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永聽到「寧霜」二字時,大吃一驚,想是蘇寧霜帶着平海派人眾來犯。任永回頭看看,方婷坐地凝神閱讀,左手持書,右手舉起,手腕在空中晃了晃。任永大急,心想:「小妹妹看得入神,甚麼也聽不到。」於是任永走到方婷身邊,在她耳邊輕聲說:「外面來了強敵,任大哥和你師父弟子們自可對付。你別害怕,快快躲到桌下。」口說可以對付,只是讓方婷不用驚慌,自己卻害怕得很。

方婷江湖經驗甚淺,從未遇上大敵,雖有任永安撫,但仍然臉色大變,恐懼不已。方婷身材矮小,收書入懷後,便可抱劍縮入置有花瓶的矮桌下。方婷一邊抱劍、一邊抱膝,手抖個不停。
 
剎那間,蘇寧霜飛身衝進地窖,一見任永,立推右掌。任永這時背向蘇寧霜,連長弓也未抽出、眼睛還未看見敵人,背部立即中掌,五臟頓時翻騰,身子不由自主地撲向矮桌前,胸口撞在桌邊,同時吐血小口。

箭支像平日一樣,全都放在桌上。可是箭支置在和尚畫像下方的桌子,任永卻伏倒放有半只青玉的另一張矮桌上,於是不能伸手執箭。

任永伏在桌邊,抬頭看着那塊刻有「貝叩」二字的青玉,知那玉是一塊硬物,跌地不碎,立伸手撿起青玉,轉身運勁擲去。蘇寧霜緩緩抬起右手、慢慢張開右掌,不徐不疾地把半只青玉收於掌心,然後獰笑着說:「小淫賊,我正要找此物,多謝你了。」然後回身往梯間逃去。
 




那夜任永與蘇寧霜交手,蘇寧霜蒙面黑衣,任永不能見其樣貌。剛才任永回身擲玉,得見蘇寧霜的臉,原來亦是美貌姑娘,右臉臉頰有一小痔,神情略有倨傲。

蘇寧霜接玉便走,任永想:「這人定知此間重大秘密。蘇寧雪身為姐姐,攔她不住,當真無用。」任永立時站起,隨手拿起桌上箭矢數支,也無暇去數拿了多少,急急沿梯而上,心想:「蘇寧雪當真麻煩。我再救她一次,定要再索十兩。」
 
任永奔至大廳,不見蘇寧霜影踪,蘇寧雪則暈倒椅前,一柄長劍遠放地上。蘇寧雪雙目緊閉,任永大聲呼叫。蘇寧雪沒有回應,任永便坐在地上,放下箭支,右手扶起蘇寧雪軟綿綿的身子。

蘇寧雪尚有氣息、沒有吐血,似乎沒有內傷。任永手按蘇寧雪頭側要穴,蘇寧雪悠悠轉醒,雙眼微微張開,神智仍然迷迷糊糊。任永想:「蘇寧霜來此是為了搶那石頭。想是姊妹一場,沒殺親姐。」

忽然間,門外急促的腳步聲傳至,一名紅衫女子奔進廳中,竟是蘇寧霜折返。任永正欲開口,三名男子隨後衝入,其中二人立時與蘇寧霜交手。
 




任永所見,三名男子並非海豐派門人。其中一人儒生模樣,約五六十歲,面容瘦削,出手靈動,飄逸有致,沒用兵刃;另一人是一頭大漢,約四十歲,高出儒生一個頭來,身穿短衫,露出粗壯雙臂,亦無兵器;再有一人,三十來歲,身材最矮,白衣素袍,持一鐵扇。
 
蘇寧霜左手掌握青玉,右手單掌對抗敵人,叫道:「以二對一,好不害羞。」那儒生道:「姑娘放下事物,我們三人……」

蘇寧霜一掌拍至,儒生急忙伸臂,迎面擋開蘇寧霜一掌,於是接不上話。大廳細小,蘇寧霜難以逃出,被迫與儒生和大漢二人對掌。蘇寧霜以一敵二,迎刃有餘,掌風一出,儒生立被逼開數步,幸得大漢掩護。儒生大感驚奇,卻不知眼前姑娘無敵於廣東,人稱「嶺南女妖」。「女妖」所持拳法,更是聞所未聞,不知來歷何方。雙方你來我往之際,持鐵扇的白衣男子在旁凝神觀看,並不參戰。

