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娜眼中充滿了恐懼。

「岩岩你話遺囑…」亞娜說,「你目標係咩?泰思。」

我道:「無咩目標,只係提醒一下佢,決定要點行動,係柏榮既選擇。」

夕陽被困在落地大窗的外頭,我們的影子也拉動長長的,沒有開燈,只有我們二人的室內格外昏暗,所以東西也染上了落霞的血紅。

「泰思,你…想佢地父子相殘?」亞娜輕咬下唇說。





「我無咁講過。」

「你明知佢欠錢,明知佢因為家姐而對費勝嵐咁大仇口,仲專登咁講佢知,咪即係…」

我冷冷道:「佢會立遺囑好似係因為你啊,呂雅娜,你唔係黎到依加先話我殘忍?」

亞娜很善良,我很喜歡。

亞娜太善良,我不喜歡。





但正如我所說,他會立下遺囑是因為亞娜在遊艇會發動的襲擊,她沒有說我殘忍的立場。

「…但感覺…唔好…」亞娜說,「梅黛琪已經咁樣求我地…Fiora可能要終生監禁…」

我反反白眼:「你可憐佢地?」

「…」

「你唔可憐下當年既我,當年我既一家人?」





「唉,的確。」她嘆氣說,「你始終放唔低。」

是的,我不能。

道理我聽到耳朵快要生繭了,但我就是不能,我也不能欺騙自己已經放下,每次看到費家一家人心中那焚燒著的怒火也提醒著自己我不能扭曲自己的意志。

我恨,我憎,我想他家破人亡。

他毀掉我的人生,我毀掉他一家的。

司法界的圈子不大,景遙的師父剛好認識費勝嵐的律師,所以費柏榮找上了他,這時先要澄清一下次序:是費柏榮先找上那律師,我才知道那是景遙師父的朋友,費柏榮從那個只躲在房中抽大麻的戀姊狂變成了要為姊報仇的復仇者。

「訂枱人…安德烈子爵?」侍者問。

在這種級數的會所當然容許匿名訂枱,不論是娛樂版的狗仔隊,或是私家偵探的跟蹤,這會所賣點是高私隱度。





「無錯。」穿著正裝的費柏榮…安德烈子爵點點頭。

「呢邊請。」

我和亞娜跟著他走,他卻是一馬當先地走在我們前面,一時之間我好像看到年輕的費勝嵐一樣。

那個律師是個胖子,早已在包廂中坐著。

「柯大狀!!」費柏榮一推門而進。

「呵,世侄,咁好約我食飯呀!」

「你由細睇到我大,約你又點使理由呀…不過又真係有!我買到支好酒,知道你一向鐘意飲茅台!」他抽出一支茅台和兩隻白色杯子。





「哦哦哦?!好野黎喎!」

無事獻殷勤卻沒有一絲警剔,這胖子聰明極有限,既然費柏榮用酒作助攻應該是喝醉後就很好對付的那種人吧。

「同你介紹,呢位係…」

「獅子山伯爵!同埋亞娜!我聽景遙提過你地呀!」

我點點頭:「你好,柯大狀。」

亞娜標準地鞠躬:「晚安,柯大狀,好高興識到你。」

當晚我與亞娜只是陪襯,只見費柏榮和柯大狀倒了一杯又一杯酒,杯底仰了又仰了天,柯大狀馬上變得滿臉通紅,說明他的身體對酒精相當敏感,反而是前者…似乎是千杯不醉的體質。

亞娜是透過訓練獲得這種體質,而費柏榮是天生嗎?但這程度也太誇張了吧,那可是茅台喔?我很確定那是真貨因為是我買給費柏榮的。





「聽講Daddy係我家姐被人拉左後,改左遺囑?」

「無錯!!嘿嘿,無錯!嘿哈哈哈!!」

費勝…不,費柏榮雙眼如發光一樣:「我諗應該會唔係將全部改為留俾我同媽咪掛?」

「哎喲世侄,我唔講既,唔得唔得,要保密架嘛,保!密!OK?嘿哈哈!」

「車,睇黎你真係唔知。」

不,人家根本沒說過自己不知道吧。

「仲以為Daddy最信既人係,睇黎你都只係佢點頭之交。」他一臉鄙視。





「喂,你咩態度啊?!點點點點點點咩頭之交呀!佢呀!連份身家唔留俾個逆女,改做留俾老婆同個仔都搵我呀!!我點頭之交?!你就點頭之交呀!你陷家都點頭之交呀!」醉掉的柯大狀完全不知被套話。

