥在⋯⋯」李宸昊坐在榻邊,不斷揉搓李寧月的手。他怕她昏睡過去,同她說了許多話,從他懼水聊起,又憶至她上次贈他的燈籠。過往十八年她一直在他身畔,哪怕生母離世,可有她的每一日,便是最美好的風光。她是他唯一同父同母的胞妹,身為兄長,讓妹妹涉險如斯,只怕世間僅他一人了。
 
    大夫在旁唉聲歎氣,道是箭上沾有劇毒,且此毒複雜難解,稍有不慎便不堪設想。袁廣齊聞言,立馬命人再請幾位大夫至府中,與之共商解毒藥方。馬雪馨欲隨侍女出門,隨即被楊靈君攔下,只得訕訕跟在李玉康一旁。
 
    屋內擠滿人,楊靈君上前將窗開大了些,轉身卻見李寧月望著她。那一眼,盡是蒼涼。楊靈君上前,俯身在李寧月身邊,她將耳靠近李寧月唇邊,未幾,她同她說:「知道了。」
 
    申時,楊靈君又見日落,今日的第二場。
 
    李軒夫婦與李瑛華夫婦自鄰鄉趕回,見李寧月鮮血淋淋地躺在榻上,嚇得差些暈過去。驟眼望去,萬秋影握著鄭麗清的手,兩人站在一旁泣不成聲,馬雪馨眨眨眼,擠了幾滴淚,有幸加入她們。李瑛華則長吁短歎地摟著李宸昊的肩,又拍了拍淚流滿面的李軒。
 


    「陛下與娘娘貴為帝后,見血不好。」楊靈君忽然俯身,對帝后下逐客令。李瑛華剛好裝得累了,若再待在這裡,只怕演不下去,遂立馬帶著李軒與萬秋影離去。楊靈君朝門外離去的四人屈膝,轉而望著馬雪馨與李玉康:「有勞梁王與王妃這些日的關照。」帝后既走,這兩人豎在此處亦是多餘,尤其是馬雪馨,礙眼得很。李玉康用手帕掩著口鼻,與楊靈君四目相投片刻,終點頭離去。
 
    李宸昊與袁廣齊一直守在李寧月身旁,不斷同她說話,勢必不讓她閉眼。楊靈君蹲在榻邊,輕撫李寧月的鬢邊道:「待你好了,我便同你說個屋內無人知曉的秘密。」李寧月點點頭,費力地扯出微笑,繼而皺眉合眼。袁廣齊端來溫水,喂李寧月喝下,又乘機與她聊起自己的兒時。
 
    李寧月,安寧若月,多美好俏麗的名字。
 
    楊靈君悄然退出殿外,走向大夫雲集的偏殿。殿中的老少正為了救治李寧月而爭論不休,見晉旼王妃駕臨,急忙俯身拜見。楊靈君拿起案上的藥方看了一眼,又其放下:「公主所中之毒可是斷腸草?」殿內眾人面面相覷,未料王妃竟懂醫。實則她不懂醫,但懂人心。一位少年壯膽上前回稟,說是箭上除了斷腸草,還附有其他毒物,實在難解。
 
    經過一番商議,眾醫決定先將李寧月背後的箭拔去,再服下緩解毒藥擴散的湯藥。楊靈君歎了一口氣,帶著他們往正殿走去,門一開,卻見李宸昊正站在門外。他神色不妥,顯然是因為「斷腸草」三字。楊靈君擺手,讓侍女帶諸位醫者去見袁廣齊。
 


    「何福,帶王爺去歇息。」
 
    玉指於額上輕揉,楊靈君緩步走向李寧月房間,又命人將最新的進展通報李軒。她未再進殿,僅守在門外。天色灰蒙,蒼藍自四方而來。她參不透這天,亦看不清將來。過了良久,大夫紛紛提著藥箱離開正殿,看來是已將箭取出了。「王妃⋯⋯」何福低頭站在楊靈君身後,「王爺不吃不喝,亦不願歇息,於殿中正襟危坐良久。」楊靈君無所反應,目睹大夫將湯藥送至殿內才轉身離去。
 
    現下,李寧月怕是只想袁廣齊陪著她了。
 
    金碧輝煌的殿內燭火暗淡,窗前酪黃的紗幔順風搖擺,石刻祥雲前坐著蓄勢待發的大堯晉旼王。
 
    雲履踩著紅木板,一步步走向他。閉門,淚落。貴為王爺,他忍了一日的淚水,只有此刻得以釋放。「箭已取出,藥亦飲下。」楊靈君邊說邊從袖中取出手帕,「那些人是衝著我和你而來。」
 
    她在他身旁坐下,替了抹了淚,扶著他的頭靠在她的肩上。
 
    今早李玉康似無意走進院子,同他們說集市危險,如非必要勿進。隨後馬雪馨便神出鬼沒地於院前現身,她瞪了李玉康一眼,轉而引導他們往集市去。巧得很,今日李軒帶著萬秋影與李瑛華夫婦往鄰鄉視察,無法即時返回。
 
    「應當是誤以為你懼水,亦知我不喜遠行,那麼我們可以去的便只有集市,想必刺客一早便於此埋伏好。」


 
    「靈君,我好累。」
 
    「歇息吧,我在。」
 
    雙目緊閉,又忽睜,反復轉折,李宸昊終是於楊靈君肩上歇下。
 
    她攥緊手中沾濕的手帕,伸手摟住肩上熟睡的人。他總笑著,偶爾亦一臉嚴肅,可從未在她面前落淚,今日是第一次。她心中有恨,因他和她則更深了。
 
    一墻之隔,哪怕身負重傷亦未哭過的將軍,今日為了他的公主而流盡淚水。她躺在他懷裡,虛聲道:「同我說說你兒時的故事吧。」他沒有故事,左不過幼時因家貧而被賣進宮裡,皇帝楊桀見他體格好,便選來習武,為楊文貼身侍衛。他同她講,其實見她的第一眼,便覺得她漂亮,而自她特意送藥予他時,便對她心生好感。他於宮中長大,見過不少嫵媚靚麗的女子,唯獨她與其他女子不同。她和楊靈君有些相似,皆有與生俱來的高傲,心底亦都溫婉善良,不過她比楊靈君更蠻橫了些。蠻橫好呀,他是個粗人,不懂如何談情說愛,只道將最好的皆贈予最心愛的女子。他送過她許多小玩意,但還未有機會實現他向她允下的諾言,譬如婚禮從早辦到晚,往後他要替她描眉,得空便一同去昆州走走⋯⋯
 
    「廣齊,忘了我吧。」
 
    捧著他臉頰的手忽然墜落,跌進他的掌心。
 


   欲題芍藥詩不成,來採芙蓉花已散。 大堯最華貴的芍藥在最是溫柔的江都之春敗下了。
 
    一聲哀嚎,整座揚州城為之瑟瑟發抖。
 
    靠在她肩上的人猛然坐起,她急忙掩住他的雙耳。良久,他問:「她適才同你說什麼了?」她緩緩放下手,強忍淚水道:
 
   「她說,從前那些話是誆我的,還,喚了聲『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