十合之後,白衣男子眼光一閃,看出蘇寧霜微小破綻,疾伸鐵扇勾打蘇寧霜左掌掌背。

蘇寧霜掌背被襲,青玉離手,往上空飛去。青玉飛到頭上,蘇寧霜、儒生和大漢同時躍起。蘇寧霜往空中青玉伸右掌,儒生和大漢也對青玉各伸一掌。三掌既出,蘇寧霜一掌擊在青玉一側,儒生和大漢兩掌擊在青玉另一側。內力到處,青玉裂成兩塊,掉在地上。青玉裂開之時,玉中有一事物跌了下來,滾到任永面前,被任永拾了起來。





此時,白衣男子見蘇寧霜身在空中,破綻大開,立下殺手,內力急灑,鐵扇脫手飛出,往蘇寧霜身子擊去。鐵扇破空旋轉而來,蘇寧霜心道:「我命休矣。」正在此時,數支箭矢飛至蘇寧霜面前,向鐵扇而去,卻是任永出手相助。

任永坐在地上,手抱神智不清的蘇寧雪時,一直觀看四人打鬥,不知雙方是友是敵,只知四人都為半只青玉而來,肯定不懷好意。四人打鬥,塞住大廳通道,讓任永不能抱着蘇寧雪逃去。

任永見白衣人殺氣大盛,使重手擲出鐵扇,蘇寧霜勢危。任永想此女子好歹也是蘇寧雪的親妹,於是出手相救。任永來不及抽出短弓,地上長劍距離自己又遠,只好執起所有箭支,運勁力擲出。幾箭飛出,一箭落空,其餘皆命中鐵扇扇面。鐵扇去勢稍緩,仍然擊中蘇寧霜。蘇寧霜鮮血狂噴,往大門飛出,正要伏在地上時,忽使左足一踏,向外奔去。
 
蘇寧霜將錯就錯,身受重傷,作勢倒下,實則咬緊牙關,趁機逃走。任永大急,心想:「我救了你,你卻忘恩負義。不救我也算,你親姐在此亦不救。」

任永眼望蘇寧雪,希望與她合力退敵。蘇寧雪雖已張眼,神智漸明,但仍虛弱非常。任永料想蘇寧霜掌力強勁,亦打不過三名男子,自己必然無法取勝。就算以一對一,那位使鐵扇的白衣男子亦能輕鬆打敗自己。

事物唾手可得,三名男子並不追趕蘇寧霜。白衣男子在地上拾回斷開兩半的青玉,把其放入懷中;大漢站在一側,冷眼看着任永;那儒生向任永道:「交出事物,我饒過你們二人。」

任永剛才旁觀蘇寧霜打鬥遇險,也沒留意從青玉中掉下來、自己拾到的東西。任永攤開右掌,掌中事物只是一顆暗橙色丹藥。

任永掃視眼前三人,心想:「蘇寧霜掌擊我背,想來亦是掌下留情。那白衣人出手狠辣,動手揮扇,便想殺人。我如交出丹藥,只怕會被滅口。」於是把丹藥握得更緊。那漢子見了,以粗壯的右腳大力踏向任永面前地板,又抓起任永懷中蘇寧雪往一旁擲去。漢子粗聲大喝道:「小子還不拿來!」





大漢威勢如此,任永手足發麻,斷定此幫人定會殺人滅口,左右也是死,於是把橙色丹藥放入口中吞了。霎時間,任永血氣上湧,眼前一黑,暈倒地上,不省人事。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任永悠悠轉醒,但眼睛被黑布所蒙,目不見物,手腳被繩子縛着,一塊大布掩蓋全身上下,身子躺在木板上。板子移動,車輪之聲可聞,任永料想躺在木頭車上,歹人正推着車子。

對方並沒殺人,任永暫時安然無事,於是想:「不知方婷小妹妹生死如何,只盼她一直躲在地窖,沒有撞見三名惡賊。」又想:「難道歹人是京城派來捉我,那個『青色鋼斧』邢珣的手下?」
 
想到此處,任永害怕不已,雙手雙腳施力向外,繩子還是牢牢繫着,一絲不動。施力之時,任永感到下盤有勁,胸口無力,右手有勁,左手虛浮。任永想:「賊喬老,我還道那是仙丹,服後武功大進,誰知臭丹害我暈倒,現在又累我全身力量亂散。」

木頭車忽已停止不動,任永感到有人翻開蓋在自己全身的大布。那人摸到任永眼上黑布,任永立刻閉眼,心道:「我裝作未醒,讓他們疏於防備,再想辦法脫險。」那人揭開黑布細看,說道:「此人未醒。」不久後遠處傳來聲音道:「此人同樣未醒。」

