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聲傳送,蘇寧霜受到驚動,忙向方頴身處地望了過去。惡鬥邢珣其間,蘇寧霜早已聽到兵刃交手之聲,原以為自己平海派門人眾多,定能保護方氏姊妹周全。豈料一看之下,門人正與不知來歷的人相鬥,同時劉養正頻頻向方頴施加殺手。
 
 
廣州派事件中,蘇寧霜親眼目睹劉養正實力,料想此人功力非凡、不好惹上。只見方頴左手持劍,使招滯緩,勉強抵擋劉養正攻勢;方婷兩招內被劉養正逼開;任永無法插手,只得幫助平海派門人對付劉養正手下。
 
 
蘇寧霜分心別處,讓邢珣在她肩頭拍了一掌,幸好二人不欲浪費內力,這手才沒有擊傷她,而邢珣也料不到如此平平一手,竟可擊中眼前武功了得的年輕姑娘。蘇寧霜被拍一掌,將勢就勢,退開幾步,向邢珣叫道:「強敵來臨,且慢再戰。」
 

這時,方頴正使出拼命招數「有穹落日」,把「虹天劍」自上而下斬落、又從右下往左上揮去,但方頴易手使招,劍慢半餉,不合「有穹落日」快劍要旨。劉養正眼中,對方劍招仍是兇猛無比,只能仗倚自己內力之厚、步法之快,於是大喝一聲,振臂前呼,雙掌未至,掌風已發。氣勁縱橫,方頴握劍不定,未能一氣呵成施展劍上連技。




 
 
同一時間,方婷挺劍來緩,使出任永所授的「涅水鎮平」,卻是來自河南南陽府的刀法。劉養正輕抬左足,趁劍至胸之時,往她「耀天劍」劍身一踢,寶劍墮地,方婷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退。劉養正伸左足之際,右足同時往前斜點,雙手改掌為拳,疾往方頴擊去。
 
 
劉養正掌破方頴快劍、足踢方婷寶劍、身掌同步向前,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動作如一,毫不拖泥帶水。方頴被劉養正內力所逼,連退數步,心胸破綻大開,劉養正雙掌並至。


凶險之際,蘇寧霜飛身趕到,口中叫道:「頴兒婷兒退開。」硬接劉養正雙拳。二人四手相交下,蘇寧霜反被擊退數步,暗暗叫苦:「若非剛才大耗真元與邢珣決鬥,我必不會吃虧。」方頴退開數步、方婷拾回「耀天劍」,欲上前動手,又恐讓師尊分心,於是幫助任永和平海派數十門人對抗劉養正二十多名手下。只見兩方各有人眾受傷或暈倒,不知生死。
 





蘇寧霜奮力與劉養正比拼,劉養正叫道:「今天只找方頴算帳……」蘇寧霜拍出兩掌,叫道:「我是來報當日一扇之仇。」劉養正見對方掌上勁力比自己稍弱,不知這是因為蘇寧霜惡鬥邢珣之下大費內力的緣故,加上從前在喬老故宅中,劉養正曾以一扇偷襲、奪取半只青玉,於是以為自己功力勝過蘇寧霜。
 
 
劉養正憑藉優勢,每招皆以真力相拼,口中說道:「好!你提起當日,我想起你當天親眼目睹我幹的事。一不做、二不休,一拼把你捉住,交給主公發落!」


邢珣看見二人相鬥,不知誰敵誰友,希望為眾人化解爭端,於是閃身衝入二人之間。前進之時,兩名平海派門人、三名劉養正手下橫加阻礙。邢珣微微運勁,一人一掌,五人皆被擊倒地上,幸好邢珣施手甚輕。邢珣左臂一揮,右手一伸,一邊架開蘇寧霜和劉養正招數,一邊道:「有何誤會,詳談便行,不需……」邢珣擋開蘇寧霜一掌,又以半成功力硬接劉養正一拳,續道:「不需生死相搏。」
 
 