「哈哈,我錯,罰我,黎,飲!」費柏榮又喝一杯茅台。

不出再三杯,柯大狀咚一聲伏在地上呼呼大睡。

「真易對付。」費帕榮放下手上的酒杯。

我苦笑:「你點解可以飲極都唔醉?」

「……之前為左哄我家姐,我睇過D小魔術教學。」他把杯子翻轉,扔出一塊白色的海棉,海棉已經吸滿了茅台,「我一滴都無飲過……家姐好鐘意我玩呢啲俾佢睇,佢一邊話我白痴…一邊勁開心咁摸我頭…佢其實好開心…」

後面的資訊不重要吧。

雖說是幼稚的方法,卻極度有效,沒人會無緣無故去檢查對方的杯子是不是塞了海棉。

「所以你知我無呃你啦。」我說,「我想對付既只有佢。Fiora既事 ,我好遺憾,精神科報告上我會盡力幫手。」

「嗯。」

「咁…如果你要為你家姐復仇同拎到遺產既話…」亞娜吞一吞口水,「咁你要殺左自己爸爸…」

又是亂倫,又是弒父,其實這傢伙比起費勝嵐更糟糕吧。

「無所謂。」他說,「然後我就可以用既錢買通唔同人,保外就醫又好,假釋又好,盡快救我家姐出黎。」

他的野心和謀略盡得費勝嵐真傳,沒想到我害Fiora坐牢卻錯誤解放出一個瘋子。

「好,有野心!我欣賞。」

「哼,你只係想睇我同自己Daddy互相殘殺。」費柏榮道,「漁人之利呀,伯爵。」

「至少我地仲係同一陣線。」我說。

「無錯…今晚好在有你做介紹。」這會所是那種要現任會員介紹才能入會的那種,今晚的費用當然也全是我付。

「舉手之勞。」我說。

「咁你諗到咩方法未?」

「唔需要同你交代。」費柏榮說。

把我用完即棄,只需要自己擺平費勝嵐,待需要時再利用我嗎?

這也很像費勝嵐。

待柯大狀醒來已經是一小時後,費柏榮早已離去,包廂中只剩下我,亞娜和滿身酒氣的他。

「咦…?」

「早晨呀柯大狀。」我說,「雖然已經係半夜一點,你知唔知…我身體唔準我太夜訓,依加坐係度係同你玩緊命。」

「伯爵…嗚…頭好痛…唔該。」他坐起來,亞娜遞上溫水。

「原來費勝嵐遺囑上,將副身家留在俾佢老婆同佢個仔呀。」我笑道。

「?!」他一臉錯愕,「點,點點點解你會知?!」

「你醉左會咩都爆晒出黎,睇黎得你自己一個唔知,連費柏榮都知喇。」

「…佢…佢無醉咩頭先?」

「佢一滴都無飲過。」

「嗄?」

亞娜遞上一塊廚房找來的海棉,我拿過枱上剩下的杯,把海棉塞進去,再倒上了十多秒茅台,然後翻轉杯子:「Magic!頭先其實得你一個俾佢喪隊。」

杯中沒有半滴酒流出。

「佢…佢陰我?!」如夢初醒的他驚訝地說,「話說…點解你會提我呢啲?!」

同樣是心計,費柏榮還算是不錯,但年輕人始終是年輕人。

老奸巨滑中,「老」是挺重要的一環。

他只顧如何用心計達到目標,不知道要把心計藏起來,至少不能讓我和亞娜搞破壞,而不是自己就這樣黑口黑面的自己離去,留下一句「自便」就頭也不回走掉,任由我和亞娜坐在這兒。