另一人道:「給他與那個女的灌粥。」任永裝作不動,被灌粥水。

任永耳聽「那個女的」後,心想:「我想錯了,歹人或許是嶺南某大派門人,打喬老遺物的主意,一定不是邢珣的手下。京城的人只會擒我這個欽犯,不會搶那石頭,更不會捉拿無辜女子。」又想:「暈倒之時,蘇寧雪在我身旁。被抓之人應該是她,不是方婷小妹妹。」





其後,任永耳聞火焰之聲,又聽嘴嚼談笑,料想那幫人用餐休息,稍作停留。
 
不久,一人開口說話。任永認得聲音,出自那儒生之口。儒生道:「想不到荒蠻山越之地,亦有此等武功高強的女子。我李士實差點栽在她手上,丟了我們『江西三友』的面子。」
 
任永行走江湖多年,雖然未曾到過江西,也稍稍得聞「江西三友」名頭。不過三人名號不響,任永所知不多,只知一人名叫李士實,一人叫盧孔章,另一人叫劉養正,背景不詳。

只聽那個粗聲大漢道:「老子看她不外如是,要不是破屋狹窄。老子跟她單挑,未必會輸。」儒生李士實道:「此話當真?若不是劉兄功力非凡,冷靜出手,以扇退敵。就你我二人合力,至少跟她打上百個回合,才能佔據上風。」

粗漢笑道:「『贛江居士』的鐵扇功很是厲害,老子和李兄練上廿年,亦不及劉兄你啊。」任永想:「使扇的賊子竟有『贛江居士』這個雅名。眾賊之中,他似乎武功最高。」

那姓劉的男子道:「李兄見笑了。外間有人打鬥,我們需當速戰速決。那女子固然厲害,但重要的是我們到達之時,已有兩派人物相鬥。你們想想看,我們由江西收到消息後,星夜來到廣東,人手太少。沿途換馬,馬匹也死了幾隻。若不是有人相鬥,我們未必能夠完成主公委託。」
 
任永想:「原來使鐵扇的『贛江居士』是劉養正,那粗魯大漢定是盧孔章,不知所謂主公是誰。」又想:「那主公要『江西三友』出動奪寶,三友主人一定大有來頭。」

大漢盧孔章笑道:「這是天掉下來的運氣,咱們在主子面前立了大功,該當打酒痛飲。來來來,我們乾一杯。」





李士實道:「主公有嚴令,不能貪酒。恕我直言,盧兄貪杯好色的性格,還是早改為妙。」盧孔章大笑道:「改不了,改不了。就算李兄給老子一百萬兩,老子也不會放棄酒和女人。」劉養正笑道:「要不要寶物?你若不要,我勉為其難,代你收下。」
 
任永聽到物品碰撞之聲,有人拿起物品相擊。盧孔章道:「老子當然要這寶弓。你們別以為這弓古舊無用,老子告訴你們,這叫反曲弓。當年成吉思汗的蒙古士兵,亦是靠它打天下。」

任永想:「不好,身上寶貝被這狗賊搶去。」又想:「姓盧的雖然粗魯,卻深知兵器之道,是貨真價實的武人。」
 
李士實道:「這牌子呈暗紅色,左上有缺角,牌面上書『木天永壽』四字,是『殺命軍』的信物,這小子定是此幫人物。」任永心想:「連牌子也被搶去,我實在對不起王老師傅。」
 
盧孔章笑道:「很好,老子要了這兩件寶物。那破石裂開兩半,一分為二,正好讓劉兄和李兄兩位同握一塊,向主公領賞。」

李士實哈哈大笑道:「盧兄生意之道可好。不過主公來信,命我親自運送那半只玉寶,交到主公手上。又說三公子不日要來嶺南辦事,命劉兄前去輔助三公子。」盧孔章道:「這男女是老子負責的了?」
 
任永心想:「很好,賊子聚起來難以對付。你們一個送玉,一個送人,一個要找甚麼三公子。只要沒有把我就地正法,便可待三賊分散時找機會逃去。」當下尋思脫身之法。





李士實道:「主公不知道玉寶內藏有別的事物,我們不便自行處理,這二人要交付盧兄了。我星夜運送玉寶到主公處,再向主公稟報此事。主公想好解決方法後,我再派人通知盧兄。」

盧孔章道:「那婆娘沒有吃那丹藥,幹嘛抓她?」劉養正道:「那女的似乎目睹丹藥出現。若我們放她回去,主公又要滅口的話,我們未必再能活捉此人。安全起見,還是一併拿下,聽主公發落。」