劉養正不知這人是大名鼎鼎的邢珣,只覺眼前大漢功力遠勝於己,既與邢珣並無仇怨,不好惹起此人,於是漸漸收勁,口中說道:「任永手下方頴殺我盧兄弟,此仇不能不報。」


若劉養正的目標是任永,蘇寧霜必定見死不救;但劉養正方才狠攻方頴,煞是奇怪,一言既出,蘇寧霜立時了解所為何事,心想絕不能讓他殺害自己徒兒。
 
 
劉養正欲以言語勸退邢珣,蘇寧霜心底雪亮:「我不能勝過劉養正,也不能讓他將一切詳加細說,使邢珣收手旁觀。任永和方氏姊妹武功不差,與我門人合鬥劉養正手下,早晚得勝。只消令邢珣從中作梗,我方便能漸漸佔有優勢。」於是立時大叫:「劉養正殺害方頴全家上下,我為方頴報仇。」又道:「他外號『贛江殺人不見血、江西害人不見影』,自稱『贛江居士』,人或言『贛江大狗』,是『江西二狗』、『江西三狗』的首領,人人得而誅之!」


蘇寧霜搬弄是非、無中生有,話中不說「頴兒」,而叫方頴全名,目的是讓邢珣聽得清楚,讓他不知誰對誰錯。蘇寧霜說話同時,手上加催勁力,連發三掌向劉養正猛攻,使劉養正不得不全力招架,亦使介入的邢珣也要奮力施展所學擋下二人招式。三人混鬥其間,蘇寧霜輕輕伸臂直擊劉養正,邢珣轉動左手,將她的左臂推開。
 

這時,劉養正發全力向蘇寧霜猛攻一拳,又被邢珣化解。蘇寧霜使招怪異、柔勁四起,劉養正暗罵:「女賊奸猾無比,依賴奇怪掌法,招招無威無勁,胸中陰蓄內力,留前鬥後,欲待我竭力之時。」嘗試效法蘇寧霜收起勁力,此時蘇寧霜柔掌突然轉強,劉養正忽然遇險,幸得邢珣阻止。劉養正不得不重新全力施為。蘇寧霜見狀,再次收起力量。






蘇寧霜機智無比,料想邢珣在此阻擾,自己便有六七道取勝之計,心中暗忖:「若我招招柔軟無勁,邢珣亦不會施殺手,只會輕輕擋下我一招一式。我『天公掌法』招式奇特,掌風一瞬化強為弱,劉養正不可模仿。」若劉養正膽敢放輕手上力量,蘇寧霜可在剎那間加勁施招,若劉養正全力出擊,蘇寧霜立時收勁,大大消耗對方內力。
 
 
劉養正暗暗叫苦,以目前形勢,使全力也好、不使也好,亦必敗無疑,唯一之法,只能讓邢珣罷手,於是向邢珣道:「我和女賊有血海深仇,這是我和她的事,英雄不必出手。」
 

與此同時,任永和方氏姊妹聯合平海派數十人,已打倒劉養正十多名手下,形勢一片大好。任永耳聞劉養正的話,手上施拳擊開一名敵人,大聲叫道:「邢英雄別相信他,『江西大狗』不但要殺方頴,還和『二狗』盧孔章蛇鼠一窩,力圖把我幹掉。我死了後,你便不能捕我回朝。」任永提起劉養正亡友,劉養正憤慨四起,怒道:「小子!我先來殺你!」


劉養正甩開邢珣,飛身搶到任永身前。任永忙揮左掌迎敵,劉養正已知對方右半身必是破綻,急急施展輕功,繞至任永右側,一掌擊往任永右腹、一掌拍向任永右肩。任永右手右足不靈,左手急施「山陰六手」守備。但劉養正快捷無比,攻敵死角,只消一合,任永避無可避,正欲抽箭偷襲、抽弓抵禦,趕之不及,腹肩受擊,口流血絲,坐倒地上,幸好積有喬老修為,所受內傷只是一般,但傷亦非輕。方氏姊妹撇下眼前敵人,持劍趕至任永身前護衛。
 
 
劉養正出手之時,蘇寧霜被邢珣阻在前頭,不能及時相救。邢珣亦沒想到劉養正忽然轉攻別人,見劉養正一擊打傷任永,發足至劉養正身前,說道:「兄台不必如此……」蘇寧霜一掌拍往劉養正,邢珣揮手擋下,叫道:「姑娘且慢動手,有事好說。」
 