Fiora沒說錯他 : 白痴。

世界上甚麼比自以為天才的白痴更可怕了。

「因為我要你幫我傳話,要費勝嵐提高警覺,有人想對佢不利,但唔好講邊個,亦唔好話係我講。」

「…我點解要咁做。」

「哦好呀,咁我去同費勝嵐講一次佢遺囑內容啊,如果我可以咁準確講出內容,佢會點睇你呢個唯一知道既人?」我一邊要脅一邊仰天大笑,「哈哈,唔好意思,唔只唯一,已經係唯四!!」

「唔好!唔好!」他慌亂地說,「就,就提佢小心啲啫!無問題,包係我身上!」

「邊個叫你咁做?」

「…我發夢夢見佢最近有意外!」

「非常好。」我滿意地站起來,「晚安,柯大狀,記得唔好揸車,你警告佢之前就死左既我會好頭痛。」

***

那天費勝嵐上門帶人到我家拘捕我時,費勝嵐看到我和梅黛琪在一起吧。

梅黛琪當然不會漏露她自白的內容,始終是要求我放過她與其子女,只擊潰費勝嵐一人。

她不說,不代表費勝嵐不猜。

費勝嵐在那邊胡猜,不代表他猜得著。

然後現在,費勝嵐又從自己律師口中聽到了即將有人要加害自己的訊息,但他死纏爛打了半天也問不出個究竟。

繼續猜,繼續猜,繼續猜。

於是,費勝嵐開始進入了草木皆兵的心理。

梅黛琪不肯說那天和我說了甚麼。

柯大狀不肯說誰正計劃加害他。

而我—

「亞娜,呢段日子我地邊度都唔好去,咩人都唔見,咩都唔做!」

亞娜當然樂意。

我也沒有任何動靜—於是費勝嵐的疑心病更重。

連費柏榮也好像有甚麼東西暪著自己—於是費勝嵐的疑心病更重。

當日遊艇會那個刺客還是下落不明,身份不明—於是費勝嵐的疑心病更重。

[費勝嵐解僱所有外傭]

[費勝嵐要求G4保護 警方:不評論個別事 強調按情況作人手調動]

[費勝嵐之女被裁定謀殺罪表面證供成立]

我就這樣和亞娜,阿布蝸在客廳中看著費勝嵐愈來愈疑神疑鬼。

「我要你幫手。」費柏榮打過來。

「個日唔係話唔需要我?」

「依加需要。」

「我係呢種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既人?」

「依加我Daddy好似痴左線咁,你唔靠我你好難郁到佢。」

「大家咁話,我倒睇下你有咩計。」

我和費柏榮心知彼此不是甚麼朋友,只是有一個這樣的共同敵人。

「有…但要你幫手。」費柏榮說,「你想繼續咁小氣落去,定係同我聯手……」

突然變了人。

「仲唔俾我捉到你?!電話俾我!俾我啊屌你老母!屌!」費勝嵐聲音由遠至近地響起,「你係邊個,你係邊個!係咪你,鄧泰思!你咪搞我個仔!你咪亂黎呀!」

我不作聲,輕輕蓋住電話的麥克風,費柏榮不至於笨得把我儲在電話簿中,這也是其中一個太空卡號碼。

「你係咩人?!係咪鄧泰思條撚樣?!光明會?!共產黨?!你咪亂黎呀,你知唔知我係邊個?!」

我微笑著掛線。 正當報紙雜誌開始關心費勝嵐的精神狀態時,我與亞娜正過著幾乎閉關的日子,我們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早上帶阿布去散步時的折返點,因為亞拉斯加雪橇犬本身是工作犬,精力旺盛,不帶牠出去散步加上晚上放電的話這黑白色混蛋可是會拆家的。

費柏榮三番四次的試圖上門,但這次我下了令方主任絕對要擋下他,終於不再有各種奇奇怪怪的人叩響我家的門。

「計劃係要利用我Daddy隻遊艇。」費柏榮說,「好簡單,首先…」

「我無興趣參與任何危害高官既行為。」我說。

「我己經兩…三個星期無見過你。」費柏榮道。

「我知,又點?。」

「點解?」

「如你所講,無需要。」

「你使唔使咁小氣?」他問。

我倒承認這點。

「唔係呢個問題,我唔想惹麻煩。」我笑笑說。

「Daddy個隻遊艇上附有快艇,只要我及時上得切去…」

我掛線。

神經病。

「嘩呀呀呀!!」在我們房中的亞娜突然驚叫。

「咩事?!亞娜!?」我先是一呆,然後馬上跳起來走向房門那邊。

「砰!」

亞娜卻是摔上房門?!

