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娜聯絡了那些本來的核數師,會計師,分析師們,明天我要看到所有人回到崗位開始收拾爛攤子。畢竟我也十多年沒上班了,突然這樣回到辦公室中在報表和數據中穿梭還有點懷念,又有點陌生。

「亞娜你笑緊咩?」我笑道。

亞娜說:「我未見過白先生你咁投入一件事。」

我投入她卻高興嗎?

「嗄…?我覺得我彈琴,飲酒個時都好樂在其中呀…」





今天就到這兒吧,一時間也解決不了這死結。

「唔同,白先生好似左一個心願,放下一個重擔咁。」

我冷笑:「咁倒係無錯。」

但還不夠,光是失去了水道橋研究帶來的痛苦遠遠不及我在那石牢中虛渡的十多年,那種絕望,那種痛苦,那種生不如死,可不是這樣的打擊就能扯平的。

「亞娜,你見點樣?」我帶上房門坐回大班椅道。





「…嗯?咩叫點樣?」

「今朝唐老板咁樣話你,我擔心你。」

感覺自己好久沒有說這種話了。

「你擔心我?」亞娜反問,輕輕坐到我大腿上,「除左報仇你仲記得關心我?」

我苦笑:「亞娜,你知我…」





「講笑咋~」亞娜輕彈我額頭,「頭先泰思你幫住我,我其實好開心。本身…本身係有啲唔開心啦,始終都識唐老板…但見到泰思即刻幫我我都…覺得唔驚。」

「有我係度,區區唐老板根本唔使驚。」我說,「收工啦? 聽日繼續。」

這段沽空對決軋空的風暴中,唐老板與別離公子都在其風眼,所以唐老板的水道橋研究這樣子被我奪去,一時間傳媒自然把鎂光燈照向我。

[獅子山伯爵入主水道橋研究]

[何方神聖 :橫空現身的白騎士 水道橋的救世主?]

[唐老板失去了一切,那個人證實了這一消息]

[富人被一群窮人挑戰!香港又出事了!一個男子成為了關鍵!網: 活該]

「咩垃圾文黎…」我關掉內容農場把平板電腦扔到旁邊沙發上,「你講,亞娜。」





亞娜開始拿出報告:「手續已經完成,唐老板既股權己經轉移,水道橋研究佢已經無份…而係變成白先生你既公司。」

翻頁。

「核數師,會計師正係度處理緊軋空事件,因為佢地一直以黎都係針對唐老板同水道橋研究,所以當唐老板被逐出水道橋研究既消息傳出後,股價開始冷卻……」

「唔係啦亞娜。」我說,「呢啲你處理就可以,我指唐老板佢點。」

「佢…聽Jesscia講,佢日日係屋企好忙。」

「忙?」我冷笑,「佢仲有咩忙。」

馬上答案出現,門鈴被按響。





「費先生。」亞娜開門,門外站著的人正是費勝嵐。

「午安,亞娜小姐。」費勝嵐說,「伯爵係唔係度?」

還真的久違,我正想著他甚麼時候會出現呢。

費勝嵐坐到我對面的扶手椅,而我就坐在自己喜歡的那張上,亞娜放下齋啡和紅酒,站到旁邊待命。

「…」費勝嵐望向亞娜,自然是示意她離開。

我說:「所有我講既野,同你要對我講既野,亞娜都可以知道。」

亞娜眨眨眼。

「你肯定?」費勝嵐問。





「肯定。」我點點頭。

亞娜再眨眨眼。

費勝嵐先是嘆一口氣:「我本來以為你同唐老板幾夾得黎。」

我皺眉道:「做咩講到我好似針對佢咁?我借錢俾佢,佢用股票黎做抵押,佢還唔到,抵押沒收,我覺得自己係對事唔係對人,定你想我話: YO~唐老板,見同你咁熟,啲錢就唔使你還啦!」