待了一會,劉養正又道:「事不宜遲,我立刻與三公子會合,李兄火速攜玉寶見主公。這裡的兄弟交給盧兄帶領,盧兄把男女二人押離廣東,到達吉安府,找個地方關住他們。」
 
任永忽然聽得呻吟之聲,接着盧孔章道:「那婆浪要醒了。」李士實道:「給我灌迷湯。」任永心中大叫不好,手腳拼命掙扎,但仍無法阻止被灌湯藥。湯水進腸,任永漸漸昏沉入睡。

盧孔章帶領手下,以木頭車押運任永等二人。任永有時被灌粥水,有時被灌迷湯,有時昏死一天,有時迷迷糊糊。也有保持清醒的時候,皆在迷藥藥力散去,盧孔章手下未及補餵湯藥之際。

清醒之時,任永不聞劉養正和李士實的聲音,料想二人已與盧孔章分頭行事。任永不時思索脫身之法,但不久即被灌湯,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日,一天正午,任永神識清醒之時,聽到杯盤碰撞之聲,耳聞盧孔章手下胡言亂語。任永想:「賊子大嗜豪飲,忘了給我灌湯,不知蘇寧雪醒了沒。」這些日子以來,任永斷定被捉女子就是蘇寧雪。

盧孔章微有醉意,大笑道:「手足們,正事要緊。咱們倒下前,可別忘了給他們灌湯。咱們在喝,他們也得喝,這才叫公公平平。」眾人大笑起來。任永心中大罵:「你有種餵酒給我,自己嚐嚐迷湯滋味。」

過了良久,任永不覺有人動手,只聽盧孔章笑道:「都是沒用的傢伙,要大爺我親自出馬。」料想眾手下酒量甚淺,醉得不能動彈、不省人事。
 
腳步聲臨近,任永心想:「這些日子我惡氣難忍。你親自動手,最好不過。」盧孔章到了任永身前,任永已嗅到盧孔章身上酒氣。盧孔章手托着任永下巴,讓任永張口,把藥湯倒入任永口中。

任永佯作未醒,不動不彈,直到嘴內全是湯藥,立刻噴出湯水。盧孔章措手不及,一臉皆湯,盛迷藥的碗掉在地上。任永眼睛被黑布所蔽,雖目不見物,但心中大樂,料想盧孔章必然狼狽至極。
 
盧孔章大怒,喝道:「小子找死。」任永轉樂為憂,慌意大起,卻故作鎮定,說道:「我被你抓住,噴你會死,不噴最後也得死,當然要噴。」盧孔章手抓任永衣衫,粗聲叫道:「看老子一掌打死你這小子。」

任永忙道:「你這小子打死老子,你主公也要你這小子死。」盧孔章自稱「老子」,雖然喝了酒,但說話仍是氣勢如虹。任永模仿他的言語,說出「老子」、「小子」,減去自身幾分驚慌。
 
盧孔章臉色大變,放下任永衣衫,但不久回復笑容,徐徐地道:「老子不打死你,亦可天天送你一掌,讓你這小子生不如死。」任永暗叫不妙,心想:「我抬這酒鬼主公出來,卻害了自己。」忙道:「你這小子敢打老子?」

盧孔章聽他不斷稱呼自己「小子」,怒道:「為何不敢?」任永隨口道:「小子知道老子是誰?」
 
盧孔章愣住一陣後道:「你是『殺命軍』的人,老子如何不識?」「江西三友」從任永懷中搜出暗紅色小牌子,誤會任永是「殺命軍」謝長千的人。

任永借機恐嚇,神氣地道:「小子知道便好,你一定聽過『一刀兩斷』謝先生的名號。你若傷老子,武功天下第一的謝先生便會來找你這小子。」盧孔章笑道:「小子當老子三歲小孩?『殺命軍』規矩,門下好手任務失敗被殺,『殺命軍』永不追究,因此與黑白兩道交好……」

流浪江湖之時,任永聞過此事。盧孔章說出「規矩」二字時,任永已想到:「不好,我忘了這幫人古怪的規矩。」盧孔章續道:「……而且你這小子的老大謝長千坐鎮浙江寧波,老子我現在江西龍泉。他有十手十腳亦不能救你。」

任永隨口道:「老子姓謝,是謝長千的兒子,你這小子敢動我?」盧孔章笑道:「謝長千許大年紀,育有一女,無子,小子如何騙我?你再胡說,教你看老子手段。」話後拾回地上藥碗,回身走了幾步。
 
任永嗅不到酒氣,知盧孔章回頭再盛迷湯,心想:「這酒鬼不怕嚇。我若不說話,再無脫身機會。」任永再道:「小子我收了那姑娘一百兩銀,當她護衛。盧孔章盧大俠若放過我,小子願與大俠平分銀子。」任永改稱自己為「小子」,稱盧孔章為「大俠」,語言卑謙至極。

