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堂兩手下垂,面容扭曲,左掌緊握右掌,掌心之血緩緩滴下,一地染成紅色。任永站起身來,同時拋下一件事物。
 
剛才一戰,鄧堂佔了先手,任永大感不妙。不站起來,必受重踢;站起來後,又會迎面受掌。如此狼狽,僅是鄧堂始初偷襲,任永被打得措手不及的緣故。其實鄧堂首次出掌打空,任永倒地閃避之際,便想:「掌力算是不錯,比之當世高手,差得遠了。」
 
任永獨身行走江湖六年,見識過不少北地、南方豪強的武功。任永以武為生,上至大府府會、朝廷衛所,下至偏遠縣鄉,凡有比武聚會,他都參與其中。任永並非天下無敵,首三年在山東、湖廣之地與人比武,敗多勝少,卻得見不少武學名家風采。

中原掌法大家動作捷敏,掌力成風,未見先寒。任永雖滾地不停,心中卻是明白:「鄧堂南疆村夫,真是井底之蛙。中原小兒,也能跟你對掌。」料想鄧堂所說打敗三名「殺命軍」好手的往事,多半是假。只是對方佔了先機,任永才被壓制一時。

任永心生一計,不住翻滾,故意顯得誇張狼狽,反之鄧堂步步進迫。旁人眼內,大多留意光頭老伯收拾後生小子的那種神威凜凜之態。眾人注視鄧堂,正中任永下懷。





任永滾了一段距離,見時機成熟,便坐起來,雙手負於背後,掌心暗藏一箭。若然鄧堂擊出左掌,任永便用右拳握着箭頭,向他掌心刺去;如擊出右掌,任永便換左手,施同樣招數。

任永居然坐着伸掌,掌勢又無勁力,鄧堂還道此人技窮。箭頭細小,鄧堂居高臨下,卻被自己大掌阻蔽視線,不見來箭。雙掌一交,鄧堂頓時大聲怪叫,神情痛苦,掌心痛楚無比,退了幾步,一時間說不出話,只得強撐,立在場中。任永一擊得手,棄箭於地。
 
鄧堂想:「箭從哪來?」本料任永無箭矢,交手之際又倉皇棄弓,此人弓箭一去,無甚威脅。現下無中生箭,大是不解。只見任永在比武場上走了幾步,從地上拾回金色短弓,負於身後,便即明白。
 
此前洛先生和陳雙受箭所傷,二人拔出箭支,隨手將之擲於地上。

任永翻滾之初,與箭矢相距甚遠,於是不住滾去。鄧堂得意之際,沒料到任永不停翻滾,意圖趕去拾箭。若任永與鄧堂正面交手,便沒有取箭機會。即使任永能夠得箭,六派門人定必目睹,鄧堂必然有所防備。反過來說,任永狼狽不堪,麻醉敵人,大收掩人耳目之效。鄧堂想到此處,臉上通紅,不禁狂怒。
 




任永笑道:「老和尚,聖人善於弓箭之道,算是一招。我任峻用箭不用弓,只使半招,便打倒你了。你還是快快還俗,多讀點聖賢書吧。」任永得勝,又拿鄧堂的光頭諷刺一番,海豐一派之徒無不大笑,連蘇寧雪亦不禁笑了起來。

鄧堂心下後悔:「早知如此,我當用劍與他比武,這番栽在後生小子手上,當真丟臉。」嘴上仍道:「你用此奸計,老夫不服。」鄧堂掌心疼痛,汗流滿臉,說話之聲抖了不少。六派人眾大呼和應,齊叫「不服」。
 
任永答道:「剛才鄧老爺說,若是敗於我的『聖人武功』,你們六派當下便退,不再打擾,各位可曾記得?」海豐眾徒大叫助威,六派之人盡皆默然。

六派人士始料鄧堂必勝,現下結果有異,一些門人想:「鄧堂代我們誇下海口,連累大家,實在無能。」

六派之眾個個面有難色,似有退意。任永向眾人道:「我打倒你們三位高手,算是贏了比武大會。你們留在此處,會否賞面觀我拿取獎銀,說說感受,還是希望待我離去,設宴招待,祝賀我這位英雄豪傑?」 





