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寧霜突然縮手,神色大變,向方頴道:「我只教了你一年內功,竟修得如此境界?」方頴低頭道:「師父……」任永醒然:「蘇寧霜原是方頴師父,離派而走後,方頴改拜蘇寧雪為師。」轉念又想:「難怪女魔頭如此了解方頴。她那天在我背心施掌,將我推出場中,要我救她徒兒。此人性格高傲,不欲親自出面。」
 

蘇寧霜道:「我離開海豐門下,將近五年,不是你師父。」方頴抬頭道:「懇請師父傳授『天公掌法』及餘下四層內功心法。」蘇寧霜冷冷地:「方大女俠當年以區區九歲之齡,於半年內學懂第一層心法竅門。五年後的今天,便能將心法修習圓通如此。你盡得我姐劍法精髓,若我傾囊相授,只怕一年後,我也不能擋你這小娃娃一招半式。」


方頴欲開口回話,蘇寧霜即道:「休要再言,今天我只找任永算帳。」任永大慌,心想:「方氏姊妹是『女妖』撿來的孤兒,無法助我收拾她們的師尊,如何是好?」
 

任永只好強笑,說道:「蘇二姑娘美貌如花、人見人愛,前世是皇后千歲、大前世是菩薩萬歲、大大前世是如來佛......的王妃。姑娘有事要我辦妥,開口便行。我倆交情匪淺,魚水之交,如同再世母子......當然你是母,我是子。母子之間,不用說上『算帳』二字。」






蘇寧霜雙手托着下巴,向任永嬌柔一笑。任永見她臉嫩唇滑,騰然冒起一絲動容,但想起這「女妖」的種種惡行,任永對她的印象大打折扣。蘇寧霜伸出左臂,攤開手掌,笑道:「我可不老,怎能當你娘?別說廢話,快快還我書頁。」任永驚惶不已,隨即想起方婷有帶上自己兩本武學典籍,那數十頁尚在書內。方婷道:「師叔……」蘇寧霜插言道:「這裡沒有師叔。」


方婷道:「……請問那書頁,是否關於一名姓朱、名天的人的祭文?」蘇寧霜問道:「小丫頭怎知道此事?」方婷閱讀任永書籍時,時常把尾頁與封底間的紙頁抽出,放到一旁,閱畢後將它們放回原處。


方婷不知紙頁來歷,隨口詢問。任永連使眼色,急忙道:「小妹妹當然知道,因為那數十頁在……在邢珣手上。」方婷並不會意,老老實實地答:「不是啊,那數頁……」任永急急掩住方婷的嘴,一手既出,立時想起此舉如掩耳盜鈴、此地無銀。方婷不知其意,只道自己說錯了話。






蘇寧霜笑道:「任永啊,你要借刀殺人,也不找個聰明點的跟班。我跟邢珣了無仇怨,他要破書殘頁何用?」任永縮回手臂,忙道:「書頁在我身上,你若強搶,我與破紙玉石俱焚。」蘇寧霜微微變色,仍笑道:「小淫賊交它出來,我保你性命。」
 

那數十頁是救命的一線希望,任永深明此處,說道:「明日未時,蘇二姑娘若助我在捷勝渡口打發邢珣,我一定把它們雙手奉上,不遺一紙一墨。」蘇寧霜美貌頓成鐵面,突站起來,厲聲道:「不容你跟我談條件!」客店眾人受聲音打擾,人人皆目視蘇寧霜。


蘇寧霜瞧見眾人目光,自己不好發難,便再坐下。任永再道:「邢珣大奸大惡。蘇二女俠女漢子女英雄若不出手,方氏姊妹定會遭殃。」心想:「邢珣阿邢珣,我只求保命,別怪我這樣說你。」任永把「蘇二姑娘」的稱呼,換成「蘇二女俠女漢子女英雄」,大大抬舉對方,心下卻想對方是「蘇二女妖女魔頭女惡賊」。