盧孔章站在遠處,笑道:「好小子倒也知道老子名號。可惜老子主公家財萬貫,良田萬頃,阡陌縱橫,老子何愁沒錢?老子不愛錢,只愛美酒美人,你這醜人該喝迷湯。」話後盛了一碗迷藥,步向任永。

任永又嗅到盧孔章身上酒氣,忙道:「盧大俠若放我,小子送大俠你美酒美人。」盧孔章笑道:「小子菩薩過海、菩薩渡河、菩薩翻山,亦自身難保,那來美酒美人。」

任永叫道:「那個女的就是美人。」心想:「蘇寧雪阿蘇寧雪,你一定要醒來,否則我便害了你。」
 
盧孔章與從人一直趕路,遲遲未得李士實的回覆,於是依劉養正之言,帶領從人推動木頭車,運送任永等二人往江西吉安府去。嶺南之地交通不便,行進速度甚慢。

廣東、廣西一帶地方之所以又名嶺南,原因是自古以來,二地受幾個主要山嶺阻隔,與中原地方道路不通。直至唐代,有大臣建議開「大庾嶺路」,廣南之地始與江南頻繁通商。

盧孔章帶領從人,由鹽洲上惠州府,經水路往新豐,在新豐走陸路經翁源等地至南雄府,由梅關出江西至南安府,再到龍泉。盧孔章等人沿平坦大路而進,尚可利用馬匹拉動木頭車;如遇山嶺,則以人手推車。走水路時,多逆流而上。此行翻山越嶺,趕過不停,辛苦難當。
 
盧孔章好酒好色,但一直在趕路,亦要親自看守任永等二人。為了避人耳目,盧孔章不走大路,無機會光顧青樓妓院,路途上只好與手足對飲。

任永「美人」一言既出,盧孔章醉氣熏心下,色癢難當,走到躺有女子的木頭車前,揭開蓋在她身上的大布。盧孔章凝視女子,不禁笑逐顏開,心想此女多日雖無沐浴,長髮亂散,但臉龐秀美無比,胸脯起伏,實是天香國色。

盧孔章想:「她天天被大布遮蓋,老子倒忘了此女如此美貌。李兄和劉兄去後,我應當把大布去掉,天天看着此女,日日親熱一番。」

女子大叫道:「任永恩將仇報……」正是蘇寧雪之聲。原來任永和盧孔章二人對答時,蘇寧雪早已清醒。聽到任永出言後,蘇寧雪罵聲不絕,大責任永貪生怕死、賣友求生。任永忙道:「盧大俠快快找東西塞入此女口中,防她自盡。」

盧孔章未待任永呼叫,早已撕下布片塞入蘇寧雪口中,然後道:「小子叫任永對吧。老子先給此女子喝湯,讓她暈倒。親熱一番後,自當修書一封,命人送到我家主公處,向主公大力進言,讓主公放你。」心中卻想:「老子先騙騙此人。主公要是命令放人,老子便賣個好饒你狗命;要是命令老子滅口,你這小子可怪不得我。」
 
任永大叫不妙,暗罵自己思緒不周,本以為盧孔章好色成性,自當解下蘇寧雪眼前布條,鬆開她手腳繩子,才橫施暴行。繩子一去,蘇寧雪即可奮力還擊。料想當日在喬老故宅廳中,盧孔章和李士實合作,仍未能速速撃倒蘇寧霜。蘇寧雪武功不及其妹,實力仍非一般。

豈知蘇寧雪沒會其意,聽到任永之言,立時開口說話,而非裝作不省人事,謀定後動。現下盧孔章欲先灌湯,蘇寧雪便不可反擊,任永計謀隨之落空。
 
任永急道:「盧大俠解下此女雙手繩索亦無礙。」盧孔章奇道:「此話何解?」

任永忙道:「此女雙手殘廢,神智不清,所以才僱我當護衛。盧大俠與此女交歡,若此女雙手被縛,行事起來多有不便,十分掃興。」在喬老故宅中,盧孔章曾目睹蘇寧雪迷糊不動的樣子,於是放下了手上湯藥,欲依任永所言為之。

