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也許不應該只為昨天放棄現在
 
我的感冒,是永遠也不會痊癒的了。
 
我想。
 
其實,感冒是無藥可治的。
 
我想。
 


在低層升降機轉左尾段的班房,辦了一個二手舊書的小書室。書室裡,阿朗施施然地掀開一本小說。那封面黃底紅字,字體是有比較陳舊的新細明體,封面的正中是一名憔悴女子的側面被紅框限制起來,絕望的向前伸手,似是在追尋些什麼,又似是在放棄些什麼。
 
阿魚款款的走到阿朗背後,問︰「好睇 ? 我買俾你吖。」
 
隨即,阿朗合起小說,塵埃一下子仰面撲來,弄得他咳了幾聲︰「咳 …… 咳 ……呢本書 …… 咳 ……我有㗎喇,都睇過好多次了。」
 
阿魚稍稍環顧四周,說︰「吓 ?  睇咗咁多次都照睇 ? 明明呢度好多舊書你未睇過,點解仲要 ……」
 
阿朗一邊把書本塞回書架,一邊笑著說道︰「因為鍾意囉 ! 」
 


阿魚仍不解的續問道︰「你幾鍾意都好,都唔會咁吖 ?」
 
阿朗並沒有急著回答,只從書架處抽起另一本書,掀開再慢慢說道︰「會吖,好鍾意嗰陣囉。」
 
阿魚忍不住嘆了口氣︰「唉,你真係冇變過,仍然都係咁天真。」
 
阿朗似是故弄玄虛的說︰「嗯,你可以話冇變,又可以話有變。」
 
阿魚用力地緊抓起阿朗那半軟半實的臀部︰「仆街,你撚鳩緊我吖 ? 」
 


阿朗只奸詐地陰笑起來︰「可能係,又可能唔係啦。」
 
「你以前……」正當阿魚欲想再次用魔手懲罰阿朗時,開店的同學走到兩人旁,溫柔且帶著不滿的微笑,提點道︰「呢對情侶,唔好意思吖,可唔可以收細聲量,因為呢度喺書室,其他客人都仲睇緊書。同埋,打情罵俏呢啲嘢,可唔可以喺出面先做,喺度做嘅話我怕會被人怪罪。」
 
「你有冇……」阿魚本想指罵那位同學,卻被阿朗制止了,且他更是道起歉來︰「對唔住,打搞到你哋。」語畢,他便拉著阿魚離開了書室。
 
阿魚一邊被拉著走,一邊不憤氣地問道︰
 
「點解要道歉 ? 又係你話道歉冇用嘅。」
 
「道歉點會冇用,咁我哋真係喺書室嘈到人。」
 
「係就係,但打情罵俏呢樣嘢錯就好唔合理囉,而家封建時代咩。」
 
「係有少少封建嘅,但點都唔會開放到喺涼亭扑嘢。」


 
聽罷,阿魚扯停了阿朗,失落地問道︰「你講咩吖 ? 」兩人就這樣的停在涼亭的草叢旁。阿朗左看看,右看看,才驚覺不知不覺間,他竟拉了阿魚來到涼亭處,回到那個可恨回憶的開端。
 
這種不知不覺,說罷也只是另一種不知不覺由心而生的謊言而已。
 
「講咩 ? 你唔記得咗喇 ? 」阿朗指向左側的一棵楓樹。
 
這棵楓樹,見證著,一群雛鳥離開六年的棲身之地,投入自由且殘酷的天空;又或見證著,每當寒風凜冽時,自身的紅葉覆蓋於地磚上,然後每當秋分之際,回到自身的枝幹上;甚或見證著,那根被他細小的性器,一下又一下,抽插起他那愛慕之人的禁地,中出又中出。那些激烈的肉體撞擊聲,那些迴腸盪氣的嬌啼聲,不知不覺間,浮現且迴盪在阿朗的腦袋裡,久久未能平復。
 
阿魚朝向他所指的地方看,問︰「你仲係嬲緊 ? 其實嗰陣唔關我事,因為 ……」
 
阿朗搶了她的說話,歇斯底里地大聲呼喊道︰「因為佢拎住裸照要脅你吖嘛,你之前都講過啦,但係上次你又點解釋吖 ?  係咪又有人拎住裸照要脅你吖 ? 」
 
「因為 …… 因為 ……」阿魚的眼眶含著淚水,咬緊雙唇,沒有把話說下去。
 


「點吖,林家瑜 ?  你有咩解釋吖 ?」阿朗指著她大罵起來。
 
阿魚聽罷,舉起右手,本想打在他的臉上,只是她放棄了。
 
阿魚慢慢的一步步走到那棵楓樹前,輕輕地撫摸著樹皮。
 
「阿朗吖,我鍾意你,好鍾意你 !」
 
語末,她朝向阿朗望去,在他眼前,任由一道接一道的淚珠劃過自己的臉龐。
 
「所以呢 ?  咁所以呢 ?  你好鍾意我又點 ? 」阿朗不斷地問道,接著,說話更是哽咽起來︰「我都 …… 做唔到你男朋友 …… 咁鍾意仲 …… 又有咩用 ? 」
 