聽了這麼長的稱呼,蘇寧霜不禁轉怒為笑,說道:「我聽說『南國二雄』中,邢珣光明磊落得很,不像心狠手辣的「一盞閻王」。」「一盞閻王」是徐璉的外號,武林盛傳徐璉倒敵,不超一盞時間,二盞對方必亡。徐璉亦是朝廷內武功最強高手,士卒衛士、將軍武官,皆稱他為「一盞大人」。


方婷道:「師……求你幫幫我們。」蘇寧霜目光移至方婷桌上的「耀陽劍」,任永想:「女魔頭口硬心軟,我不信你真的無情。」於是道:「這是你師父王習當年贈你的寶劍。我對海豐派有恩,你師父知我被邢珣追捕,在身故前託人護送我離開,所以方氏姊妹受命與我同行。我三人危在旦夕、命懸一線,信不信由你。」前句是真、後句「命懸一線」云云,卻是失實之言。


任永以一敵三,解救海豐,又救過蘇寧雪,蘇寧霜早已得悉,料想王習遣人護衛之事,應該不假。蘇寧霜身子坐正,雙目緊閉,細細深思。方氏姊妹一言不發,任永緊張萬分,只求她「皇」恩浩蕩,吐出一個「好」字來。蘇寧雪高高在上,儼如女皇,若她同意,任永當真要叩謝「皇」恩,燒香拜神。


蘇寧霜緩緩張眼、慢慢站起、徐徐地道:「改日巳時,我會經過這間客棧。」又向任永道:「我與海豐派了無瓜葛,也不相信邢珣會加害小娃娃們。我是次出手,只因你在喬老故宅時擲箭助我,其實你不多此一舉,我當時仍能逃出『江西三友』的圍攻。對了,明日將東西還我。」


任永大喜,心想:「蘇寧霜倔強至極,分明念在王習老伯份上,才出手相援,嘴上卻繞大圈,說一些不相干的理由。」蘇寧霜回頭欲去時,方頴伸手拉着蘇寧霜衣袖,說道:「師父……」方頴雙眼汪汪,面露絕無僅有的慌恐神情,任永想:「方頴對女魔頭的尊敬,似乎遠遠多於蘇寧雪。」蘇寧霜卻道:「休提往事,你武功低微,明日不用動手。」說罷揚袖而去。
 





蘇寧霜離去後,方頴急急抱着愛寵,跑回房內,鎖上大門。任永與方婷用膳後,同到另一房間。任永鋪席臥地,向方婷道:「你姐姐竟會傷心起來,真是不敢想像,小妹……你在幹甚麼?」
 
 
方婷安坐椅上,面對一桌,先把任永所贈武學書籍放到桌面一旁,再拿出原屬蘇寧霜的數十頁紙,然後抽出一疊白紙。方婷執起毛筆,揮筆寫字,旁邊置有硯台,同時答道:「我在抄寫。」


任永覺得這丫頭行事思想當真古古怪怪,便道:「小妹妹在偷偷抄下『你師父的師父的前徒弟』的東西?」方婷料想「你師父的師父的前徒弟」就是師叔蘇寧霜,答道:「是阿。任大哥給我東西,又要將它還給師叔。我不知道書頁上面寫了些甚麼,但它們總是大哥送我的,我捨不得丟去,於是抄寫一份讓自己保管。」方婷回房前,向掌櫃買了紙張,又借來硯和筆。」
 

任永道:「女魔……蘇寧霜是你師叔,你姐姐本是蘇寧霜的徒兒,對不對?」方婷一邊寫字,一邊說:「對啊,大哥真聰明。」任永道:「你姐姐在幹甚麼?她鎖上房門,你今晚便要陪我在這裡。」方婷停下筆來,回頭向任永道:「沒辦法,我姐姐……唉,她可能抱着小狗狗痛哭。」