「亞娜?!」

「無無無事!我無事!」她的聲音又驚又喜似的,「唔使擔心!」

「你未試過叫到咁!」

「尋晚啊?唔係,之前夜晚你同我咩個時…我都有呀!」

我笑著罵:「唔係個種叫…」

阿布聽到亞娜的叫聲鑽到我腳邊不斷磨蹭我,又站起來後腳著地前腳往木門上抓來抓去,這笨狗不知道自己幾乎和亞娜一樣重,這樣門可是會破的。

「咪抓啦阿布。」

「嗚汪?」

「過黎,亞娜話無事就唔使驚,要信佢。」

我捉住阿布走回客廳,真夠重的,才走了一會兒我就要放下牠,感覺背椎好像到了斷成兩截的危險邊緣。

當然這段日子我除了和亞娜二人(一狗)世界外我也是在部署著,打聽著,例如我知道費勝嵐正在想用「精神病殺人」來為Fiora開脫殺人罪,台灣先前就發生過幾起精神病人殺人案,結果就是以精神鑑定報告來換取短短幾年的治療期,而不是重判,終生監禁,甚至是死刑。

想得美。

雖說這城市正在禮崩樂壞之中,但是還有少數人堅決地守護著最後的核心價值。加上這不是政治案件而只是刑事案件,判處結果不影響勢力的分佈和利益的配給,他們沒必要為了費勝嵐一個而害整個管治班子再蒙上陰霾——本來已經夠多了,更別不說他們還要裝作清廉,把打擊貪污打擊濫權掛在口邊。

不過也只是說說罷了,明眼人也知道。

不知道他們能堅持多久,但清泉還存在,值得致敬,所以利景遙在對抗費勝嵐試圖使橫手時遇上的障礙不多,即使還押等待精神科報告候判,我也挺肯定她完蛋了。

梅黛琪的求情?

誰管你。

「你想黎食飯?」

「嗯,介紹個人你識。」利景遙說。

「呃…」我望向還是關上的房門,不過亞娜或是菁婷總有方法解決吧,「可以啊,上黎囉。」

「咁今晚見~」

————

當晚由菁婷下廚。

「佢就係…我既男朋友。」利景遙含羞搭搭的低頭道。

眼前的男人和我差不多高,差不多瘦,還穿著西裝,拿著手杖,連鬚渣也和我差不多,他的眼中一看就知有隱形眼鏡,應該為了模仿我而把正常眼鏡拿掉吧。

用意相當明顯了。

「你好,我叫唐德文。」他有禮地說,「係做野既時候同景遙識得…因為佢話佢雙親都唔在生,所以…就黎見一見你地。」

愛德蒙和唐德文…好吧,讀音算是沒有學上。

「你好,唐先生…」

「叫,叫我德文得啦…」他說。

「Hallo. Schön dich zu treffen mein Freund」

「嗄?」

我笑道:「德文。」

「無聊。」利景遙白我一眼。

「菁婷,過黎。」

「係。」

我壓下聲線:「幫我起條友底,包括佢父母,兄弟姊妹,由出世到現況,後日放工前俾我。」

「無問題,伯爵。」菁婷點點頭道。

雖說我正在向亞娜學習她口中「正常地和別人相處」的技巧,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再說了,我關在那石室十多年,相伴的只有不同名字的磚頭,我不擅長這方面不算是我的錯吧。