費勝嵐沒法反駁。

但當然,這只是表面上—實際上我的操作還包括扶助起別離公子,借徐乞兒引入水道研究話題,找人打別離公子和徐乞兒,把後者送進監獄,最後觸發軋空。

「反而,我幾意外—因為我一路都知道,費先生你同唐老板好熟,識左十幾年。」





「你意思係?」費勝嵐雙眼射出灼熱的視線。

我迎上:「例如任由Fiora群埋別離公子,幫佢發動軋空但完全唔阻止?」

「……」費勝嵐笑了。

「……」我也笑了。

「所以,你今日唔係黎勸我放過唐老板。」我瞪住費勝嵐,捕捉他臉上每一絲最輕微的變化。

「我的確係收到佢電話,但係我睇過合約同啲文件。」費勝嵐喝一口酒,「如伯爵你所講,對事唔對人,無理由要你咁樣白白送錢俾佢。」

「你明白就…」

「但預先入股水道橋研究其他持股者既母公司呢?」

「…」我輕呷齋啡,對手愈是步步進逼,愈要冷靜。

「以你講法,我預先收購其他持股者既母公司,我係有心害唐老板。」我說,「費先生你任由Fiora加入別離公子,你就算唔係有心害佢—至少你樂見呢個局面。咁樣我地會唔會係同一路人呢?」

回想起二人談笑風生的樣子,有點想吐。

「我同你啊…費勝嵐同獅子山伯爵。」他道,「唔知呢。」

也許費勝嵐為唐老板提供了不少政府人脈,作為其生意的便利。

但唐老板呢?

我不否認唐老板在商界的人脈為費勝嵐的「工作」提供了便利,使工作—始終只是工作,商界的力量對於升遷影響力有限。

費勝嵐可是靠自己的權謀爬到這位置上。

「我相當好奇。」費勝嵐說,「近日關於伯爵你既報導都唔少,我唔明點解你會咁算計算唐老板。」

「我都唔明識左十幾年既你會咁樣對佢,反而話我根本睇唔出你地有牙齒印。」

「睇黎我地進入左一個你唔講我都唔講既局面?」費勝嵐攤攤手道。

「你既前設係我地係同一陣營?」

「我無咁講過。」費勝嵐道,「但既然係咁…我都明白要釋出善意既。」費勝嵐看一看亞娜再道,「好多年前我有一個朋友…上次你係我屋企見過佢張相,佢叫鄧泰思。」

「有咩關係。」

「唐老板害我失去左呢個朋友。」

事情有趣了。

「睇黎你地好熟啊。」我冷冷地說,這傢伙在說謊—應該說:他沒有說出事實的全部。

唐老板利用我運毒還債是一回事。

但是誰人向菲律賓當局舉報,就是另一回事了:就是眼前的這位自稱很痛心失去了鄧泰思這好兄弟的費勝嵐。

「嗯…哈利波特識唔識? 我,黛琪,同泰思幾似哈利三人組。」

「哦,費夫人,即係梅黛琪。」

這麼說來,梅黛琪還是真是沒有說出我的真正身份。

為甚麼?

「無錯…所以呀,唐老板依加點其實我唔太在乎。」

唔太在乎,說白了就是由他去死吧。

「原來係咁。」

「咁我就講左啦,你呢?伯爵。」費勝嵐問道,「提早做左咁多準備,你唔好同我講你無預謀。」

「預謀啊。」我道,「…未到講既時機。」

「時機?」

我早就做好決定了,這是必須的一步棋。

「過多一個月左右,你就會知道。」我道,「你一定會知。」

我說過了—我要我的仇人知道現在的痛苦,現在的劫難不是甚麼巧合,而是因為當年陷害我而得到的惡果。人生有諸多不幸,也許他們會把這些不幸歸咎於命運,但是我要清晰告訴我的仇敵們:這是報應。

但同時,我又答應了亞娜不會殺掉唐老板,那麼這兩個堅持就意味著一件事:唐老板會告知費勝嵐,我—就是鄧泰思。

「睇黎你仲唔滿足。」費勝嵐望向我道。

「請費先生你等我好消息。」我說,「事實上亦無咩好隱瞞。」

「咁樣,等你聯絡。」他滿意地站起來,「始終獅子山伯爵既承諾係絕對既,我對呢點有信心,只係有時做人唔好太貪心。」

「多謝你關心。亞娜,送費先生出去。」

「費先生,呢邊請。」亞娜鞠躬道。

「唔該…隻狗唔錯。」

遠處的阿布正伏在涼快的地面上呼嚕呼嚕地睡著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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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是失去時才知道自己擁有過的可悲螻蟻,徐乞兒自以為自己光輝不再,淪為乞丐已經是一無所有,但直到被人以#METOO拘捕才發現自己還有自由,未來,名聲。