任永難以想像方頴哭起來的樣子,想來與方婷抽泣的模樣相似。任永道:「你姐姐有何經歷,令她一時殺人斷臂,一時做回會哭會啼的小姑娘?」方婷比比手勢,輕聲道:「我可以告訴任大哥,但大哥要裝作不知,不要跟姐姐說是我透露的。」
 





任永點點頭,方婷道:「六歲時,我們全家被人殺害,那些惡人大喊『皇帝搶親,不從者殺』……」任永想:「談謹老伯有言在先,皇帝命人辦事時,安有大叫『皇帝』之理?惡人肯定不是皇帝手下。」方婷續道:「姐姐擁我入懷,躲在暗處,雙手掩着我的眼睛,我甚麼也看不到,我猜姐姐親眼目見一切。」回想往事,方婷神色黯然,眼珠轉紅。
 
 
任永想:「方頴心狠手辣,原來事出有因。」方婷再道:「我們個子小,大難不死。由那日起,姐姐照顧着我,我們姊妹流浪行乞。我當時只會哭,食物和水都是姐姐向人家討來的。姐姐很勇敢,我倆遇上大狗和野豬,姐姐會親自撫弄牠們,讓牠們變得乖乖的。」
 
 
任永道:「你姐姐有這樣一面,真是意想不到。」方婷道:「姐姐很好的,任大哥不要誤會她。我說到那裡……嗯,九歲的時候遇上師叔,我一見陌生人便哭。姐姐很堅強,抱着我直視師叔一行人。師叔見我們可憐,求陳大師伯、師父的師父收留……」


任永插言道:「陳大師伯?」方婷道:「是我師父的大師兄,常常不在海豐。」任永想:「劉養正在宜章說海豐派大師兄失蹤,蘇寧雪否定此言,小妹妹說他『常常不在』,到底他是何方神聖?」
 
 
方婷續道:「就這樣,我成為師父的徒弟,姐姐成了師叔的徒兒。師叔很嚴格,如果姐姐在比武中敗給我,師叔會重重責罰她。我還以為姐姐很討厭師叔,直至一年後,師叔和陳大師伯離開,姐姐很是傷心。姐姐本是很少說話,師叔離開後,姐姐更難與人相處。」
 
 




任永對方頴大為改觀,心感同情,尋思:「方頴際遇不幸,性子扭曲。王習老伯故意抑壓內心情感,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她會崩潰。幸好她有寵物相伴,想來是因為她過於孤單的緣故。」
 
 
任永對方頴大感好奇,心中自約:「蘇寧雪語重心長,勸我看好方頴,我多加留意便是。」
 

任永又道:「何解你師叔和大師伯離開海豐派?」方婷道:「我不知道啊,這事海豐派上下瞞得很緊,連師父也不知。他們走了三天後我才知道。當時姐姐每晚在哭,哭了整個月。」任永道:「我看你姐姐也會哭上一整夜,我今晚睡在地上,小妹妹快快休息。」方婷再次執筆,說道:「任大哥先休息吧,我要完成抄寫。」
 

改日辰時,任永醒了過來。方婷頭在床尾、腿放枕上,肚臍大露,睡姿滑稽。任永大感可笑,心想:「小妹妹一定書寫至夜深,且看方頴如何。」
 
 
任永感到擔憂,於是步出房間,來到方頴房間門前。任永道:「方姑娘醒了嗎?」一敲房門,竟沒鎖上。任永推門而入,方頴不在房內,小狗伏睡床邊,桌上有一字條。任永提起字條一看,紙上寫着「外出快回」,更無別字。
 
 




任永心下焦急:「她會不會獨自找女魔頭去?」於是回房攜弓,繫箭於腰,跑到鎮上。走了幾趟,不著方頴半分影子。任永想:「我與蘇寧霜相約於巳時,若方頴在她身旁,最終也會出現。」
 