盧孔章雙手碰到繩子時,腦海想到一事,立即將雙手收回,笑道:「小子在騙老子,要讓這婆娘救你,老子豈會上當。老子不解繩,不灌湯,也能做到大事。」
 
任永大吃一驚,心想:「這色鬼粗粗魯魯,思緒卻清晰得很,不是莽漢一名。」

任永無計可施,聽得撕破衣衫的聲音,雙手雙腳急忙運勁,奮力掙扎。氣血上湧,內力貫處,右手右腳竟掙脫繩索。當下任永解開眼布,見盧孔章就在前頭,忙伸左掌推出。

盧孔章注視蘇寧雪時,突見任永向自己左側攻擊。任永竟可自行解困,盧孔章心中一慌,向右退開。任永左足一踏,左掌續向前伸,盧孔章措手不及,左胸被任永擊中。

任永料己突施偷襲,盧孔章縱然閃躲,自己往前補上一掌,對方必定受傷。豈知任永左掌拍中盧孔章時,不知何故,掌心力量空空如也,虛然無力。盧孔章原本暗叫不妙,中掌後如覺蟻咬,無甚痛楚,料想任永內力平平,笑道:「小子幫老子熱熱身,老子惟有奉陪到底。」說話同時,盧孔章伸出左掌向任永臉龐擊去。

任永站在盧孔章身前一步,目見來掌,驚慌不已。距離甚近,任永萬難躲避,於是縮開無力的左掌,改使右掌迎去盧孔章掌心。兩掌一交,風聲大作,響鳴到處,任永立定不動,盧孔章被擊飛遠去,全身倒在地上,口吐鮮血。

盧孔章想:「小子剛使虛招,老子中計了。」轉身遁走。任永大惑不解,細細思索:「定是喬老丹藥作怪,使我四肢力量移離,左手無力,勁道全注右手,才能脫開繩索。」

任永看到五名男子倒在地上,他們身邊置有多個酒杯酒壺。盧孔章手下皆醉倒臥地,任永怕他們群起反抗,於是伸腿踢暈眾人,回頭解開蘇寧雪手腳繩子、取走她口中布片。
 
蘇寧雪白滑的雙臂外露,任永大呼好險,若然盧孔章撕開別處衣衫,自己便對不起蘇寧雪。任永除下蘇寧雪蒙眼黑布,蘇寧雪淚流滿臉,忽然伸手重打任永臉頰,再撲至任永懷中痛哭。

任永撫着蘇寧雪綿綿身背,輕聲說道:「別怕別怕。」良久後,蘇寧雪驚覺自己伏在男子身上,大有不妥,立時推開任永,立在地上。

任蘇二人從盧孔章手下懷中搶得銀子,又在眾人包袱中撿去乾糧水袋,蘇寧雪拾去一柄長劍繫在腰間。任永拾回反曲弓,撿起暗紅色小牌子,料想盧孔章倉皇逃去,沒有帶走自己寶貝,心中大喜。
 
任蘇深恐盧孔章派遣手下追趕,於是沒到客店投宿。二人經過小鎮,任永順道購買箭支,又怕盧孔章手下到來,於是不敢逗留。及後二人到一鄉郊,找了一戶民居,向村民買了衣衫,再借地梳洗更衣。

一番功夫後,二人在民居休息。次日,任永背起長弓,收好牌子,繫好箭矢;蘇寧雪放下長髮,手攜長劍。二人離開民居上路。

治途上,蘇寧雪長髮飄飄,任永大感好看不已,口中卻說:「你昨天披頭散髮的樣子不錯。」蘇寧雪道:「你再胡說,我讓你從今天起頭上生不出髮來。」

任永道:「我是你救命恩人,救了你一二......三次,你卻恩將仇報。」蘇寧雪道:「昨天要是害了我,我提劍殺你,然後自殺。」任永笑道:「你手腳被縛,如何害我,快快向我道謝。」
 
蘇寧雪不欲感謝眼前無賴,於是轉換話題,說道:「婷兒怎樣了?」現下脫險,蘇寧雪開始緊張徒兒安危。任永道:「方婷小妹妹躲在酒窖桌下,那三位抓我們的狗賊沒捉到她,你那位好妹妹亦看不見她。」

蘇寧雪道:「寧霜縱然看見,也不會對婷兒下手。」任永道:「我不信,你的好妹妹分明是魔頭。」

蘇寧雪道:「當年婷兒姊妹流浪街頭、孤苦無依、甚是可憐,是寧霜懇求大師兄和師父收養二人。」任永道:「這樣說來,蘇寧霜本是你們海豐派的人,何解她要離門出走?」蘇寧雪並不回話。

二人向南走了兩個時辰,盧孔章說過此地是江西龍泉。任永料想盧孔章身為「江西三友」之一,其主人在江西必定大有勢力,於是任永欲回昨天鎮子購買馬匹,乘馬速離江西。不料二人不識回頭路途,竟來到一片草原,四野一戶一家也沒有。只見艷陽照下,草綠如茵,山間鳥鳴,聲響不絕,遠山連綿,起伏不定,景色美不勝收。
 