聽了此番言語,蘇寧雪大有快意,但自己畢竟是大會主持,不能將快感宣於面上。蘇寧雪想:「任峻說話不留情面,人家如何嚥下口氣?若再譏諷,恐怕多生事端。」
 
蘇寧雪身為主家,自然要說幾句話,於是站起來道:「任少俠別胡說,諸門各派,能人輩出。少俠得勝,全屬幸運。下次撞在鄧師傅手中,未必便贏。」又對六派眾人道:「是年本派比武大會,這位任少俠勝了各派好漢,自是第一。歷年大會,也沒有這麼多賓客,不能設宴招待各位,在下深感抱歉。」顯然有逐客之意。
 
六派門人面目無光,退了出去。一時之間,比武場內只能分成兩批:海豐眾徒、任永。

聽了蘇寧雪言語後,任永大有不滿,心想:「我任大英雄幫了你解決門難,你卻說我幸運得勝。剛才每手每着,怎能算是幸運?」

蘇寧雪領了數名弟子,走到任永身前。蘇寧雪親自敬禮,說道:「任少俠出奇制勝,助我們打發了這幫人,在下就此謝過。」

任永所用技倆,蘇寧雪亦覺勝之不武,但他使海豐派免受逼迫,有益無害,蘇寧雪不便直斥其非。任永卻想:「你不說我武功高強、機智過人,只道我出奇制勝,未免看不起我。」口中卻說:「不敢。不敢。」
 
蘇寧雪對旁人使了眼色,旁邊一漢走到任永面前,雙手奉上五兩銀錠。任永把銀子放入懷中,淡淡地向蘇寧雪道謝,無甚喜意。

任永以為替海豐派退去強敵,對方應大大加賞,十數兩銀子手到拿來。怎料對方如此吝嗇,一場凶險、白忙大幹後,賞金仍是不變。任永強忍火氣,當下道:「在下不才,想向蘇姑娘討招。」無論如何,也要再得五兩。




 
蘇寧雪皺眉道:「難道閣下又是為了喬老故宅而來?」任永道:「甚麼喬老喬鬼?我不知道。聞言說,比武勝者再打敗海豐派一位門人,不就再得賞銀嗎?」
 
蘇寧雪心中大寬:「原來此人僅為求財。」再道:「少俠出言挑戰,我不好拒絕,願與你一比高低,點到即止。」任永想:「傻子才會跟你點到即止,我不打掉你數顆牙齒,如何嚥下口氣?」轉念又想:「不,若是如此,姓蘇的一定拒絕授賞。」

其實沒有規定海豐派遣出何人比戰,門人皆可參與。不過任永點名叫陣,蘇寧雪不便由旁人插手。
 
蘇寧雪向身旁黑衣女孩伸出了手,那女孩解下背後長劍,將劍交給蘇寧雪。

此女孩約十三四歲,皮膚甚白,臉圓細嘴,樣子清美,眼光如電,卻目無表情,旁若無人;腳下一只白色小狗,眼汪汪地看着她。任永暗暗稱奇:「剛才至今,發生許多事來。此劍僮一動不動,不言不笑不怒,我還道是個活死人。那只小狗一聲不響,與主人甚是絕配。」

蘇寧雪從劍僮手中取了配劍,與任永互相敬禮後,蘇寧雪忽道:「比武前,少俠請答應我一事。」任永覺得此女子甚是麻煩,口中卻道:「請說。」

蘇寧雪道:「我們比武,當憑真實功夫,少俠需要答應我,比武間不用弓箭。」
 




任永心中大笑,眼現狡獪之色,心想:「這姑娘倒也機靈,見過我弓術厲害,便用言語擠住我。」任永向蘇寧雪道:「姑娘是否說,我不可弓箭齊使。」蘇寧雪答道:「正是。」任永道:「沒問題,我不會射箭。」