我說過不會殺死唐老板,但沒說過不從精神層面上殺掉。

所以要使一個人最痛,要先給予絕望。

然後,在絕望中給予其些許希望,如怒海中的一條救命稻草一樣,絕望者就會把人生的一切,存在的一切押在這小小的希望之上。

最後,自然是在那個以為能得救的人眼前,慢慢的把這稻草掐碎。

相比起直接把那人淹死,這樣給予的絕望感更加痛入骨髓,因為加上了希望破滅的失落。

所以—

「唔好話我趕絕你啊,唐老板。」我來到了他家的大宅,「但呢間屋真係水道橋研究既資產黎,我都唔想。」

他的大宅是以水道橋研究的名字買入,自然是公司的資產。

「白梓爵你使唔使去到咁盡?!」唐老板又在我臉前生氣,雙頰的肥肉在抖動。

「公事公辦啫,唐老板。」我苦笑,「我都要向其他股東交代。」

地點是在他的書…不對,我的書房中。

「我係度住左十幾年,你唔可以咁趕我出去!你望下…我仲有老婆,我仲有個女,你叫我地咁樣臨急臨忙搬得去邊?!」

「唐老板,呢個係你既問題呀。」我說,「而且臨咩急臨忙?我兩星期前已經同左你講,我認為已經相當足夠。」

「出面租私樓唔續約叫你走都起碼俾一個月啦!」

「我咪俾左一個月你。」我說,「你堂堂商會主席,點會一個月都搵唔到地方住?」

「我…我…」

之前那些為了幫他的證卷交易公司,全部因為單方面禁止買入二百FUN而面臨數之不盡的訴訟,他們不是港交所金管局之類的機構,卻這樣禁止股民買入,那些律師們怎樣放過這樣的一塊肥肉?

現在他的人脈早已瓦解,人人視他為瘟神而遠之。

「…我只係公事公辦,我唔係針對你,唐老板,特別我知道一直以黎你幫過好多家庭,包括亞娜既家庭。」

然後,在絕望中給予其些許希望。

「你意思係…?」

「送樓俾你地住我就做唔到喇,但我倒係有一間屋吉左係度暫時唔會住,個度都符合你地既身份地位,你地一家人可以暫時住係個度先,安頓好再搬。」

「邊度?」

你知道的。

就只有這個地方唐老板和唐太絕對不會忘記…明明在這兒殺過人,又出席過我的入伙晚宴。

「就係上次你地黎入伙Party個間村屋呀。」

看到唐老板那個扭曲著,抽搐著,明明苦不堪言卻又不能說的樣子我實在大感痛快。

唐老板一家入住那家村屋,也就是當年二人兇殺的現場後我著亞娜多與Jesscia聯絡。

但是—

「佢依加唔多理我。」

下了班換過睡裙和過膝壓力襪的亞娜把自己抱成一團坐在沙發上這樣說。

「點解?」我坐在她身邊問。

「…我係你呢邊既人。」亞娜幽幽地說,「亦即係…佢地對面既人。」

成為某人的伙伴,也就意味著成為某人的敵人。

最近亞娜放假也只是去探望弟弟然後就回家,不會好像以前會跟Jesscia出去逛街購物,去遠足打卡之類,從醫院回來就一直與阿布作伴。雖然阿布高興得口水直流,但是看到她這樣子…

