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如玉的雪花自陰著的天輕緩而落,盈盈地,積在樹頂,堆至青瓦,疊於道邊。
 
    正午陽光雖好,唯嚴寒依舊。
 
    身著紫袍的孩童於雪地奔跑,徒手抓起一把雪往樹幹扔去,頃刻間樹上的積雪落下,將孩子埋於雪中。美豔婦人急紅了眼,連忙將渾身沾滿雪的兒子拉出樹下,用力將他身上的雪花撥走,深怕雪化了水。
 
    「李益誠!」林婉瑩用力打了下李益誠的屁股,怒氣沖天地責罵道,「你若再皮,母親往後便不帶你來五嬸處了!」
 
    李益誠望了眼站在一旁的楊靈君,轉而朝林婉瑩吐舌眨眼,一溜煙跑至橋的對岸。他往後一退,撞上行色匆匆的紫蘇,未覺自己踩了她一腳。他喚她「紫蘇姑姑」,誠心同她道歉,她卻失禮地走向楊靈君,絲毫不給他面子。
 


    楊靈君見紫蘇著急,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待她細細說來。紫蘇料想事態嚴重,趕忙咽了咽口水拉著臉道:「袁將軍大敗火沙,理應於五日內啟程返京,唯今日已是第七日,陛下卻還未收到大軍返程的消息。」
 
    紫蘇雖未繼續往下言明,但楊靈君已料到朝堂形式定不明朗,遂惶恐不已,差些跌倒在地。袁廣齊作為前朝舊臣,首次手握重兵出征,卻拖延返京時間,只怕不少人認為他不懷好意,意圖謀反。可袁廣齊從未告訴她欲擁兵自重,甚至還答應回京後和她一道至皇陵探望李寧月,故即使為了李寧月,他亦絕不會貿然造反。事出突然,他必定是有事耽擱了。
 
    林婉瑩見楊靈君眉頭緊蹙,臉上煞白,遂急忙抱著李益誠走上前關懷。楊靈君直搖頭,這幾日她莫名覺得心慌,似有不祥之事將要發生,原來是袁廣齊。她扶著紫蘇思忖,忽然憶起那日落湖時,鄭麗清說了句「他既將死」⋯⋯袁廣齊有性命之虞!
 
    楊靈君拔腿便往朱丹樓外跑,前腳剛踏出院門,卻見李宸昊沉著臉走向她。他臉色青白,眼神亦無光彩,宛若一樽木雕像。她將跨出朱丹樓的腿收回,搖著頭往後退去,一個不慎,失衡跌在雪地中。
 
    一襲粉衣陷入無盡之白,幽幽地,白將粉侵吞。
 


    李宸昊急忙將楊靈君從地上扶起,緊握她的雙手悄聲道:「父皇命袁廣齊於十日內抵京,否則⋯⋯按叛國論。」
 
    楊靈君聞言甩開李宸昊的手,失態狂笑不止。李軒顯然聽信袁廣齊居心不良論,不顧他是否受傷或遭受暴風雪圍困,竟要他十日內返京。哪怕他即刻自鴻山啟程,日夜兼程地快馬回京復命,十日期限亦只剛好,並無轉圜的餘地。
 
    「宸昊,不對⋯⋯」楊靈君六神無主地握著李宸昊的手腕,驚恐地哽咽,「那日落湖,鄭麗清曾言要廣齊死,他現下應當⋯⋯被東宮的人挾持住。」
 
    李宸昊聽罷,心便涼了一截,立馬請求林婉瑩回府通知李舒文,請他來晉旼王府議事。
 
    申時,殘陽遍灑長安,天空下起彌天大雪。
 


    如玉閣內暖煙輕飄,三人正聚精會神地商討著如何營救袁廣齊。
 
    鴻山之戰大多為袁廣齊部下,僅唐澈帶領的三千人聽令於李瑛華,按理來說,東宮的勢力無法與袁廣齊抗衡。若袁廣齊深陷困局,必定落入唐澈手中,那麼現下能與鴻山通信者亦只有李瑛華一人。
 
    李舒文認為穩妥的做法應當命人查探袁廣齊是否當真受困於唐澈,謹防鄭麗清之言實為讓晉旼王府自亂陣腳,跌入另一個圈套中,或許袁廣齊僅是被阻擾了幾日,並未受控於東宮。楊靈君本無異議,唯擔憂十日期限不足完成鴻山形式的勘探,應當以阻擾唐澈大軍回京為輔,如此方可為袁廣齊爭取多些時間。李宸昊亦認同楊靈君之言,若唐澈與袁廣齊兩人皆無法如期歸京,屆時李軒便不可僅治袁廣齊之罪,而唐澈將為自保而保下袁廣齊。
 
    三人於如玉閣久坐,夜幕已來臨,計劃亦已談妥,楊靈君方鬆了些心神。忽地,如玉閣門開,大雪襲入屋內,楊靈君不禁哆嗦。何福朝殿中三人低頭躬身,隨後道:「夏言將軍稱有要事與王爺商議。」李宸昊朝何福點頭,片刻,一位身著黑袍的男子走進如玉閣。
 