當我親自向德文套料套得七七八八時,我把話題一轉。

「由今日開始呀,亞娜唔再係我助手。」

「咦?」利景遙和菁婷也呆一呆,只有德文那笨蛋還在吃。

不過德文說自己是景遙的同事,同樣是對抗濫權惡霸的人,這種位置只有笨蛋才能勝任吧。

我也不花口水去勸她不要做這些風高浪急的位置了,景遙就是這種人。

「亞娜,你自己講。」

「嗯。」她牽起我的手甜蜜的道,「我…我有左泰思BB。」

「噢?!」景遙比下午的我還要激動,「真係架?!幾多個月呀?!仔定女?!」

我失笑道:「先兩三個星期點知仔定女?」

倒是菁婷是臉上一沉。

「恭喜你地呀,亞娜,泰思!幾時結婚?!幾時擺酒?!會請我架可?!真係會請我架可?!」

「仲計劃緊呀…」亞娜害羞地說。

「所以亞娜佢今日開始唔再係我既助手,係我既未婚妻…」

「嗄等等。」亞娜打斷我道,「你未求婚架喎。」

「下?都搞到咁…」

「唔理,我要你求婚先得。」亞娜一解除掉助手的身份便全天候回復本性了。

「哈哈你要俾啲時間佢諗下!」景遙說,「佢對住啲磚十幾年,個腦都就黎變磚!」

「夠用就得啦!」

我還有一個打算,這是利教授給我的財產,給我的寶藏,但始終是利教授睿智的結晶。

是的…我看著景遙和德文那甜蜜的互動,我更確信這是對的。

這份結晶我要還給景遙,獅子山伯爵之名在我的復仇完成後便將不復存。

訣別之日將至。

***

「陪審團全票達成共識,本席宣判,被告費千芙,謀殺罪名成立,等待感化報告及求情,退庭!」

「Court!」眾人和法官互相鞠躬。

面如死灰的Fiora被獄警押離,她還在大聲叫著:「Daddy!Daddy!救我呀我!我唔想坐一世呀!係鄧泰思害我!!鄧泰思害我!!」

人們魚貫地離去,才一出庭外,記者們一湧而上:「費先生!請問你依加心情係點呢?」

我看看咪牌,那電視台正常發揮。

「悲喜交雜。」

「悲我明白,咁喜係…?」

「既然證據確鑿,殺人就要付出代價,我好高興香港既法治精神得以彰顯。」費勝嵐道,「陪審團,法官閣下,控辨雙方既律師都無因為小女既身份而有失公正,身為香港人,我好自豪。」

「費先生你對死者屋企人有咩野想講呢。」

「節哀順變。」這笑容完全是在說「死者沒家人」吧。

「黎緊會唔會上訴呢?」

身邊的費柏榮馬上發飆:「仲使問?!咁梗係點都……」

「我同柯大狀會先研究判詞。」費勝嵐拉住自己兒子,「稍後如果上訴既話,大家都會收到消息。」

「機會大唔大呢,柯大狀。」

「現時唔排除任何可能。」

費柏榮還是忍不住:「排咩除啊?!梗係上訴啦!痴線架?!家姐佢要坐成世架!」

身後的梅黛琪已是哭成淚人。

「柏榮,依加你係律師,定柯大狀係律師?」費勝嵐一如以往地一本正經。

「我…」

「…柏榮,好老實同你講,呢單案幾乎係斷正,好難打,上訴意義…唔大。」柯大狀說。

看到費柏榮接下來那表情我在車上也差點笑了出聲,那個表情真的不知道是他被判坐牢還是Fiora。

「點會咁…你又話會救家姐…」他幾乎要昏過去,只能用同樣神色哀傷的梅黛琪扶著。

「笑死」—用文俊教我的潮語來說就是。

不知道當年我入獄,梅黛琪有沒有這樣悲傷?

不知道看到我媽這樣悲傷時,梅黛琪和費勝嵐有沒有動過半分惻隱之心?

不知道即使他們動過,有沒有援出過一絲援手?

可憐之人自有可恨之處。

記者可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水洩不通的記者不斷追問,大部分問題費勝嵐也不作回答,拖著費柏榮和梅黛琪離去,閃光燈閃過不停,直到那一句—