蘇寧雪轉過身來,從劍鞘抽出劍來,持於右手,並將劍鞘拋給黑衣劍僮。劍僮雙足穩站,緩緩抬手,接過劍鞘,全身上下沒多花一分力氣,臉上仍是無表情的老樣子,任永嘖嘖稱奇。

蘇寧雪向任永道:「閣下用什麼兵刃?」任永回過神來,答道:「我就這樣背着短弓跟姑娘比武。」
 
蘇寧雪心下一怯:「家師尚且怕我劍法厲害,任峻居然空手跟我過招,只怕有甚麼殺着。」當下聚精會神起來。
 
二人對站。

蘇寧雪道:「少俠進招吧。」任永也不謙讓,向前連打三拳,一拳擊向蘇寧雪右臂,一拳擊向右肩,一拳擊向蘇寧雪右腳小腿。三拳先後而發,一拳既到,第二拳同步迎來,第三拳後發而至,快得像同時擊出一樣。蘇寧雪吃了一驚,急忙側身往右,右肩後縮,半身回避。不欲被任永壓制,閃躲之時,忙使左腳踢往任永。蘇寧雪身穿青色襦裙,裙腳本來修長掩腿。為了練武方便,於是修短裙尾,使其及至膝下三寸。

任永無視蘇寧雪下盤攻擊,向前打出兩拳,亦是擊向蘇寧雪右腹。若蘇寧雪堅持伸出左腿,足底還未摸到任永,必先失去重心,右腹亦會中拳。蘇寧雪反應迅捷,見對方圍魏救趙,不欲與他拼命,於是退還玉腿。

任永續攻蘇寧雪右側,一時出拳、一時出掌,施展揮、打、怕、掠、擊、爪等十數種空手功夫法門。第一招攻右、第二招取右、第三招......亦是針對右方。忽已一招「獸憚為犧」,前掠幾次;復又使「嘉元開府」中「始創嘉禾」一式,改掠為拍;突又變招,施展「賦聖子虛」。深究招式名稱,便會發現,任永偶使南方武功,偶使北地武學,偶使摔跤之術。蘇寧雪不識其名,只見任永動手千變萬化,心中已感大駭:「此人功夫五花八門,着着不同,如何是好?」




 
任永和鄧堂比武,任永滾倒在地,與場沙細石為伴,甚是不堪。海豐群徒看得清楚,皆道此人只會取巧,多半功夫不濟。未料到任永縱橫四海六年,習得大量本領。所擁江湖武學雖非上乘,亦是旁徵博集,花樣甚多。只見任永背持短弓,步伐輕鬆,愈打愈快,蘇寧雪不住挨打後退,海豐群徒均暗自擔憂。
 
忽然間,場邊的黑衣劍僮道:「師父使劍。」
 
四字一出,蘇寧雪立施家傳「天公劍法」,揮劍還招。原來任永見對方手持兵刃,必須先聲奪人,讓對方怯於與己一戰,於是瘋狂往對方右臂攻擊。任永曾於浙江金華府參加比武競賽,其中一人擊倒了不少好手。任永思量取勝法門,自知武功不如那人,比試之始怪招百出,搶攻不守,虛張聲勢,居然迫使對方失足,破綻大露。那人以為任永武功勝己,投降認輸。任永不清楚蘇寧雪武功底子,內心記掛銀兩,只求速勝,於是連連急攻。
 
蘇寧雪積有不少江湖經驗,但過往對敵時,皆有師父王習和群徒助陣。論單打獨鬥,蘇寧雪資歷不如任永。面對任永古怪狂攻,蘇寧雪全神防守,眼花繚亂,居然忘了使劍。

得到其徒提醒後,蘇寧雪施展家傳「天公劍法」的「如日中天」,劍身上揚,劍尖朝天。陽光射下,劍尖輝映光芒,反射強光。任永如見太陽,頓感刺眼,急急閉目,倒退數步,一拳揮之不出。蘇寧雪與任永本有六七步之遙,待任永定睛時,蘇寧雪已到任永身前三步,抬劍施出「至陽一擊」。