    夏言拉著臉朝殿中人行禮,又同楊靈君點頭,繼而自袖中取出一枚白玉珮。楊靈君眼前一亮,急忙上前拿起玉珮端詳。玉珮呈鐘形,上方雕刻著戈矛,背面則刻有「燁」與「齊」二字,此乃大燁朝臣的信物。大燁文武官各有一枚玉珮,文官的圖騰為竹簡筆墨,武將的圖案則為戈矛,而每塊玉珮的背後皆刻有「燁」與官員的名字。
 
    「袁將軍每回出征便將兩枚玉珮交予軍中最信任的下屬,若他遭遇不測,那人便會將玉珮傳回長安。」
 
    玉珮既歸,人當不測。
 
    大堯的朝臣亦各有一枚碧色玉珮,唯今日晉旼王府收到的卻是大燁舊物,其意明顯,袁廣齊果真受唐澈挾持。


 
    「我要殺了李瑛華⋯⋯我要殺了他!」楊靈君發狂似地咆哮,推開夏言往如玉閣外跑,李宸昊急忙將她拉回屋內。「我陪你去。」他俯身同她說。李舒文急得握著李宸昊的手臂,嚴肅地朝他搖頭,他亦向他搖頭。李宸昊知道李舒文的擔憂,若此時以所得到的消息威脅李瑛華放了袁廣齊,那將暴露他們於賭坊所安插的探子,必定前功盡棄。
 
    「五弟,再忍忍,指不定賭坊明日便有新的進展⋯⋯」
 
    「三哥,往日我未護好月兒,如今不可能再犧牲袁廣齊了。」
 
    語畢,李宸昊牽著楊靈君走出如玉閣,直奔東宮。
 
    雪虐風饕,前方路途迷茫,看不清,亦聞不見,不知鴻山是否亦是如斯紛擾。
 
    東宮卻宛若另一個世界,宮外積雪無兩,看著亦較他處暖和。
 
    「殿下,晉旼王夫婦求見。」
 


    男人挑眉一笑,朝來人搖頭,繼而低頭練字。一橫,剛勁有力的「安」字成。
 
    「他們道西市熱鬧,賭坊尤為。」
 
    男人冷眼望著跟前的人,將筆扔在桌上,隨即走出書房。一落,字花。
 
    李宸昊與楊靈君於嘉德殿靜候李瑛華,他知道她既生氣亦擔憂,遂握緊她的雙手,將溫熱與心安輸送予她。未幾,李瑛華笑吟吟地進殿,嘲諷李宸昊何故夜訪東宮,今日雪大,後院無火可起。
 
    「放了袁廣齊。」
 
    李宸昊不願與他周旋,遂直接挑明來意,他倒好,悠悠坐在他們的面前。東宮與晉旼王府鬥了兩年之久,已是眾所周知,李宸昊既已坦誠,李瑛華亦不願佯傻故,他拒絕。「太子殿下的賭坊近來生意可好?我聽聞左相前些日亦去小賭了一把。」楊靈君滿不在乎地說著,緩緩抿了口茶。「臘月初三,左相呂行之;小寒,雲麾將軍;霜降,刑部尚書藍宏真⋯⋯」李宸昊亦喝了口茶,冷笑道,「二哥可還想聽我說下去?」
 
    李瑛華握著拳強顏歡笑,不禁感歎溫潤貼心的五弟長大了,竟敢私下調查他的賭坊生意。李宸昊望了眼身旁的楊靈君,笑言已命人連夜向上呈書,如今怕是已抵達宮門前。兩兄弟相看而笑,又引發一場無聲的爭戰。俄頃,李瑛華終鬆口道:「看來晉旼王今日是想與我做生意。」李宸昊點頭,側頭望向楊靈君,繼而握住她腿見的冰手。
 
    李宸昊命李瑛華即刻修書一封寄往鴻山,要求唐澈放了袁廣齊,並呈書告知李軒大軍於回程路上遭大雪圍困。「來人,賜筆墨!」李宸昊將李瑛華桌前的茶杯移走,輕拍桌道,「待太子殿下即刻將書信寄出,宮中之人便隨即回晉旼王府。」李瑛華豪笑,咬牙寫下一封信寄給唐澈,李宸昊急忙讓何福跟上寄信之人,目睹信件上路方可回東宮稟報。


 
    夜已深,楊靈君趴在桌上瞌著,李宸昊急忙解下斗篷披在她身外。天將明,何福披霜帶雪地回到東宮,朝李宸昊點頭。李宸昊望了眼陰著臉的李瑛華,遂抱起楊靈君,臨行對李瑛華說了句:
 
    「我敬你為兄,你卻多番欺辱王府,恨至深,你必悔之。」
 
    大雪漸止,東方橫出一道橙光,花香鳥語。
 
    李宸昊將楊靈君送回朱丹樓,命紫蘇好生照看,隨即換了一身朝服入宮。
 
    除去李寧月與楊靈君的緣由,即便為了袁廣齊才志,他亦會拼死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