就在這時,渡口遠處出現眾多人馬,往任永等人而來,為首者是朱恆。方婷慌張不已,大叫道:「不好,劉養正頭子來了,任大哥快快上船。」收劍入鞘,扶起任永往船上走去。任永叫道:「方頴快來,你不離開,人家便要殺你。」方頴抱回寵物,呆呆地站在原處,目視蘇寧霜和邢珣、劉養正混戰,說道:「師父還在。」
 
 
蘇寧霜施展拳法,口中大叫:「頴兒還不快走?」方頴急道:「不……」蘇寧霜怒道:「你不走,我以後不認你。」


蘇寧霜左手伸掌急攻,右手從懷中抽出一書,把它拋向方頴。方頴不敢違背師命,接過書後,立時跟從任永和方婷上船。邢珣見來人眾多,任永若不速速逃離,必會遭殃,於是高聲說道:「任兄弟先行離去,我必保這位蘇姑娘周全。我倆比試一波三折,邢某下次再來找你。」任永叫道:「謝了。」
 
 
遠方塵土飛揚,任永到了船上,立刻命令水手開船。方頴大叫道:「師父快快過來。」劉養正見目標逃去,忙增勁力攻擊,苦在邢珣阻撓。蘇寧霜趁勢叫道:「我自能脫身,你快快離去。」
 

船隻緩緩而動,任永望見方頴焦躁的樣子,立時走到她的身邊,左手從背後抽出黑色反曲弓,右手握拳取出全部七枝箭矢,把箭支箭頭向下、箭尾向上,擲到右足腳旁、船隻木板地上。箭矢一枝枝筆直插在地上後,任永向方頴道:「我右手無勁力,方姑娘助我射箭。」也不待她回話,左手手臂伸直,掌握弓臂中央。
 
 




方頴放下寵物,因右臂不靈,使左手抽取地上一箭,姆指和食指扣着箭尾,把箭搭在弓臂、箭尾扣在弓弦。艷陽照天,微風處處,海面波平如鏡,船隻緩緩挪移。方頴抬頭往任永一看,說道:「不要傷我師父。」任永笑道:「我百步穿揚、百發百中,你不用擔心。我倆二人一弓,你要指扣箭尾右側。我大呼放箭,你才鬆過手來。」口說如此,其實從未試過自己持弓、由別人發射,心中也沒有底。
 
 
任永眼角微移,左手微動,反曲弓前頭,正是劉養正的一名手下。自幼時起,任永已學會罕地射擊、馬上弓術。射道好手,定點射擊,乃入門功夫;仰角射雕、俯射中虎,是為二流射手;利用地勢,射勢之時,馬入凹糟,己能擊敵,敵不可至,才能算是弓術好手。精剔細選,通曉弓之不同,深明箭支類別,不論何弓、不論何箭,舉手即中,臥地能射、側身能射、倒身亦能,乃神箭手。
 
 
事物皆會移動,所謂瞄準技法,意不在「瞄」,旨在辨認方位,判準目標來勢,眼看現況,腦想未來。任永久有狩獵經驗,雀、兔、鹿、虎,移動有跡可尋,五歲蒙古小兒,亦能命中禽獸。射雕打虎,不能體現一人射術之高明。最困擾射手者,是人。人之行徑,無跡可尋。任永從未殺人,軍旅之時,未嘗發矢,已中埋伏。江湖比武取巧,箭射對方四肢,乃天賦使然。任永信心十足,自己持弓,只要方頴及時發矢,與己射必定無差。
 
 
一聲放箭,方頴抽手離弦,箭支直擊那名手下左腹。那人頓時倒地,不省人事,性命無礙。任永想:「我沒親手發箭,仍能手下留情,不傷對方要害。」不得不佩服自己認位之準。船隻顛簸,任永和方頴再接再厲,瞬間射倒兩名敵人。
 

船隻已離岸六七丈,三矢皆中後,任永更無懷疑,於是移動反曲弓,瞄準劉養正,霎時大喊放矢。方頴死扼弦上箭尾,見蘇寧霜、劉養正和邢珣還在混戰,叫道:「不,會射傷師父。」任永順着劉養正移動的方向,變換角度,手臂抬高,叫道:「你不信我?」
 
 