「你對Fiora係庭上話鄧泰思害佢有咩回應……」

突然間費勝嵐發了瘋一樣奪去那人的錄音筆,空手握碎了屏幕,接著憤而扔到地上:「唔好再提鄧泰思呢個人!!」

「砰!」錄音筆碎開,電池和電池蓋飛脫。

「……」

落針可聞,只剩下背景的噴水池聲。

「鄧泰思係你中學既死黨點解會變成咁既?!」

「獅子山伯爵同你有咩恩怨!?」

「獅子山伯爵同Fiora有咩關係?!」

「唐老板係伯爵既仇人,你同佢之前咁熟,你地係咪共犯?!」

「你同當年伯爵既黑獄有冇關係!?」

記者們徹頭徹尾的瘋掉了,看到費勝嵐這樣激動他們如聞到鮮血一樣的鯊魚般窮追猛打,閃光燈連發如甚麼煙火大會似的閃過不停,費勝嵐狼狽地拖著妻兒逃跑,G4的人馬上把車駕來打開車門,三人逃進車廂內馬上絕塵而去。

「咁你告唔告佢?費勝嵐。」記者問那個被擲碎錄音筆的同行。

「你傻架?」

他們都沒發現獅子山伯爵的車子正靜靜地離去,也沒人發現略略易容的我剛剛也在庭內旁聽。

柏榮和他父親雙雙陷入瘋狂,一個正窮盡心力尋找對付我的方法,但發現我是毫無破綻,所有可以利用其權勢對我陷害的渠道無不被我封上,如當日我封死他以為能利用菲律賓逃犯的身份一樣,要不就是那些人被我買通,要不就是利景遙利用法律程序盯得死死的。

費勝嵐一展莫籌。

同樣地,費柏榮也沒法找到解決掉費勝嵐,拿得遺產的方法,已經接近歇斯底里的費勝嵐已經開始和梅黛琪分房睡,因為他生怕梅黛琪半夜暗殺他,他家中只喝全新未開封的蒸餾水,還要由他在隨機時間到隨機超市親自買回家的水,還順便買了即棄紙杯。

「…根本無辦法!咁落去家姐…幾時先出得返黎?!」費柏榮道。

下輩子吧。

我們又回到那間很重視私隱的會所,我唯一願意和他見面就是這兒。

「放棄比較好,佢身邊既係G4。」我道。

現在這情況連亞娜也沒法對付他。

「唔得!唔可以!!我無野輸!!」

徐公子也說過一樣的話呢。

「咁你想點?佢身邊既保護嚴密到連隻蚊都飛唔入。」

「…遊艇,佢隻遊艇,只要出左海就得返我同佢獨處。」他始終這樣認為,「係海上面佢會覺得自己係安全,唔會叫埋D濕鳩G4上船,我就有機會…」

「咩機會。」

「我Daddy唔識游水,但我識。」

費柏榮眼中出現與費勝嵐一模一樣的眼神。

我沒有過問太多關於費柏榮計劃的事,始終這事情實在太嚴重:謀殺政府高官。

這也是我當初阻止亞娜的原因,政治的這趟渾水可不是人人可以混的,我再有錢也沒法把亞娜從這場泥漿摔角中拉出來。

但我知道一件事就足夠了:費家將有劫難來臨。

我需要的,只是靜侯事態的發展。

事態往往是朝最糟糕的方向發展,這就是著名的墨菲定理:凡事有可能會搞砸的,絕對會搞砸。那是一個下毛毛雨的夜晚,回想起那時亞娜在醫院等我時正是冬夜,現在大概是聽到春天的腳步聲時候吧,所以這是梅雨,由交錯的冷暖氣團觸發的漫長降雨。

漫長,但也總有完結的一天。

結果我聽到的不是春天的腳步,而卻是另一個人的腳步聲。

梅雨在外頭輕輕飄落。外頭的森林一片安靜,甚至能從這兒看到雨滴從葉尖滴落。

「嗒嗒嗒嗒…咚!咚!咚!」大門又被叩響。

「鄧!!泰!!思!!」女聲叫我的名字。

我皺一皺眉,我不是說過不要被人來打擾我嗎。

「鄧泰思!!!咚!咚!咚!」

有男聲出現。

「費太!費太!你咁樣我好難做架!鄧生講過唔想有人打——」

亞娜在陪阿布玩耍,我走去開門,她拉著阿布從牠的狗窩走出來。

門打開。

「呀,鄧先生,唔好意思,唔好意思!」方主任向我猛點頭道歉,「佢…佢始終係費太,我已經講左架啦!但係佢…」

「方主任,我記得我管理費有交齊啊?」

「費太!!請係立即離開!!唔係我報警架啦!!」

「你報啦!!你報撚飽佢呀!!」

真麻煩。

「算啦,方主任,你返去做野先,我黎處理。」

「…好,有需要再叫我。」方主任點點頭離去。

「鄧泰思!」

「啪!」

梅黛琪震怒地一個耳光打在我臉上,阿布馬上掙脫亞娜手中的頸圈撲前,還是亞娜故意放開的?!