……是我弄成這樣的,為了我的復仇,亞娜犧牲了自己的人生。

「對唔住。」我輕吻她額頭,「我…或者我可以…」

本來,我想說自己可以找辦法補償亞娜,但我突然又發現自己無論做甚麼也沒法補償。

我有錢。

但除了錢外我甚麼本事也沒有,自然沒辦法補償亞娜。

「…對唔住。」我再道歉,「好似…我咩都做唔到。」

「泰思…」面對無力的我,亞娜卻沒有怪責,「你咩都唔使做,我早就做好左呢個心理準備。」

我沒說甚麼,輕輕一摟她。

「汪嗚…」阿布躍上沙發把頭枕到亞娜膝上撒嬌。

「但係你話過會救Jesscia,具體係點?」亞娜別過頭眨眨雙眼問我,我們幾乎臉貼著臉。

「具體黎講,嘛,嗯,點講好呢,好,既然係咁,就係咁囉。」我別過頭去,準備去廚房拿零食吃。

「泰思~」亞娜撲向我,把我壓到沙發上,「你一係就直接話唔講得,唔係就唔會咁吊我癮。」

「嗚…投降,投降!」亞娜精通壓制敵人的關節技,我使出柔道—的拍蓆,示意投降。

亞娜放開我從我身上爬下來,我心底泛起一絲失落,背上傳來一陣空虛。

「呢啲機會我留左俾文俊啦。」我爬起來說,「唔可以令佢錯過呢個機會。」

「留俾佢?但只憑佢…」

我苦笑:「雖然佢睇起黎好似吊兒郎當咁,但你又有冇發現文俊佢其實認真想做某件事既時候佢會變得好勁?」

「佢?」

「無錯…個次之後我解理左咩叫電子競技,文俊既能力一啲都唔差。」

反應,判斷,戰術,電子競技原來不是我想像中的「打機」,而是在我們所摸不到觸不著的地方戰鬥著。

「文俊最大問題在於悲劇,佢心中無希望。但係你諗下佢打機個時?博晒老命,指揮全隊咁勇往直前,好像變左呢一個人咁,因為佢睇到有獲勝既希望。」

不是因為看到希望才堅持,而是堅持下去才看到希望—這一句話說得漂亮,但卻違反人性。

人類就是一種需要希望,才能戰鬥,才能勝利,才能堅持下去的物種。

不理那是真實的希望,虛假的希望,被給予的希望,自己想像出來的希望…我們總要有有希望才能堅持下去,事實上「堅持下去才看到希望」這句話本身也包括著自己的堅持能得到「看到希望」這個希望。

即使我在菲律賓,也靠著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重獲自由」這一希望而活下來,原因當然是知道自己是無辜。

而文俊情況就是悲觀的性格使他需要更強烈,更明顯的希望,都怪他上網太多。

「佢…打機個時又真係好專心,好激動,好投入既。」亞娜說。

「因為佢知道自己有機會贏,佢只匿係房打機,因為呢件事係佢唯一擅長,唯一既專長,咁梗係難以自拔。」我說,「咁岩得咁橋,Jesscia最鐘意收兵,收兵就係俾下希望,又收返,又俾返咁…所以今次文俊無咁快放棄。」

「佢…Jesscia應該唔會啦,之前追佢個啲好多知道佢屋企咁樣之後都無再搵佢。」亞娜道。

Jesscia其實不是甚麼美女,只是普通,站在亞娜身邊連她也不如,不過世界上也很難找到甚麼人能與亞娜的美貌匹敵。所以更多人其實是希望能借Jesscia的家庭在商界中上遊,現在對他們來說,Jesscia再無甚麼價值。

除非有那個笨蛋完全沒在意Jesscia的背景,只是單純的愛著。

很多時候不需要太多計算,陰謀,他只是單純的愛著Jesscia。

那笨蛋連手機密碼也設成了Jesscia的生日,而Jesscia是不知道的,只是為了滿足他自己的愛意。

還真有點羨慕這種單純。

「咁咪好,班傻仔千其唔好再搵,嘿嘿。」我在亞娜面前有時就是太自在了。

現在,只要將一把把鈔票塞給他接濟照顧Jesscia就行了。

亞娜茶几上的電話響起,她拿起來一看,上面顯示的是Jesscia。

「Jesscia…?」正如剛剛她所說,Jesscia已經很少找亞娜,現在我是害唐老板家財盡散的仇人,而亞娜是我的助理,二人的決裂相當合理。

除非有甚麼事,要她非找亞娜不可。

「亞娜…」Jesscia的聲音沙啞。

「Jesscia?你把聲咩事?你有冇事…」

「……佢死左。」

我心中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