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死相逼嗎?梅黛琪。

還是說你真的沒有內疚,自以為是那片不可能存在的無辜雪花?

你不惜做到這樣子,只為了證明我是一個早已消失在你生命,再無關重要的人?

為甚麼。

「唔好再行近個邊,費夫人!你口中個個人已經唔見左咁耐,你點可能認得出邊個係佢?!你只係將佢投射左係我身上!唔好為一個錯覺而死!」





「係唔係錯覺,我地黎證明一下!」她放開了雙手!光靠雙腳站在天台邊緣的她光是這樣也在風中顯得搖搖欲墜!

「有人係面前自殺去救佢,係一個人應有既表現!唔代表我就係邊個人!如果有個陌生人係你面前自殺你會轉身走咩?!」

我試圖以道理說服。

「我唔會。」梅黛琪沒法反駁,「但係…你一定係泰思,動作,動靜,舉手,投足,你就同我記憶中既泰思一模一樣!我唔可能認錯!」

「我唔係你既咩青梅竹馬!」我說,「我係菲律賓華僑後代,細黎左香港生活讀書!依加做進出口生意同藝術品貿易!你咁樣無啦啦因我而死根本講唔通!」





「再多既辯解,人證,物證,都唔會說服到我,我識既泰思好聰明,憑空捏造出一個背景對佢黎講好簡單!」梅黛琪說,「你呃到全世界都呃唔到我,我地由細玩到大,到拍拖,到談婚論嫁,依加只差在你認唔認返我!」

「……」

我應該任由她去死的,反正她的死能成為我的武器。

但是—我卻沒法就這樣轉身離去。

無辜者比仇人更難處理,對於仇人我可以把他畢生盡毀,但對於無辜者,特別是曾深愛過的她我顯得太婦人之仁。





「泰思,求下你…將我係呢17…18年既夢魘之中解救出黎,得你先做到。」她幾乎向我哀求地說。

萬一起疑的人不是她呢?

萬一其實她是來試探我呢?

萬一她是受起疑的費勝嵐所托在這樣套我口風呢?

太多考慮了,不論前進還是離去也會對全盤計劃創生嚴重影響!

「唔係得我先做到,係得你口中既個個鄧泰思先做到。」我說,「你今晚咁樣逼我都唔代表任何野,只係證明我係一個唔會見死不救既人!」

鄧有德?潮漲?沒聽說過呢。

「咁你就企係個度!」梅黛琪,「鄧泰思,我要你親眼睇住自己曾經既未婚妻死係你面前!」





她情緒激動,然後抽起一腳往後踏一步,但是她身後根本沒有任何地面,只有67層樓下的尖沙咀!

「黛琪——!!」

我提氣爆發,一瞬間往前突進!終於在她往身後的萬丈深淵倒去時我捉住了她—早就向我伸出來的手!我一把將她拉住,旋腰拉動手臂把已到空中的梅黛琪拉回天台內,緊緊的把她的雙手按在圍欄上,她站在圍欄外頭,我站在圍欄內側,猶有餘悸的調節著呼吸。

「…獅子山伯爵會叫我做黛琪?」她望住我,「定係你又想講咩只係唔想見死不救既廢話?」

「……」

「泰思?」

「唉,果然我永遠都被你食住,黛琪……無錯,我就…」我唉一口氣,「好耐無見啦,我係鄧泰思。」





她輕輕抽了一口涼氣,但還是一臉「果真如此」的表情。接著她先是輕輕一躍的跳回圍欄內,看梅黛項的樣本來想擁住我,但是看看我身後的閉路電視只是輕輕雙手牽住我的手,流下淚水:「泰思…到底…點解會咁?個年發生咩事?我真係以為你死左啦!我,我,我,對唔住…我個時…個時勝嵐日日夜夜都陪係我身邊,我真係好想有個人被我抱下,艾下,依靠下…」

她一開始,就是在道歉。

我把剛剛的憂慮已盡數扔諸腦後:「…我的確係死左,依加係你眼前既人,應該話曾經係鄧泰思,但依加只係白梓爵。」

「被我睇清楚你個樣…你個樣…捱到好殘…」她把頭哄近我,輕輕的察看我的每一條皺眉。

「坐在十六年監,係咁上下。」我說。

「點解你要咁樣改名換姓?我地可以好似細個時咁…」

「永遠無可能再好似細個咁。」我打斷她。

「果然…都係既,你接受唔到我嫁被勝嵐都係正常,我本來應該係你既女人…」





「問題唔係呢度!問題係…!!」

是害我坐了十六年黑獄的人,正是她枕邊的費勝嵐!