 
任永見有鎮民售賣糖葫蘆,付銅錢購了一串。任永想:「小妹妹多次為我弄食物,雖然她廚藝差勁、天下無雙,但總是待我很好。她辛勤一夜,我送她吃的,她一定高興起來。」
 

任永回到客棧,方婷背着自己,站在房外迴廊。任永悄悄地步至,突使一掌拍她肩頭,同時拿出一串糖葫蘆,笑道:「給你。」
 
 
身前那人回過身來,接過糖葫蘆,呆了一呆,再淡淡地道:「謝。」神情並無喜意、又無怒容。任永驚醒:「不好,方頴換了衣衫,我卻不認得。女魔頭究竟如何一眼分辦兩個相貌一模一樣的人。」
 
 
任永嚥下口水,將錯就錯,一本正經地道:「我……嗯,往事依稀……嗯,昨天很對不起……嗯,方姑娘不要再憂傷了。」心下卻道:「任永阿任永,你竟然在她面前緊張起來,甚麼對不對、起不起,簡直狗屁不通。」方頴平靜地道:「我沒有……」


忽然一人施襲,重拍任永後肩,再「哇」的一聲大叫。任永被嚇破膽,回身說道:「小妹妹竟會惡作戲……」方婷鼓起臉龐,伸指指向着任永,一臉不滿地道:「任大哥真偏心,我弄了這麼多美食,你居然送姐姐吃的。」任永想:「那些廢物竟是『美食』。」任永無視方婷,向方頴道:「方姑娘遺下字條離去,不知……」
 
 
任永打轉話題,方婷急忙伸指,狠狠地扭着任永耳朵,叫道:「姐姐經常如此,一定為小狗狗添購糧食。任大哥別扯開話題,小狗狗尚有美食,我的糖葫蘆呢?」忽然傳來「咳」的一聲,方婷急忙縮臂,方頴定神站定,任永望向聲音傳處,蘇寧霜無聲無色立在一旁。
 
 
任永、方頴、方婷和蘇寧霜一起往南而去,方頴跟着蘇寧霜走在前頭,方婷與任永並肩走在後面。方氏姊妹不敢開口說話,任永交還書頁後,更無話說。到了捷勝渡口,蘇寧霜急步上前,與數十名陌生人傾談。數十人跟她施禮後,來到方氏姊妹兩側。
 
 
任永大惑不解,問道:「你不打算跟邢珣單打獨鬥嗎?」蘇寧霜冷冷地道:「別囉嗦,單挑不成,我平海派門人也能幫上。你們乖乖看戲,若橫加干預,我必斬下你們一手一足。」平海派門徒皆繞着方氏姊妹而站,而蘇寧霜說出「乖乖看戲」四字時,亦對着兩名雙生兒姑娘說話。
 
 
任永想:「話倒倔強,說到底根本不希望你的好徒兒出馬。如果方氏姊妹動手,你眾徒必會阻撓。」
 

蘇寧霜向任永道:「大名鼎鼎的邢珣找你算帳,你對他胸中武學,想必略知一二。當然,我自問無敵於嶺南,你不告知,沒所謂。」任永內心大喊:「吹牛皮,臉皮厚!你心中害怕,欲得知對手情報。」但蘇寧霜答應助戰,不好諷刺,於是說了一遍在彬州與邢珣比掌之事。惟恐蘇寧霜不快,任永省略喬老丹藥有關細節,不把內力失衡之事說出,以免自暴其短。


任永話中提及與邢珣比掌,持續良久,又說自己力量稍遜。蘇寧霜大疑不信,說道:「你真的這麼厲害?」說罷運起四成功力,緩緩伸掌。任永一手一足有勁,於是輕輕運功、緩緩抬臂。兩掌相黏,任蘇二人靜止不動。任永大感奇怪,對方內功略像自身,大同小異,卻不如自己勁力綿綿。任永笑道:「我任英雄當然厲害,有資格接下蘇二姑娘一掌。」