乘着任永剎那盲目之機,蘇寧雪右手將劍後拉,蓄力停住,對準任永左肩胛骨,自上而下,揮出重擊。長劍聲勢凌厲,破空響徹貫天。任永深知厲害,不敢空手對劍,右足猛點地表,左肩往後一縮,急施輕功後退。那劍劍尖擦過任永左肩衣衫,在布上劃出破口。劍勢未停,直揮而下,尖指地上,竟勾出地板一小塊來。幸好蘇寧雪只求點到即止,若以性命相拚,這手「至陽一擊」便會揮向任永雙臂之一,決不是肩頭。要是蘇寧雪狠下手來,任永一肢必然告廢。
 
蘇寧雪施了兩招,手下留情,任永已現敗象,仍不認輸,蘇寧雪只覺此人甚是無賴。





任永暗暗叫苦:「嶺南之地居然有此等劍招。持此劍法,足可與江湖群豪比之高低。」蘇寧雪又再變招,鬆開緊握劍柄之手,改持劍身鋒刃處,使出「陽爻迴轉」,把劍倒過來使,施力以柄揮向任永。

任永心下大叫:「古怪!古怪!」左手一揮,擋開劍柄。碰上劍柄時,但覺柄上無甚勁力,竟被輕易擋開。與此同時,蘇寧雪打開五指,放開長劍。長劍承着任永擋開劍柄之力,竟在空中倒轉過來,劍柄轉指蘇寧雪,劍尖卻指向任永。蘇寧雪乘時施掌,重擊劍柄一端。劍柄夾着蘇寧雪出掌、任永擋劍二人之力,疾向任永左肩刺去。蘇寧雪施了重招殺着,忙道:「少俠小心。」
 
劍勢洶洶,任永忙往右方撲去,伏倒在地。這手閃避功夫,正是任永躲開鄧堂擊掌之法。蘇寧雪使掌擊劍的一剎,雙腳前踏數步,右手握回刺空的長劍。見任永倒地,破綻大開,蘇寧雪揮劍直下。料想以劍指胸,任永必然認輸。

任永回過身來,見劍尖距離胸前五六寸位置,當下急使左手,從身背抽出短弓,以弓臂直擊長劍。「噹」的一聲,長劍折斷,蘇寧雪手中剩下一截斷刃。任永立時站起,以弓直刺,弓端伸到蘇寧雪項前兩寸,便即停下,勝負已分。

剛才蘇寧雪劍指任永,但變故一起,制人與被制的身份瞬間掉換過來。

蘇寧雪拋下斷刃,臉色大變,心想:「空手斷刃,難道是內家好手?」但見任永得意洋洋的樣子,又想:「不對。他若內功高強,剛才必跟鄧堂對掌。如此想來,他手上短弓必有古怪。」
 
海豐派人叢中有人道:「少俠說好不使弓箭,何故食言?」任永一邊將弓掛回身背,一邊向那人道:「我剛才答應蘇姑娘不會弓箭齊使、不會射箭,有此事否?」蘇寧雪恍然大悟:「中計了。」那海豐門徒卻是不知,答道:「明知故犯。」

任永笑道:「我僅使一弓,沒有用箭,亦沒有弓箭並用,所以沒有食言。」那人默不作聲,無從辯駁。
 
比武之前,任永從蘇寧雪的言語中聽出破綻,於是只說不會一併使用弓箭,心中卻道:「我不用箭,還能用弓。」

比武之初,任永大佔上風,自料以拳腳功夫便可打敗蘇寧雪。豈知蘇寧雪利劍一出,只用三招,任永立現敗象。若是真打,恐怕蘇寧雪一招便能結果任永。當下無暇細想,揮弓斷劍。

任永特意把目光放至那位出言提醒的黑衣劍僮,心想:「五兩幾乎喪於女孩之手,不知她武藝如何。」
 
蘇寧雪心中不忿,但想己方持劍、對方持弓,雙方皆有兵刃,無法說不公平。一般比武較勁,遇上倚仗利器取得優勢者,亦是尋常。不過用劍者敗於用弓者,實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令人不忿。加之任永的無賴打法,令蘇寧雪好生後悔。