阿魚別過臉來,淌著淚,跟著他一同哽咽,且道起歉來︰「對唔住 …… 我真係冇辨法 …… 對唔住 …… 好對唔住 !」
 
阿朗走了上前,雙手捉起她肩膀,歇斯底里地問道︰


 
「唔好再講對唔住,我聽夠喇 ! 咩冇辨法 ? 你解釋一下啦。」
 
「對唔住,我俾唔到個解釋你。可能呢一切都要回到原點。」
 
「咩回到原點 ?  原咩點啫 ?  呢一切都變晒啦,仲回咩到原點吖 ? 」
 
阿朗仍捉緊她的雙肩,鍥而不捨地問道。只是當他看到,泣不成聲的阿魚,也鬆開雙手,沒有再問下去。
 
昔日那個令阿朗為之痴迷的微笑,早已不復存在,現在剩下的就只有淚水與悲涼。這種嚇然的轉變,真讓人噁心。
 
昔日那個呆頭呆腦的木頭少年,也不復存在了,處男之軀已破,甜言蜜語也懂了不少。這種翻天覆地的轉變,又何嘗不讓人噁心呢 ?
 
人會變月會圓,花會謝鳥會飛走,這是老一輩的人經常掛在唇邊的說話,也是用來安慰年輕一輩的,告訴他們世上沒有東西是天長地久,永恆不變的。
 


世上沒有永恆不變,也沒有天長地久,事物人終會消散,那麼又怎可回到原點 ?
 
楓樹上,再長回來的秋葉,也早已不是往日的那片。
 
或許,時間真的是一種毒藥,他想。
 
那種毒,之所以為毒,之所以讓人痛不欲生,並不在於它令秋葉落下的那種哀傷,也不在於它讓雛鳥飛走的那種不捨,更不在於它把整座城市、法制改變的那種陌生,而是那種不知不覺。
 
宛若某次,阿朗一如以往的走在不是回家的石路上,低頭看著那鋪滿密密麻麻的紅磚,嚇然發現某一塊石磚,竟轉成了灰磚,明顯的與周遭的紅磚格格不入。可悲的是,他卻不知那塊磚頭何時轉成了灰色,是昨天 ?  前天 ?  還是一星期前 ?  甚或那塊磚頭本來就是灰色 ?
 
這些東西,顯然他全是不知道。
 
這就是不知不覺,是他沒法控制的,同是他沒法解釋的。
 
良久,阿魚的情緒終於平復起來。她抹走了臉上的淚痕,又輕揉起泛紅的雙眼,理理亂了的髮絲。在咫尺之間,阿朗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不禁想伸手撫起她的臉龐,她的髮絲,但是他卻步了,只輕輕說道︰
 
「我唔會原諒你㗎啦,所以唔使再講對唔住,我會一直都憎你。」
 
「唔緊要吖,請你繼續憎我,咁樣我會舒服啲。」
 
「叮 ! 」阿魚的手機響起,提醒她該動身前往約會。
 
阿魚拿著手機指向遠處的校門︰
 
「我要走先喇,約咗人。」
 
「我送埋你走啦。」
 
「嗯,好吖。」
 
於是,阿朗便帶著她穿過綠油油的操場,走到校門前。期間,他們又邊走邊聊起天來︰
 
「你一陣約咗男朋友 ? 」
 
「唔係吖。」
 
「約咗家姐佢 ? 」
 
「都唔係。」
 
阿魚深深吸了口氣,雙眼朝向校門那處,似是不禁直視阿朗,說道︰「阿朗吖,如果我同你講,我一陣約咗SP爆房,你信唔信 ? 」
 
阿朗愣了一下,然後很快答道︰「信,但咁又點 ?」
 
「我約咗唔止一個SP喎。」阿魚補充道。
 
「嗯 …… 」阿朗沉默了,又說道︰「你有你嘅理由,你有幾多SP都唔關我事啦,我又唔係你邊個。」
 
「不如唔好走吖。」阿朗本想說出此話,挽留對方。但他望向了阿魚,又扭頭望向位於五樓的班房,微微笑了一笑,最後他決定把此話收回肚子裡。
 
阿魚拍了拍阿朗的肩膀,說︰「到門口喇,多謝你今日陪我周圍行吖,你哋cafe嗰邊我就去唔到,幫我同佢哋講聲加油啦。」
 
尚未回神的阿朗答道︰「放心啦,我會同佢哋講㗎喇。」
 
「你都要加油吖,無論讀書定係其他嘢。」阿魚輕揼了阿朗的胸口一下。
 
阿朗摸了摸阿魚的頭,輕輕說道︰「你都係啦,仲有做好安全措施吖。」
 
「得啦,你同你女朋友都要做好安全措施吖。」阿魚輕輕地笑著,臉頰上又出現了兩個迷人的小酒窩,她又補充道︰「不過而家睇落,其實你都真係變咗幾多,上次喺醫院都唔覺。」
 
「可能啦,但係等陣先,你又知我女朋友 ……」阿朗叉起腰問道。
 
「唔講喇,我趕時間,拜拜。」然後,阿魚便一邊跑走,一邊朝向他揮起手來。
 
就這樣,阿朗眼巴巴的看著她的背影,在那條紅得像楓葉的石路上漸漸模糊。他輕輕一笑,把當天的回憶掩蓋起來。
 
「呢邊嗰位同學仔,拎張傳單睇睇呀 ! 五樓有女僕cafe喎。」一把熟悉的聲音在阿朗的耳邊說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