蘇寧霜立時催加內勁,全力推掌,胸湧而至,排山倒海。任永急忙運功抵抗,亦立時被擊退倒地,心下大駭。蘇寧霜咧嘴笑道:「喬老百年修為,不外如是。」心下卻想:「喬老內功,煞是奇怪,難道他沒使全力?」
 
 
任永想:「『嶺南女妖』,實力非虛。年紀輕輕,武藝了得,所學必有秘密。但她久在嶺南,不知能否與當世高手爭先。」方婷姊妹深深佩服任永功力。方頴暗暗自付,若得師父傳授另外四層心法,一定不會輸給任永。
 

烈日照天,海風吹拂。一名背持巨斧的男子拍手而道:「廣東之地,英傑輩出,臥虎藏龍,足可與邢某一戰。」
 
 
蘇寧霜審視邢珣,他眼大眉粗,鬍子稀疏,體格雄健,雙臂壯而有力。蘇寧霜回憶往事,默默尋思,心想:「五年過去,我倒要試試個人武藝,與當世武林高手相差如何。若我打不過天下第七,如何能做那件事來?」
 
 
邢珣再道:「姑娘是任兄弟代表,如果戰勝邢某,我日後決不打擾。敢問姑娘貴姓?」蘇寧霜盈盈而站,笑道:「我嘛……告訴你也無不可,我姓蘇。今天到來,欲請『青色鋼斧』指點武藝。姓任的甚麼低人小子,只是為了達成讓高人指教的目的,被我強拉而來。邢大哥殺他斬他,與我無關。」邢珣笑道:「姑娘真愛說笑。」
 
 
蘇寧霜指任永為「小子」、「低人」,稱邢珣為「大哥」、「高人」,兩者對比,大有貶低任永之意。任永暗暗大罵,蘇寧霜卻想:「若能勝過邢珣,今天立刻動身,了卻事情。」
 

蘇寧霜擺好架式。邢珣親見眼前女子憑單掌擊退任永,自己當日卻不能速勝,她的內家功夫修為,當真不容忽視。邢珣不敢怠慢,全力施為,雙掌並推,掌勢虎虎生風、猛如狂濤。掌風巨嘯而來,蘇寧霜推出柔柔雙掌。邢珣大奇,心想:「她以柔力抗我,定會受傷。」但收掌不及,雙掌狂進,虎口與蘇寧霜掌心相碰,自身掌力卻被化解了七八分。


蘇寧霜兩手碰到對方,雖無受內傷,但內力傳處,心軀皆震。蘇寧霜得號「嶺南女妖」,過往憑自家「天公掌法」和內力秘要行走江湖,除了「江西三友」以多對少、任永暗施偷襲的兩役外,可謂連戰連勝。論單打獨鬥,往往使出一招半式,對方便要投降,故此無敵於廣東。嶺南人士一聞「女妖」名頭,皆聞風喪膽、望風而逃,地方好武者皆猜測她的武功來歷,解開年輕女子武藝高強之謎。五年以來,蘇寧霜首次與人單打獨鬥時不佔上風。
 
 
只比一招,蘇寧霜已知「青色鋼斧」名副其實,本領修為尤勝於己。蘇寧霜掌力由柔變剛,邢珣看不透端倪,心想:「這位姑娘內力雖強,畢竟年輕,倒是掌法奇特,我需多加留神。」蘇寧霜也有同樣心思:「以剛對剛,真力相拼,百合內必力竭而敗。當下需怪招百出,擾敵心智,恃機待發。」
 

蘇寧霜突使左掌,往地一拍,全身上下凌空騰起,身在空中,頭下腳上,倒轉過來,雙掌直往邢珣頭頂而去。邢珣只道對方要借空降之勢以硬碰硬,於是邢珣不退開、不回避,邁定馬步、穩穩而立,十指打開,硬接來掌。四手快要相交之際,蘇寧霜忽然改掌為掌,同時兩手各伸食指,輕碰邢珣雙手姆指掌肉位置。
 