蘇寧雪想:「早知如此,我應當帶婷兒前來。」原來蘇寧雪有兩位親傳徒兒,二者亦是她的劍僮。蘇寧雪僅領其中一人來到武場,並未帶上那位持有寶劍的婷兒。
 
任永瞧蘇寧雪面色,她顯然不服。任永欲加譏諷,隨即又想:「若得罪主人,必不得討銀子。」於是向蘇寧雪還禮歉道:「我的古弓能斷金石、裂寶玉。危急之下,損去姑娘一劍,在下過意不去,就此陪罪。」心中卻說:「任永啊任永,既然最終必會損去她的東西、亦必須向她賠禮,何以不斬下這姑娘幾根頭髮來?失策失策,這番吃了大虧。」
 
任永演技了得,假裝道歉,一臉誠懇。蘇寧雪忿氣大減,忙道:「少俠反敗為勝,不必過謙。」心想:「任峻雖用利器勝我,又以各種計謀勝過鄧堂,但他此前所施種種拳法和身法,乃是真實功夫,實非庸手。」
 
蘇寧雪又細思:「任峻功夫了得,計智百出。前幾年的大會勝利者內,亦無此等人才。雖然他口不擇言,性格頗有問題,但我收得此人入門,導其向善,修其心性,家師必定歡喜。」於是對任永道:「家師患疾,走動不便。請少俠移步到府內住上數日,待家師精神恢復,再行大禮。」
 
任永奇道:「蘇姑娘,在下不明白,大禮是指甚麼?」蘇寧雪答道:「自然是指拜師之禮。任少俠武功人才出眾,在本派比武招賢大會中勝出,自當成為我派子弟。」之後又補一句:「閣下歸入海豐門下,足衣足食,不愁溫飽。」任永大驚,心道:「大事不妙。」
 
任永在海豐一村莊中看見的那張大紙,只見了一個「比」和半個「武」字,卻看不見「招賢」二字在下。眾村民站在大紙之前,令任永不能詳閱全文。及後任永所問之事,僅比武時間、地點、賞銀數目、到達海豐總壇之路等問題,完全不聞招賢。六派為難蘇寧雪的一番對答,曾提及海豐以武招收賢才的事,可是任永當時並不在場。任永到達比武場,是在鄧堂等人以慢動作比武之際。
 
任永亡命江湖,受人追捕,漂迫無定。羈旅多年,習慣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喜歡寄人籬下。況且以任永本領,若想投靠一門,早已在幾年前加入了中原、江南等地的大門大派,何需到南方荒涼之地落腳?雖說可以「足衣足食,不愁溫飽」,但在任永輾轉江湖的歲月,除了首一年頗為艱辛外,以三計為生,亦能不愁衣食。

為了溫飽,任永大可找一份穩定的幹活;以任永對射道的認識,更可自立門戶,成為狩獵之師。誰說江湖人士必須投靠一門?蘇寧雪心思縝密,卻不能猜出任永四海為家的原因,反而使任永大感煩擾。
 
任永面有難色,久而不語。

蘇寧雪想:「此人多半領賞便走。多年大會以來,勝出者武藝人才均不如他。他若走了,甚是可惜。」於是裝作看不透任永所想,說道:「任少俠不欲參加繁瑣大禮,亦無不可。不如今晚留宿此處,一會我稟明家師,代家師收徒,也是一樣。」當下吩咐左右:「找人清理廂房,準備美酒美食待客。」從人答了聲「是」便離去。蘇寧雪想:「先逼他拜入門下,容後再算。」
 
任永性怕拘束,大有退意。蘇寧雪如此硬來,對方人多勢眾。任永想:「若住你府上,恐插翅難飛。」任永打量蘇寧雪,見她外貌秀麗,雙腳修長,頭上帶有飾物,顯然是一位青春年少、正值年華的佳人,於是又想:「恐怕我倆年紀相差不遠,我當你兄長猶可。若你代所謂的師父收徒,我成了你徒弟,如何得了?」當下說:「姑娘謝了。」

任永突施輕功,於武場上拾回一箭,以備後頭有人追趕下,仍可反擊。然後飛到牆上,逃了出去。蘇寧雪始料不及,忙吩咐眾人追趕。
 
任永本想遠遠奔逃,但昨夜奔波一晚,剛才又忙了半天,早已十分疲憊。任永想:「這樣逃出,另外五兩不得,甚是可惜。先找地方大睡,明日僱車又好,買馬亦好,總之速速離開此處。」如在本地找間客店,又怕被海豐派找上門來。奔出一陣後,任永到了此前經過的密林,找了一棵枝幹粗厚得足以倒卧而睡的大樹,在枝頭上休息。