過去任永曾經要求蘇寧雪代自己射箭,此刻任永右手無勁、方頴右臂受傷,故只能以二人一弓之法射擊。任永再喊一聲放箭,一箭直往劉養正身側飛去,幾乎擊中蘇寧霜。原來方頴猶豫剎那,才鬆手放矢,不像此前三發,動手即射。失手後,方頴不敢前看,轉頭直視任永,口中欲言又止。劉養正注意到來箭時,這箭已在自己身旁飛過,掉到地上。


劉養正暗叫好險,施招的同時,身子急轉數圈,右手執起地上箭支,運足勁力,往站在船上的方頴擲去。徒手擲箭,箭矢去勢雖沒使弓的快,但仍是疾速無比。方頴望着任永,沒有注意一箭飛來。任永立時撲向方頴,全身伏倒,將方頴按在地下。一箭飛來甚速,任永反應雖快,背心仍是中箭。箭傷激發此前受劉養正掌力的內傷,任永全身一時劇痛,頓時不省人事。
 
 
船隻搖搖晃晃,搖動好些時光。任永悠悠轉醒,發覺自己躺在床上,靜止不動時,全身顛簸不定,想是船隻已在海上航行。任永身背猶痛,心想:「我捨身代蘇寧雪擋箭,又救了她徒兒一次,日後有緣探望蘇寧雪,倒要向她討討債。」又想自己福大命大,若船隻不是離岸數丈,箭頭肯定穿胸而過。
 
 
任永慢慢坐起,徐徐走向床邊一桌,慢慢地拿起茶具,倒了一口水給自己喝下。任永察覺到自己傷勢並不如想像中嚴重,內傷已癒,背心只有一般外傷,不必服下邢珣所贈靈藥「內衛丸」。再揮雙臂,兩手有勁時,力量愈來愈強,頓時意識到自己體格壯健不少。
 
 
任永腦中細想:「過去八月來,我東奔西走,不勤加練武,身體反而壯起來。」任永過往行走江湖,憑的是熟能生巧、天賦極佳的射手本領,練武充其量是為了生計。若任永沒有生計問題,決不會練功。
 
 
任永步出房間,一名下人立於外,向任永問道:「公子終於醒來了,要不要吩咐廚子弄些東西?」任永道:「不必了,方頴身在何處?」下人愕然一陣,任永想:「這人是海豐派僱來的,不知方氏姊妹大名。」於是道:「我是指那兩位樣貌相同的雙生兒姑娘。」那人隨即會意,帶領任永到方氏姊妹所處之地。
 

任永進了船艙一室,只覺那裡空間甚大,桌上全是煮食工具,亦有幾個灶頭、鍋子。方頴坐在灶頭上,撫着懷中白色小狗,看見任永後不言不語。任永想:「她沒事,還好。」卻沒想到自己竟在意方頴安危,不知是否因為得知對方部分可憐的身世。方頴臉上盡是謎題,任永不知她所思所想,總是對她大感好奇。任永又想:「她老是這個樣子,我如何跟她相處?」
 
 
方婷背着寶劍,在一個大桶子前低頭彎腰,手袖衣衫早被拉起,露出雪白雙臂。方婷看見任永後,大叫道:「任大哥沒事嘛?」說話之際,雙手直伸進桶內,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任永這才注意方婷的存在,心想:「小妹妹在此,我如何跟她談話?」卻笑道:「我已無恙,我看有事的是小妹妹。」任永走前兩步,目視大桶。桶內全都是水,水中有幾尾大魚。任永驚道:「小妹妹你……幹甚麼?」方婷滿頭大汗,雙手在水中狂抓,口中叫道:「哎呀,又跑掉了……我要弄大魚,任……哎,怎麼老是抓不到?」任永大寬,心想:「你最好抓到天荒地老,不然我又要吃你的『美食』。」
 

怎料方婷從抽出「耀陽劍」來,手握寶劍劍柄,劍尖指着水中的魚,神氣地道:「哼,我不相信我方女俠不能解決你們這些小嘍囉。」任永驚惶失措,伸手輕撥方婷寶劍,忙道:「方女俠神劍厲害、天下無雙。不過魚兒被開了一個大洞子的話,味道恐怕不會可口。」方婷不理會任永,伸劍刺入水中,同時道:「我不信……唉,任大哥別吵,又刺空喇。」
 