 
觸碰之時,蘇寧霜雙手劇震,但憑這一手,蘇寧霜借力急向右閃,邢珣雙目頓受陽光所刺。原來蘇寧霜飛身往天,目的是以身子遮擋艷陽。邢珣應掌時,須抬頭直視對方,未想到蘇寧霜前招虛使,意圖借力側身退開。剎那間,被阻蔽的陽光重現,邢珣一時睜不開眼。


蘇寧霜這手與劍式「如日中天」同名同用,但有一重大缺點。使掌法「如日中天」者,必須確定對方會硬接己方雙掌。邢珣自忖內力了得,立定硬架招式,才會中計。若他避開天上來勢,退開數步,視線挪移,「如日中天」必然無用。蘇寧霜本想使掌直擊對方,但又怕對方內力強勁,於是改掌為掠。
 
 
邢珣短暫盲目,蘇寧霜見機不可失,兩足前踏,雙臂轉動,兩掌連劈五六次。危急之間,邢珣抽出青色鋼斧,持之身前,急施「玄雲素朝」,斧頭化牆,盡擋對方劈擊。蘇寧霜眼光閃爍,大叱一聲,十成功力傾瀉而出,直擊斧面。斧頭後墜,斧柄受不住衝擊,竟被硬生生折去,邢珣仍緊握巨斧一截斧柄。
 

蘇寧霜如此威勢,任永想:「幸好蘇氏姊妹的父親沒有依照她們二娘的說話,把劍譜和掌譜一同交給蘇寧霜,否則女魔頭一早無敵於天下。不對,不應這樣想,若她學全本領,定能幫我速速制住邢珣。」
 
 
邢珣一時失機,方婷立刻指着身後船隻,說道:「悄悄上船出發,邢珣一定追之不及。」方頴說:「不行,師父還在。」任永本想說「小妹妹甚是有理」,但聽方頴一言,立時改口道:「你師叔武功高強,未必會輸,且多留一會。」
 

邢珣睜開定神,立時拋下斷斧斧柄,兩手連擊數次,同意大聲叫「好」。乘着擊斧之威,快掌快拳狂攻之下,蘇寧霜本應盡佔先手為攻之利。不料邢珣身法輕功亦非等閒,卸去青色鋼斧後,迅速左閃右躲,同時伸掌還擊,一時使出「鷙鳥不搏」、一時施展「斲削鑿枘」。
 
 
邢珣所習斧式掌法,全數出自《淮南子》,由宋代一位不知名的儒生所創。那名儒生文武雙全,卻數次落第,大嘆時不與我。在家終日,創出一套杖法、一門斧式、一套拳功。儒生甚怕麻煩,不想為招式更名而煩惱,於是隨手提起書堆中的一冊,隨意翻看,每見四字艱澀難懂,便以其作為招數名稱,又敷衍地把杖法、斧法、拳法統稱為「淮南子」,寫成武典《淮南子》一書。儒生死後,此書易手數次,最後流入宮中,成為「武經閣」藏書。皇宮武者,均誤以為先人把《淮南子》錯放,沒有細看其書。邢珣生於官家,幼時文武皆習,竟從《淮南子》中學得不世奇功。但《淮南子》傳至當今,已歷五百多年,書中多有缺頁和破洞之處,故邢珣所學不甚齊全,亦無練上杖法。
 
 
數招之後,邢珣憑着奇功挽回劣勢,蘇寧霜漸落下風。形勢大變,蘇寧霜腦筋一轉,推出雙掌,左臂忽上忽下,去勢既緩且虛,似是無力;右臂直伸,掌風有破山斷石之勢,正是八月前一擊打倒任永的招式。