睡到夜間,任永被樹下人聲吵醒。此時四野黑暗,目不見物。一粗厚男聲道:「人手已備,埋伏就緒。若有人前來,必可生擒來人。」又聽一溫婉女聲道:「如此甚好。」那男聲道:「屬下不明,人手似乎……似乎少了點。」那女聲道:「捉了人便回,不用張揚。」

話後一片靜默,似乎二人伏在某處,不再說話。任永想:「歹人為了捉我,居然小題大做。哼,我就在樹上,你們伏在此地又何用?」任永仰頭一望,夜空澄澈,星月對映,俯頭一視,遍地漆黑,原野皆墨。任永想:「此處無光,不知歹人伏在何處。要是眾賊今夜散去,我亦不會看見。須待至明日黎明時分方可離去,當真麻煩。」

任永忽然在樹上高處望見遠處有數點火光,向着自身所處之地前來。任永暗叫不妙:「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歹人一邊在暗處埋伏,一邊在明處找尋,想讓我插翅難飛。」任永又想:「睡前應當到附近買些箭支。方才急急而走,拾回一箭,如何抵敵眾人?」料想有火光照明之後,若有足夠箭矢,定可安在樹上,一箭一個,收拾眾人。
 
火光到了樹下不遠處,任永瞧見四人手持火把。來人坐在樹下,生了一個大火堆,任永看不清楚四人孰男孰女。

一道男聲道:「屬下派人到附近村莊查探,未有那人消息。」另一男聲道:「那人面容尋常,被兄弟撞見,恐怕亦認不得。」

一輪沉默後,一道熟悉的女聲道:「姓任的持金色古弓,攜弓習慣奇特罕見,不像常人般將弓掛在肩上,反倒似置刀放劍一樣持之身背。又不帶箭袋箭壺,將箭支繫於腰後。如幫友看見,定然記住。」聲音一出,任永立知說話者是蘇寧雪,便想:「海豐群賊找不着我,生了諸多藉口理由。此姑娘思緒清晰,好生厲害,卻不直接斥責手下。」

蘇寧雪續道:「他若在附近買馬吃飯,必會被人看見。然而村鎮之民沒有發現他的行跡,姓任的定是避走大道、不進村落、藏於山嶺。總壇附近,唯此地有一片樹林。休息片刻後,我們再三尋找。」任永心下大笑,想道:「我避開大道,走在樹道,看你如何抓我。」蘇寧雪又對一人道:「今夜一過,我便帶人把守喬老故宅。明日由你代我領導門人找尋。」話後沒有任何聲音,那人點頭答應蘇寧雪。
 
任永心想:「到底喬老故宅是何地?難道藏有寶藏?」
 
忽然四野草叢雜聲四起,任永心驚:「被發現了?」火光之中,大樹之下,枝條交影。蘇寧雪等四人持劍與七名黑衣人交手。其中一名黑衣人以粗厚的聲音道:「棄劍投降,我饒過你們不死。」正是先前討論埋伏的男子之聲。任永想:「原來埋伏賊子是海豐派的敵人,不是來捉我的。」想乘眾人交手之際逃之夭夭。但見黑衣歹人數量佔優,以七對四,對海豐派群人大大不利,於是留在樹上觀察。

只見七名黑衣人中,每兩人與蘇寧雪的一名手下交戰。另有一名黑衣人與蘇寧雪單打獨鬥,互相比劍。任永想:「憑你們就想打倒海豐派?姓蘇的劍術神通,黑衣幫竟派一人應對,又不圍攻,還要跟她比劍,真是不自量力。夜間偷襲,到頭來自討苦吃。」