一個時辰前,任永詢問蘇寧霜破門出教之事,蘇寧雪並不回答、久而不語。任永笑道:「想是你蘇寧雪武功低微,你妹妹武功高強。兩人對招,寧雪姑娘輸得一塌糊塗,雙手殘廢、神智不清,所以你妹妹寧霜破門出教,找一個風光與此地一樣明媚的寶地,自行修練。」
 

任永昨日欺騙盧孔章,說蘇寧雪「雙手殘廢」。現下任永重複說話,蘇寧雪笑道:「你別胡說,寧霜出教跟武功高低無關。」

任永道:「你每戰皆敗,還要抵賴?」

蘇寧雪道:「我本來不是寧霜對手。我爹臨死前,把我和寧霜寄托故人,那人就是師父。爹爹亦把兩本秘笈分別交給我和寧霜。我們二人分別學習一門家傳武功。我練的是『天公劍法』,寧霜練的是『天公掌法』。練掌法者,必先修練內力法門,才能學習運掌技巧。寧霜內外兼修,我只練外功。寧霜未出教時,我已不是她的對手。」

任永道:「你過去沒請教親妹內功修法嗎?這樣說來,你姊妹倆關係差得很。」

蘇寧雪說:「你有所不知,我和寧霜不是同母所生。我爹是文人,我二娘是歸隱了的江湖人士,那兩本秘笈是我二娘的。親娘和二娘早死,二娘把兩本秘笈交給爹爹保管,托我爹在寧霜長大後才將書交給她。想是公平起見,我爹最後卻將兩書一人一本,分給我和寧霜。當年我們姐妹關係說不上很差,亦不見得很好,更不會交流武學心得。」

任永笑道:「原來如此,今天我又得知寧雪姑娘、寧雪女俠的一些秘密。」蘇寧雪想:「我為何把往事告知這個無賴?」心中好生後悔。

任永笑道:「你不會自家內功,又不會自家掌法,要是手上無劍,你便等於雙手殘廢,對不對?」蘇寧雪笑道:「你這人無事可做,只會出口傷人。我看你手上無弓箭的話,亦是廢人一個。」

忽然間,草原鳥獸四散,前方原野塵土飛揚。仔細一看,四名衣著一模一樣的男子馳馬而來。當先一人道:「這背持金色弓的就是任永。」另一人策馬掉頭而去,其餘三人紛紛抽出腰間長劍,馳馬往任永而來。

任永和蘇寧雪均想來人必是盧孔章手下無疑。盧孔章身上有傷,不便前來,於是告訴手下任永和蘇寧雪外貌特徵、衣衫裝備,讓手下們捉拿二人。
 
蘇寧雪站出一步,欲上前動武。任永揚起右手,笑道:「不需姑娘神劍,且看我的厲害。」
 
任永左手抽弓,拳握短弓弓臂,舉弓腰間;右手拳握腰後箭矢五支,把箭擲往腳旁地上。五矢箭尾朝天,箭頭向下筆直插於草地,沒有一支倒在地上。

任永眼看前方,以右手姆指和食指提起地上一箭,上弦便射。箭矢並未擊中目標之際,任永再執地上一箭,搭弓而發。只見一箭命中當先馬匹馬腳。在馬匹跌倒,馬上人還未掉地之時,另一支箭直插那人腹部。那人立時倒地暈去。

任永哈哈大笑,將要發射第三矢時,發覺內勁有異,右手忽而無勁,未拉滿弓便射,箭矢落空。蘇寧雪知任永射術了得,見任永下手快捷無倫,箭無虛發,一人即倒,蘇寧雪還道自己不用出手,亦能料理敵人。豈知任永竟會射空,蘇寧雪首次目睹任永發矢不中,大為驚訝。
 
蘇寧雪不作多想,立時抽出腰間長劍。前方二人見同伴倒下,心中驚惶,但見任永第三箭落空後,便道此人射術不佳,擊中同伴全屬幸運,於是二人下馬抽劍,與蘇寧雪交手。

蘇寧雪長劍上揚,劍尖反射光芒,二人剎那盲目。蘇寧雪佔上先機,劍刺二人手腕和大腿。二人未及還擊,便被刺中,長劍脫落,倒地大叫。蘇寧雪收劍入鞘,心中大寬,二人武功差勁,剛才還道他們是一流好手。