「…算啦,過去既事唔提。」我說,「只有今晚,只有係呢度,我先係鄧泰思,今晚我落左呢條樓梯之後記住,我係白梓爵,我係獅子山伯爵。」

現在她知道了我就是鄧泰思,問題變得更麻煩,如果再給她知道費勝嵐做過的事和我的計劃,問題的麻煩程度實在非筆墨能形容。

「但係,我地咁多年無見過!勝嵐都一定好想…」

「哼。」我冷笑了一下。

這傢伙如果知道我的真正身份的話一定會把我斬草除根吧,我之前說過的「萬一費勝嵐得知我真正身份」的對策中其中一個項目就是在那情況下拆解他對我發動的攻勢。





「佢做咩?點解你咁反應?」她一呆。

「今晚到此為止。」我說拒絕再糾纏下去,「記得唔好同任何人講我既身份,連費勝嵐,Fiora同費柏榮都唔得,如果你覺得對我唔住既—為我保守呢個秘密就係你可以幫我做到既唯一一件事,我只想由頭黎過。」

看準了她的內疚,我決定要好好利用。

她一呆,然後凝重的點點頭,也識趣的沒有追問。

我本來就打算日後費勝嵐家破人亡後,我會保護起無辜的梅黛琪,而她也會知道是我的復仇把她一家擊墜至這田地,但她本應恨的—是一個叫白梓爵的陌生人,但現在在她認知中,只有鄧泰思這老相好,到時她會更痛吧。

今晚是個錯誤。

「我知道你人無事返左黎,生活美滿就足夠,泰思,我地都老啦!已經錯過左十幾年啦!」她哭著說,牽起我的手時淚滴淌到我的手背上。

「……白先生?」

而那就是亞娜走到天台上看到的那一幕。

「亞娜小姐…」梅黛琪連忙放開,好像我們在做甚麼不見得光的事?!

「難怪頭先白先生吩咐我睇住費先生既動向。」亞娜一臉不悅地說,老實說我第一次見到她的表情這樣子難看,「原來係咁。」

「我…」

亞娜打斷我說:「佢岩岩同唐老板一直飲威士忌酒,已經醉左係梳發上,相信唔會上黎阻到你地兩個!」

梅黛琪望向她:「亞娜小姐,你係咪鐘意左泰思?」

亞娜的表情一瞬間由憤怒變成了錯愕,不知道是因為她眼中的費夫人說出了我的真名,還是梅黛琪這樣直接了當的問出這問題。

既震驚又錯愕,看看我又看看梅黛琪:「白先…泰思?」

對她來說,本來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就好像只屬於她的信任一樣,只有她,只有呂雅娜知道我的身世,我的故事。但是先是賈姑娘,現在又是梅黛琪,她似乎受到了打擊。

但原來她受到的不只是打擊,更多的是失望。

「你唔使答呢個問題住。」我說,「亦同你無關,費夫人。」

我劃下界線,對她來說我只會給她知道「我是鄧泰思」,至於如何從鄧泰思變成獅子山伯爵,心中對唐老板,費勝嵐和鄧有德的恨意,我一概不會透露。

「…嗯,咁樣…第時再見。」她站起來說。

可免則免了。

我與亞娜向正爛醉如泥的唐老板和費勝嵐別過後下樓,才一離開升降機大堂,亞娜馬上氣沖沖的走向停車場,還一邊說著甚麼「男人」「聰明一世」「無鬼用」之類,然後拉開車門坐進去後砰一聲摔上。

小姐這車子的價位可是以我的身家也會心痛喔?!

「亞娜?」

她以眼尾看看我,卻賭氣不開車。

即是要我哄吧?

「亞娜,你有野直接講啦。」

她傻眼:「你做咩同佢講晒出黎?!」

「頭先佢以死相逼。」我攤攤手,「佢當年同我既事無關,嫁俾費勝嵐條打靶仔都合理,始終除左我之外佢最熟既就係條仆街,所以其實我唔太怪佢,佢係無辜既。」

「哈啊?!咁都係理由?!你真係覺得佢無關?真係無辜?!」

這可不能當作沒聽見了。

「你知道左啲咩?」我凝重的說。

「轟!」油門被踩下。

「我知道咩?!係…係…係你視而不見啊白先…鄧泰思!」亞娜再踩深油門,車子飆出,我馬上扣上安全帶,把自己的臉對準安全氣袋。

我還沒解釋,她又繼續一邊飆車一邊說下去:「女人啊,女人黎架!點解你會信佢?!平時明明你咁醒…哎呀!嬲死我啦!嬲!死!我!啦!」

話說你也是女生吧?!

她一邊說一邊打我的大腿,亞娜的力氣與我不相伯仲,差點就斷掉了!當然是指大腿啦!