「吼汪!!」

「亞娜!唔好!」

亞娜眼明手快,就在阿布的獠牙快要咬到梅黛琪之前,亞娜一個箭步搶前捉住牠的頸圈,只輕輕在梅黛琪腳上留下一個紅印。

「係咪你!係咪你!係咪你做既!?一定係你…一定係你…嗚…」

「你發咩神經。」我冷冷地說,「呢一巴夠我告你普通襲擊,我講過唔會放過你地任何一個,多謝你又送彈藥俾我。」

「所以真係你…」梅黛琪好似看到甚麼怪物似的,「你…你個畜生!你唔係人啊鄧泰思!我個仔同我個女係無辜架!你…你點解要咁害佢地!!嗚嗚…俾返個仔我…俾返個女我…」

梅黛琪一瞬間好像老了很多,應該說她本來就和我與費勝嵐是同一年出生的吧,只是先前有費勝嵐的照顧和子女的陪伴,才有那個貴夫人的樣子。

不過我們三個也老了。

現在的她,身上的衣服被梅雨弄得濕漉漉,鞋子也滿是泥濘,臉上的妝也化開成一塊塊,正揪著我的衣領在哭。

這樣子被別人看到可不好。

「入黎再講。」

「胡…胡…」阿布還對著梅黛琪低聲咆哮。

「帶佢返去,餵佢零食。」我指通向樓下的樓梯,。

阿布被亞娜拉向樓下牠的房間。

「到底咩事。」我說,「呢個鐘數我應該去訓,要養肝,唔係亞娜會鬧我。」

「……今朝,佢同勝嵐出左海…坐個隻艇。」梅黛琪說,「但係…本身佢地話日落前就會返黎,結果我等到今日夜晚!!」

我心頭一沉,猜到了個大概。

「之後呢?」

「得返勝嵐一個!得返勝嵐一個返黎!船上面得佢同柏榮兩個人!!得返勝嵐一個返黎!佢話,佢話佢地遇到風浪,柏榮跌左落海!」

「咁你唔報警,反而走黎打我?」

「我已經報左!但我知一定唔係咁!一定有內情!我對左呢個男人廿年啦!如果真係柏榮跌落海係意外既!佢點會咁既表情!佢點會笑呀!!啊啊…仔啊…柏榮啊…」

可憐的柏榮,如果他見識過費勝嵐在遊艇會引體上升自救,或是那可以徒手捏碎錄音筆的手握力,就會知道根本動武的話不是他對手。

還是他天真得以為費勝嵐因為是自己老爸,就會手下留情?

他可是連我也會下手的人。

「你一定知啲野!鄧泰思!係咪你做既!你好憎我係咪?你想報仇係咪?我去死呀,我去自殺呀!你俾返個仔我呀!你俾返個仔我呀鄧泰思!!我已經無左Fiora, 我唔可以再無埋佢架!仔啊!!仔啊!!」

憶子成狂的梅黛琪披頭散髮地抓我,哭得呼天搶地,還沒待我出手,亞娜那旁出現一掌把梅黛頁推飛到沙發上。

我冷冷地說:「你依加明白當年我阿媽既滋味未?梅黛琪。」

我母親當年,就是這樣的悲痛欲絕,這樣的痛不欲生。

你有份做成的,梅黛琪。

你有份做成的,費勝嵐。

現在這份痛,全部都會奉還給你們二人!!!