邢珣大奇,料想蘇寧霜無力的左掌暗藏變數,若理會對方左掌,右掌必中自身,若不理會,對方必有後着。既是如此,不如雙手全力而攻,對方剛招又好,柔招亦好,一剛一柔或無剛無柔也可以,總之自己盡出全力,以拙必能勝巧。知行合一,一念既至,動手而為,逼得蘇寧霜硬收招式。任永大讚邢珣:「女魔頭能瞬間轉換兩手強弱,改虛為實、變實作虛,用以擾敵。邢珣全力施為,蘇寧霜最終也要與邢珣硬碰。她不敢以內力相拼,招式立時無用。」


邢珣見機急攻,使出「弋獵博弈」,三指直伸,往前點去,明是指功,暗是掌法,意在三根指頭命中對方之時,其餘兩指同時伸出,五指往前,改指為掌,掌心順勢轉向,拍出重重一擊。蘇寧霜再使剛才招式,左剛右柔,邢珣急使剛烈雙掌,逼開對方招式,同時上前兩步,施出「謨慮不休」,數掌連連進攻,風聲鶴唳。蘇寧霜頓感息窒,長此下去,必敗無疑。
 
 
忽然間,蘇寧霜一躍至空,頭下腳上,雙拳直取邢珣頭頂。邢珣見狀,急忙收招後退,深怕對方重使「如日中天」。蘇寧霜此舉實是行險,她大擺空城計,若邢珣伸拳硬攻,蘇寧霜必然會輸。但邢珣心有顧慮,不知掌法「如日中天」只有一門套路,並無變化,於是保守為上,先退一步,徐圖別招。蘇寧霜從高而下,雙足站地,再三施出一剛一柔招式,邢珣連忙運足十成力量,迎去一擊。蘇寧霜迅間收招,兩合之後,又使同樣招數,邢珣一而再、再而三施上全力對抗。
 
 
任永看出端倪:「原來不是無用!女魔頭機智無比,使出這招,最多耗用五成真力,邢珣卻被逼用盡全身力量。時日一久,消耗戰下,蘇寧霜必得勝利。」轉念又想:「打發邢珣後,我代蘇寧雪到浙江送信便行,不必請求謝長千出手相助。」
 

蘇寧霜多次重複招式,邢珣如何不知對方想法?當下緩緩推掌,沒有絲毫勁力。蘇寧霜見狀,收起勁力。剛才二人相鬥,周遭勁風四起。現下兩人比武,雙方屏息靜氣,徒以招數對拆,看得方婷一臉迷惑。
 
 
任永斜視方頴,方頴臉上沒露緊張、亦無喜悅之色。方頴朱唇微動,喃喃而語,無人能聞她口中所說、心頭所想。方頴看出雙方對招間十次百次破綻,暗暗記下二人相鬥情況,腦海不斷地想:「若邢珣用某某招式,我可用某某方法拆解,若邢珣再用某某……」其實知易行難,方頴得出最後結論:「若我通曉四層心法與『天公掌法』,當可比師父更快收拾邢珣。」想到此處,不由得一片灰心,卻沒有表露於臉上。
 

邢珣和蘇寧霜比武之初,以真力拆了二三十招,現在徒以招式,相較了十六七個回合。若邢珣以真力猛攻,不出三十合,便能打倒對手,偏生他的對手狡猾無比,思考變招之快,無出其右。邢珣只覺對方掌法精奇怪異,招式幻麗無雙,純以掌法而論,蘇寧霜所學尤勝於己。邢珣想:「這掌法定是武林失傳絕學,不然以她二十上下之齡,如何能跟我對上多招?」又想:「她掌法雖強,決不可能無師自通,定有高人指點。」蘇寧霜想:「天下第七,名不虛傳。我若不勝,如何能幹那件事來?」就在這時,遠方一批人馬奔來,當先者卻是「贛江居士」劉養正。


