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灰塵厚比地毯,讓行過的人印下清晰的足跡。友梨扶著灰矇矇的牆壁,續步跟著印痕前行。

    即使是仿真人,視力卻和常人相差無幾,昏暗的環境使內心醞釀不安。狹隘的通道一直伸延,直致她到達一個寬敞的房間,黃昏的顏色隱約照進來,叫不出名字的傢俬雜物靜靜的填滿了空間,好像一群熟睡的動物群落。
    
    友梨停下腳步,寂靜的空氣夾帶著呼吸聲。她順著聲音走去,繞過由雜物組成的迷宮,在終點找到她所追尋的。
    
    「亞里,找到你了。」她說。
    
    盡頭的人影瑟縮在影子裡,緊緊的抱住自己,像一顆頑石。
    




    「友梨嗎?」她哽咽,「為甚麼知道我在這兒……」
    
    「黑暗和狹小的地方讓人安心吧,我也一樣喜歡這樣的地方,只要待著就能使頭腦靜下來。」友梨說,「回去吧,情況會好起來的。」
    
    「我不回去。」她說。
    
    「聽過大小姐的話後我也很怕,覺得已經沒救了,只有死路一條。但安德魯說,我們仿真人只要持續喝能量飲品便能過活。不用煩惱食水問題,也不用維持體溫,不怕蚊蟲,不怕野生動物。我們這副身體要在荒島生存其實意外地簡單。」
    
    友梨邊說邊輕步走近——
    




    「不要過來!」
    
    友梨止住腳步,她未聽過亞里如此大聲。
    
    「我沒事,你先走吧,我待會就會回去。」
    
    『好的,請保重。』平時的友梨大概會這樣回答,然後轉身離開。然而,她打從心底裡,覺得此時絕對不能棄亞里於不顧。這股毫無根據而又違反理性的衝動,也許能算是一種本能吧。
    
    她再度邁開步伐,小巧的步音如同鐘擺一樣『踏…踏…』。





     對亞里來說,每一下都是如雷貫耳。她的身體縮得更小,巴不得化作一溜青煙,鑽過雜物的狹縫逃去。
 
     隨著距離拉近,亞里的輪廓亦漸見清晰,除此以外,腳邊的一個物件映入眼簾。就像被刺痛了眼睛,友梨不禁嘶聲。
    
    一塊染上液體的玻璃碎片。
    
    亞里把玻璃推到身後,好像事情能當沒發生過。這反而讓友梨的視線轉移到亞里身上,她左邊的衣袖深色了一大片。
    
    友梨蹲下來,與亞里視線同高。她伸出手,她往後縮。她抓住濕透了的手臂,她放棄掙扎。
    
    她把她的手臂拉到面前,影子裡看不見衣袖的顏色,也許這是件萬幸的好事。
    
    亞里淚眼婆娑的目光照得友梨一陣熱,她突然意識到現在的氣氛十分羞恥。空氣好像蒙上了一道白霞,訕訕的視線越見模糊。
    
    友梨咽一口水,給自己下定決心。指尖捏住衣袖的一角,緩緩的向上拉開。




    
    各種恐怖的聯想像彈出式廣告一樣擾亂她的心神。時間續秒過去,聯想亦續一得到了印證。
    
    臂彎像一條被砍伐的樹木。恐怖的痕跡佈滿了整條前臂,不斷的有液體從傷口裡滲出,凝聚,滴到地上。
    
    「我甚麼也感覺不到。」亞里說,「甚麼都沒有……以前只需要割三刀便能鎮靜下來。但是,這副身體感覺不到痛,無論割多少次也不痛。我需要痛。」
    
    亞里想抽回手臂,但友梨不容許,兩手拉住她。
    
    「對不起,我以後不會的。不要跟別人說,求求你。我不要被當怪胎,友梨,求求你。」
    
    面對亞里氣急敗壞的懇求,友梨甚麼都沒說,只是靜靜的靠了過去。亞里未弄懂友梨的本意,身體卻自然的配合著。
    
    友梨坐於亞里的大腿中間,拉著她的手臂放在肚前環抱自己,對方的體温從背脊傳來。
    




    友梨撿起三角形的玻璃碎片,上面還滴著液體。
    
    「當心,會割傷你的手。」
    
    「這正是我要做的。」
    
    她把玻璃交到亞里手中。
    
    「割我的手。」
    
    亞里霎時接不上話,呆滯片刻才說:「別說傻話,你怎麼能代替我——」
    
    「會痛吧。」友梨說,「割我的手會讓你感受到痛。」
    
    —




    
    —
    
    「會。」她說。
    
    「三刀而已,可以喔。」
    
    亞里依然猶豫,友梨勾著她的衣袖,讓玻璃接近左臂。只要亞里拒絕,她隨時能甩開友梨。可是,她任由友梨帶領,將玻璃壓到手臂上。
    
    玻璃滑過人工皮膚,劃上一道印痕。
    
    「太淺了,下回再用力一點。」友梨說。
    
    「嗯。」
    




    為了更好施力,二人調整姿勢,讓身體貼得更密。友梨右手摟住亞里的肩頭,讓她的下巴枕在自己的肩膀上。亞里要承受二人份的重量,她背靠牆壁,左手撐地穩住平衡。
    
    玻璃整好角度,左臂亦靠了過來。玻璃抵住幼小的前臂,在上一道淺痕的下方,綿力由左至右。玻璃輕易切入,撓起一層皮。液體從縫中溢出,流到地上。
    
    「對不起……」
    
    「沒關係,下回小力一點。」
    
    兩臂自動復位,再一次,玻璃緩慢地劃過手臂。皮膚於玻璃後綻開,液體從底下滲出,被表面張力拉住停留。左手輕輕握拳,順著玻璃切口旋轉,精準的畫完第三道印痕。
    
    急速尖銳的呼吸漸催平靜,黃昏色的陽光打亮她們的身體。兩人都不願做出呼吸以外的多餘動作,靜靜的,直致陽光從她們身上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