錯愕,震驚,全部寫在梅黛琪臉上,她本來的俏臉再沒有一絲動人,只有難以置信。

「真係你!真係你做既!!你害死我個仔!!你害死我個仔!!」

「害你個仔既!係你老公費勝嵐!!你癲撚夠未!!」

隨著我的一喝,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哼,竟然親手殺得落自己個仔,可能係意外,可能係專登,但唔知依加費勝嵐有咩感想呢?好想知啊。」

也許普通父親被兒子襲擊,也不會下此重手。

但是費勝嵐的精神已經是這樣崩緊,這樣竭思底里,還有甚麼做不出?本來大家也覺得那個政壇之星不會把記者的錄音筆當眾摔壞吧。

Fiora能對別離公子狠下殺手的原因,是學誰呢?答案終於揭曉。

「痴撚線…痴撚線…」梅黛琪將近精神崩潰。

「依加等警方去查啦,費太,你返屋企啦,我地幫唔到你。」亞娜在我身邊說。

「亞娜…你聽講話你都有左BB,你一定明白做人媽媽係咩感受架?你幫下我呀,你幫下我同泰思求情呀…俾返個仔我呀,女同仔是但一個都好呀…」

「泰思…」亞娜不忍心地抱住我的手臂說。

但我卻是擋在向亞娜進逼的梅黛琪面前,保護亞娜。

我嘆一口氣:「亞娜,你知我咩都無做,亦咩都做唔到。」

要怪就怪他們對費柏榮內向的心沒有一絲察覺。

要怪就怪他們對Fiora扭曲的愛沒有一絲察覺。

要怪就怪他們對費柏榮扭曲的姊弟情沒有一絲察覺。

連我這個外人也能發現,加以利用,他們天天同屋住卻茫然不知,這是誰人的錯已經相當明顯了。

是梅黛琪一手造成的。

即使我怎樣推波助瀾,但始終有這一句話:無風不起浪。

你們二人才是罪魁禍首。

當我徹底在他們面前展露敵意時,也代表著即使他們知道我抱有敵意也做不到甚麼,我已經佈下了天羅地網準備收網。

「你不但止害死我仔女,你仲搞到勝嵐要親手殺左自己個仔,要我親自望住自己個女入獄,你就係因為廿年前我地害到你咁…你依加要咁害返我?鄧泰思,我…我已經道左歉…你仲想我點?你殺晒我全家又改變到啲咩?!」

「我唔要改變啲咩,我要壞人得到制裁,行惡既人付出代價。」

「我個仔同個女個時未出世架!!佢地做錯咩呀!!」

「咁我個時又做錯咩要有咁既下場!?」我憤而反問。

梅黛琪無言。

但我還不滿足,我說過了吧—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你個仔既真相或者無你想像中咁遙遠,梅黛琪。」我說。

「嗄…?」

「所有船隻都有類似黑盒既船載航程資料記錄儀,簡稱VDR,除左對你根本無用既位置航速之外,仲會記錄艦橋錄音,係艦橋上既對話都會被記錄。」

她好像看到甚麼希望似的。

正如那天她說的一樣:既然她選擇了站在子女的一邊,就代表她站在費勝嵐的對立面。

「新船既話,除左艦橋上既錄音,船倉,甲板都會有錄音,而且仲有船體各開口狀況,水密門情況等等,如果船上真係有咩意外或者案件,VDR亦最大機會錄到。」我開始實施最後的引導,「費勝嵐落船後,有冇對隻船郁手腳?」

她如夢初醒:「無…佢落左船…就去左差館。」

「今晚回航…到依加最多都係幾個鐘,佢未必有時間做手腳,依加去查仲黎得知。」

「VDR…VDR!!」她著了魔一樣叫著。

「但係!!去查既警察一定係費勝嵐既手下,你旨意佢地查到啲咩出黎?!」

「…咁點算?!咁點算?!」

完全沒發現我在引導二人最後決裂呢。

「亞娜。」

「費太,俾你。」亞娜遞上兩張卡片。

「…」她當然知道這兩個人這意味著甚麼。

第一張,是另一個特首候選人的直接聯絡電話,也就是說是費勝嵐的政敵。

第二張,是前者相熟的警察,職位是副署長,他出手查的話費勝嵐沒有干涉的機會。

「你頭家得返費勝嵐同你,你咁做即係背叛佢,唔好話我唔提你。」我道,「最後選擇喇,黛琪,你會企係仔女個邊為佢地復仇,定係企係費勝嵐個邊,保護你當年選擇既人?」

命運在此交錯。

梅黛琪掏出手機,作出了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