劉養正得知盧孔章身故後,不禁大怒,暪着三公子朱恆,帶領盧孔章二十餘名舊部,往海豐南方找尋任永。昨天盧孔章的四名手下得脫,亦告訴劉養正,指任永帶同兩名樣貌相同的姑娘同行,其中一名姑娘是殺人兇手。劉養正腦筋清晰,看見任永和方氏姊妹後,便知殺人者必是方頴,立刻命令各手下圍攻任永等三人。蘇寧霜的平海派數十名門人受掌門命令,除了不讓方氏姊妹與邢珣交手外,還要保護她們,於是紛紛抽兵刃與劉養正手下相鬥。
 

捷勝渡口戰雲密怖,群眾亂鬥一團,邢珣和蘇寧霜打得難分難解,互相佩服對方武藝;兩批手下相互纏鬥。劉養正至,任永和方頴急急回身,上船欲走。方頴手抱小狗,凝看師父惡鬥,站定不動。任永急道:「方姑娘快快離去。」伸手拉扯方頴衣衫,方頴不從。時間一緩,劉養正拍馬趕至。別無他選,任永只得接戰迎擊,方氏姊妹亦拔出兵刃。
 
 
劉養正認得劍呈紫色的「虹天劍」,從兩名樣貌相同的姑娘中辨出方頴,一味向方頴猛攻。劉養正傷勢初癒,鐵扇已毀,雖帶有長劍,但方氏姊妹各持寶劍,劉養正用劍無益,於是空手為戰。任永自忖御力於弓未熟,我方以三對一,不如空手為戰,於是亦不抽弓,向劉養正背心拍出左掌。


劉養正深明任永半身不靈,只消不讓他使陰謀詭計,就算以一取三,亦是不難,但任永當天左手左足無勁,今天卻能靈活使出,劉養正大感奇怪。兩招之後,劉養正看出端倪,任永右肢存有破綻,身上內勁全聚左身,僅能用上一足,輕功乏善可陳,故劉養正每見任永攻勢,皆立時閃身至方頴背後,不與任永正面相抗,遠遠閃躲任永招式。任永不能抓着劉養正半片衣衫,也不能擲箭,以免誤中我方。四人相鬥,劉養正看似以一敵三,實則以一對二,任永反而礙手礙腳。


方氏姊妹深怕傷害任永,每劍力求小心保守,讓劉養正有可乘之機。劉養正力貫雙臂,雙掌攻擊方頴側翼,方婷身在他的前方,立時施出「如日中天」。早在廣州派來犯時,方頴已兩度使出此招。劉養正靈敏無比,在方婷劍尖挺起朝天前,先下一着,左掌擊托,撥去方婷「耀天劍」,同時避開任永一拳。「耀天劍」傳送劉養正內勁,方婷被震得虎口劇痛,身子退開六七步。方頴正想趁機攻擊,劉養正閃身至任永背後。方頴見狀,大叫道:「任永退開!」


方頴喊話之時,手中「虹天劍」疾刺劉養正。盧孔章昨日施暗器襲擊,方頴右臂疼痛,於是改以左手持劍,卻因此使劍不靈、每刺不中。若方頴右手無礙,剛才那擊至少找着劉養正衣衫。數合之後,劉養正看出玄機,揮拳向方頴右臂攻擊。任永面對劉養正背心,一掌推至,劉養正聽得背拳怒吼,知是厲害,立時往空中一躍,繞到方頴身後。
 
 
劉養正原本夾在任永和方頴之間,任永推掌而前,方頴使劍前刺,同時劉養正從空中遁走,令方頴一劍直刺任永,任永一掌直擊方頴寶劍。在這瞬間,方頴轉劍往下,及時避開任永一擊,任永掌心碰上劍身,立刻收回。若非如此,任永肉掌必毀。其時劉養正站在方頴身後,方頴立即轉身,使劍橫劈,怒道:「任永退下!」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