「睇路!紅燈!紅燈!!」

「嗶——!」

「叭!!」

車子一路上見車過車,亞娜好像受過不知甚麼神奇的訓練可以使車子碰巧避開紅燈,在最後一秒的綠燈衝過斑馬線向前繼續長驅直進,最後我們伴著飄移的白煙停在我家門前。

「亞娜?」我梳一梳自己塌掉的梳海。

「嗄…嗄…」她放開軚盤,似乎冷靜下來,「泰思…頭先佢問我係咪鐘意你,我唔敢答,因為你話將來你會做一啲我未必接受既事。」

「…嗯。」這是我們對於現況的共識。

「但係,我一定係企係你個邊…即使好似之前咁。」

指的是與Jesscia之間的關係?

「你答我。」她側身向著我,我看到她一雙瞳仁中的自己倒影,看到她臉上的紅暈,「費勝嵐係咩人?」

「司長既政治助理。」

這兒說明一下,政府架構之中以特首為最高級,在特首之下分別有三名司長。而司長都有一名「政治助理」,作為司長的左右手,以級別來說甚至可以說是政府架構中的第三把交椅,可以視為未來局長,司長,甚至特首的潛在人選。

「咁咪係囉,政治助理等於係英國既政務次官,係好高官位既人黎。」亞娜說,「…咁樣,係你坐監之後,有冇任何人同你接觸?寫信?見面?」

「…無。」

在那牢房中,除了利教授和我的磚頭朋友,沒有任何人,也沒有外界的訊息。

「以梅黛琪既身份同費勝嵐既權力,佢地要接觸你應該無問題,甚至可以提供食物,物資,法律支援……就我所知,同泰思你同期被囚既鄧龍威,佢甚至有電話可以聯絡香港既人,將經歷打成訊息Send出去出書。」

我默然。

「鄧龍偉佢既屋企人都有搵個謝議員幫手…泰思,梅黛琪佢有冇做任何事?」

我默然。

「人地都要搵議員…但梅黛琪佢老公就係政府既高層,司長既左右手,權力核心同佢訓係同一張床上面,咁佢有冇做任何事?」

無話可說,無言而對。

亞娜正確得我沒法反駁。

她並不是做了甚麼的仇人,而是甚麼也沒做的……

……不懂怎樣形容,只能夠說不是自己人。

「今年係2019年,Fiora係8月尾既生日就夠18歲,按時間計算,佢係2001年8月出世。」亞娜看著我的眼神開始複製起來,「即係…梅黛琪係2000年10月,即係你係菲律賓被捕之後3個月,就已經…有左Fiora同柏榮。」


我深呼吸一下。

梅黛琪,你比我想像中…更加…

「個個時代比較保守,我唔知道佢會唔會3個月由拍拖到…咩既時間夠唔夠。」亞娜說,「但係,如果佢地想係埋一齊既話…令你係菲律賓一去不回會係一個好方法。」

最後,亞娜望向我,吞一吞口水。

「就好似你為左令賈姑娘同林牧師一齊既做法。」

不行,要窒息了!

我推開車門,夏天悶熱的空氣湧進了胸腔,我還是感到沒法呼吸!我拉開襯衫最頂的鈕猛晃幾下用力呼氣才覺得活過來!

「仆你個閪街!」

我一腳踢向輪胎,腳尖傳來一陣酸痛,但完全被淹沒我的暴怒淹沒!!

梅黛琪!!你!!

「嘿啊!!啊!!」

亞娜按下手機,大門打開,我入屋後連燈也沒開重重把外套摔到沙發上發出巨大的「噗!」一聲,連阿布也不敢靠近我!

「咩以死相逼!咩只要係泰思就唔會由我死!我屌你老母!梅黛琪!!我屌你老母!!」

亞娜默默地關上大門,雙手放在背後立正默默的看著我發飆。

「點解…點解連你都!!連你都害我!我到底做錯咩,老豆!!勝嵐!!黛琪!!唐老板!!點解個撚個!個撚個都要咁樣去逼死我!!想我死!!一個人咁死係菲律賓最好永遠唔返香港!!」

淚水不爭氣地滲出,外頭的樹影在風中如扭動的怪物,名為鄧有德,費勝嵐,梅黛琪,唐老板的!!怪!!物!!

「嘿啊啊啊!!!」

「砰啦!!」

隨便抄起一支紅酒喝了一大口,漏出的紅酒如血一樣把我身上漂紅,接著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把紅酒瓶轟出,腰馬合一的蠻勁使酒瓶在落地玻璃表面直接碎掉!血色的紅酒沿著玻璃淌下,透過其看出去,森羅萬象只剩下血色一樣光景。

全世界,也!想!我!死!

「泰思。」

我伏在沙發上,無力地看著那些巨影,突然背後傳來一陣溫暖和芳香。

「我係度。」亞娜從後把頭枕住我的臂膊,輕輕梳起我的頭髮,「就算佢地都想你死,我都一定唔會,放心。」

無辜的雪花,根本就不存在。

雪崩之中,沒有任何無辜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