蘇寧雪使出家傳「天公劍法」中「陽爻迴轉」的一招。任永吃過苦頭,對此招印象深刻。蘇寧雪將握劍柄之手改握劍身,把劍倒過,再把劍柄揮向黑衣人。任永想:「這招借力打力,對方要是以劍擋下劍柄,姓蘇的即可借你之力把劍倒轉過來,再加掌向劍首一擊,黑衣人便嗚呼哀哉了。」

豈知黑衣人並不格檔劍柄,任由劍柄向自身一擊,同時右手揮劍直刺。蘇寧雪手握劍身,劍短了半,若使劍柄擊向對方,左胸便會首先被對方來劍擊中,於是退了一步,避開黑衣人一刺。蘇寧雪再使「陽爻迴轉」,黑衣人亦用同一方法應對。
 
此招不成,蘇寧雪不住後退,右手拉後蓄力。任永見過此招,正是「至陽一擊」,只是不知其名。當時任永與蘇寧雪比武,蘇寧雪先使「如日中天」,待任永目光不明的短暫時間內,右手聚力於劍,再以雷霆萬鈞之勢由上而下一揮。任永見蘇寧雪起手使招,即想:「剛才轉劍那式,要合敵我二人之力,乃被動劍招。黑衣人不格擋,招式便無效。現下姓蘇的主動攻擊,黑衣人如何得避?」

但情況不如任永所想。蘇寧雪右手蓄力之際,黑衣人不斷前進,與蘇寧雪拉近距離,身子幾乎與蘇寧雪相撞。蘇寧雪腳步倒退,對方仍黏近前頭。若右劍揮下,即使劍勢如何強勁,由於黑衣人身子非常靠近,此劍僅會揮到黑衣人背後。

蘇寧雪大感不妙,心想:「此人知我聚力後,後手定要向前揮出,不能改揮為刺,亦不能中途把劍勢轉向,顯然對我家傳劍法甚是了解。」長劍揮之不下,所蓄之力便退。

任永大感奇怪,心想:「黑衣人武藝高強,雖不能說破了劍招,但總讓對方不能使盡一招,僅使得半式。不,是半式內的半式。」任永再想:「姓蘇的倚仗上乘劍法,縱不能將一招使盡,也能使黑衣人十招之內,還得半招而已。」

任永望向蘇寧雪三名手下,已被其他六名黑衣人盡數擒住。三人手腳被綁,口中塞了事物。六名黑衣人退在一側,旁觀蘇寧雪和黑衣高手單打獨鬥,亦不相助。任永料想黑衣高手定是首領,且大有身份,從人不便出手。蘇寧雪不能取勝,手下盡敗,再鬥下去,定有不測。

任永想:「救不救她?出不出手?」左手不自覺地慢慢從身背拿出短弓,以左拳握着弓臂;右手抽出唯一一箭,以右手姆指扣着箭尾左方,把箭上弦,箭身置於弓臂之右。

蘇寧雪了解自己身處險境,當下連出殺手,希望擊得黑衣高手退開數步,再奪路而逃。若然成功,及後當可多找人手救回三名弟子。可是黑衣高手穩紮穩打,亦不進攻,一味使出各種技倆,使蘇寧雪發招時綁手綁腳,沒有一招使得完整。黑衣高手深明蘇寧雪劍法之能,只守不攻,沒一步退讓。當下兩人打得平分秋色。
 
蘇寧雪不可速勝、亦不能逃逸,心中大急,劍招慌亂。黑衣高手突然嬌叱一聲,內力貫劍,劍身放平,至上而下揮出。蘇寧雪大驚,沒想到對方是內家高手,剎那間僅可舉劍格檔。「啪」的一聲,蘇寧雪手臂大震,長劍被重重擊飛,至數丈之遠方落下。

此時,黑衣高手劍在腰間,突向蘇寧雪右腿刺去。蘇寧雪右腳吃痛,右足不由自主地跪下。黑衣高手趁機挺劍,向蘇寧雪頸中疾刺。
 
任永沒想到事情瞬間生變。直到蘇寧雪長劍飛脫,任永才反應過來。夜空萬里,遠山蟬鳴,月出驚鳥。黑衣高手挺劍刺向蘇寧雪,任永無暇再想,立時射出一箭。然後手握短弓從樹上躍下,搶到蘇寧雪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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