正在這時,遠處啼聲四起。天蒼山隱,沙塵漫漫,途路茫茫,一道粗厚聲音傳來:「捉住任永與他相好者,賞銀一百兩。」正是盧孔章帶領八名手下乘馬來追。

原來剛才四人尋得任永,其中一人返回報訊,留下三人與任永和蘇寧雪糾纏,爭取時間。盧孔章得知消息後,為了不讓主子責罰,不管自己身上傷有多重,立即點了身邊手下,上馬同追。若是只有盧孔章一人前來,蘇寧雪與他單打獨鬥,未必會輸。但任永望見前方馬匹眾多,來不及細數對方人馬多少,已經心覺不妙,於是背起短弓,拾回地上兩箭繫在腰後,同時叫道:「盧孔章來了,蘇寧雪快快上馬。」

任永和蘇寧雪各乘一馬,那兩馬都是剛才被蘇寧雪刺倒二人的坐騎。任蘇二人上騎後,策馬往盧孔章相反方向馳去。

盧孔章等人乘馬急追任永和蘇寧雪,不斷大叫別跑。烈日當空,鳥鳴處處,任永和蘇寧雪在草原上騎馬奔馳,狂風迎面掃來,身上袖衣飄飄蕩蕩。蘇寧雪往左方任永而望,叫道:「姓盧的昨天只有五名手下,為何今天生出許多人來?」說話之際,口中吃風。任永右望,叫道:「我不知道,你會不會騎射?」蘇寧雪道:「我會射箭,但由你出手,不是更好嗎?」


兩馬奔馳,受來風阻擋,任永聽不清楚蘇寧雪的話,叫道:「你說甚麼?」蘇寧雪高聲道:「我說由你射箭不是更好嗎?」

任永在腰後抽箭,說道:「我右手勁力全失,又不會左手拉弦。這下被你說中了,我真的雙手殘廢,你快快代我射退歹人。」任永話罷,把金色短弓和一支箭拋向蘇寧雪。
 
二人馬匹奮力前奔,後方人眾不斷追趕。任永拋出短弓和箭,蘇寧雪舉起左手,那弓套在蘇寧雪臂上。蘇寧雪只覺短弓極重,手臂微垂,接不住箭支,那箭擦過馬身落地。

任永多拋箭矢一支,蘇寧雪接過箭後,左手運力,拳握短弓,右手以姆指與食指按着箭尾,把箭搭在弓臂,雙腳運勁夾住馬匹,固定自己,再轉過身來,施勁拉弦,向後方馬上一人射去。任永胸口貼在馬背,雙手牢抓馬身,轉過頭來,只見那箭射在地上,與後方當先一人相距兩步左右。

任永叫道:「錯了錯了,你根本不會騎射。」蘇寧雪回過頭來道:「手勢不對嗎?這射法是師父所教,那裡錯了?」

任永道:「手勢沒錯,但這是步射,不是騎射之法。」蘇寧雪道:「射箭之法不是一樣嗎?」

任永欲教蘇寧雪騎射法門,惟恐馬匹馳騁間,蘇寧雪聽不清楚說話,於是任永高聲大叫道:「騎射重點不是射,是騎。乘馬時,人在馬背,經常不自主地彈動,難以發箭命中敵人。騎馬倒射,叫作『抹鞦』。『抹鞦』時,馬匹四腳奔跑,跑動間會有一剎四足馬腳騰起,馬背一縮,人會坐如平地。那時口中吐氣,手中射擊,一氣呵成,便可擊中敵人。」話後又將一箭拋給蘇寧雪。任永想:「弓箭之道,處處不同,世人竟然不識。」
 
蘇寧雪依任永之言,待馬匹四腳凌空時,吸氣一口,倒頭便射,再呼出氣來。那箭正中敵馬馬腹,那馬受驚停下,騎乘者安然無恙,盧孔章與其餘手下還在追趕。

任永叫道:「很好。你往左轉身,重心在左,右腳膝頭要比左腳加施力量,牢夾馬背。下盤定後,將弓微抬,置在眼邊再射。」

任永所持北方射擊之法,射手置弓於腰,舉弓即射,達者一眼不看。蘇寧雪不通箭藝,於是任永教她擺弓眼前,定神而射。如是這二人一拋一射,蘇寧雪多次出手,落空兩三次,其餘數次皆中。但所謂命中者,皆馬身、馬腹,讓敵方馬匹停止不動,僅有一次擊中盧孔章手下肩頭。畢竟蘇寧雪不是任永,臨場學射,不能命中人馬要害。
 
蘇寧雪射出八發,任永還餘箭矢一支,盧孔章與三名從人還在縱馬追趕,與任永距離愈來愈近。任永叫道:「蘇寧雪,我救你無數次,你快快報恩。若不能命中盧孔章,你就是雙手殘廢,還欠我一百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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