 
方頴忽然把寵物放到地上,從灶頭上跳下來,右手拉起左手衣袖,左手往疾插水中,提手拿起一尾大魚,放到桌上小盆內。方婷收起劍來,喜道:「姐姐早出手嘛……任大哥快去休息,我很快會遞上可口的魚,讓你嚐嚐。」任永大驚失色,心想:「我很可能吃到弄生未熟的魚來。」於是向方婷道:「我想……想了解小妹妹如何烹調大魚。」
 
 
方婷鼓起雙頰,笑意盈盈地道:「我發明了一種省力省時的厲害方法,就是甚麼也不做,一古腦兒把大魚直接放進大鍋內。」任永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似乎不是說謊,頓時汗流滿面,心道:「這不是弄肥雞的方法嗎?當真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方婷見任永面有難色,於是雙手义腰、眼睛碌碌地直視任永,說道:「任大哥在質疑我的偉大法子啊。」
 
 
任永裝笑道:「不不……我不……嗯,小妹妹經常弄美食,真是聞者開心、見者妒嫉。方雖三戶、助任必方……我要向方女俠大大道謝,不用弄髒你手,且看我親自下廚,以更『偉大』的方法烹調大魚,報答方女俠知遇之恩、知人善任、知無不言、知己知彼、知一知二知三知四,還有五六七八,有禮有廉有忠孝兼信義……你快快離去,不要阻我下廚。」堆砌廢話、一派胡言。方婷還以為任永稱讚自己,喜上心來,急急跑出室外。
 

方頴欲跟從方婷離開,任永忙道:「方姑娘留步。」方頴凝視任永良久,欲言又止,看得任永尷尬起來。任永想:「任永你枉為英雄,在蘇寧雪面前大放厥詞,在方頴面前竟緊張起來,如何能保她周全?」
 
 
過了一段時間,方頴徐徐地說:「謝。」任永想:「方頴謝我為她擋箭,她並非無情,話太少罷了。」續以身子擋住方頴去路,方頴淡淡地說了「怎麼了」三個字。任永道:「我……方……嗯,我不會煮魚,懇求姑娘出手相助。」心下卻想:「任永你是否男子漢,明明想說關心對方之言,話到嘴邊,又換作別語。」
 
 
方頴淡淡地道:「大騙子。」左手抓起盆中大魚,把它置到桌上,右手提起桌上小刀,使刀刃擦在魚身。方頴出手俐落,不一會兒便把魚放入鍋內,拿着鏟子翻動鍋中大魚。任永坐在另一灶頭,呆呆地看着方頴,心想:「她相貌與小妹妹一樣,以往見她目無表情,也不覺得甚麼。其實仔細望望,她臉子皎好、冷艷無雙,別有一番好看。」
 
 
方頴一直不說話,室內氣氛甚為尷尬。任永鼓起勇氣,開口道:「方姑娘右手無礙?」方頴眼看鍋子,右手續動,沒有回話。任永不相信自己會不斷吃閉門羹,再道:「其實方姑娘不用害羞,多開口說話,別人才能知道你的想法。」
 
 
鏟子忽然重重碰撞鍋子,鍋中發出巨大聲響。任永知自己說錯「害羞」之語,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方姑娘行事直接、說做便做,口中不多廢話,也不是壞事。更好的做法是,方姑娘可嘗試將埋在心裡的話詳細講出來,想說甚麼便說甚麼,快樂的話便笑,不快的話便哭。真情流露的話,別人才能深深理解方姑娘心底所想,不會產生誤會。」
 
 
方頴將香氣撲鼻的熟魚盛到空碟,將碟放在桌上後,以雙手抱起小狗,徐徐地道:「當真?」任永道:「我怎會騙你?」方頴眼神凌厲,斬釘截鐵地道:「你騙了阿婷。」任永苦笑道:「方姑娘理應清楚明白小妹妹廚藝何等高超,要姑娘與我同流合污,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方頴道:「不要再騙阿婷。」任永點頭道:「但願姑娘不要騙自己的內心。」
 
 
方頴回身離去,任永驚覺:「任大俠啊,你跟她說這些幹嘛,你應該……」卻不知道應該說甚麼。
 
 
任永左手捧着方頴烹調的一碟魚,右手拿着碗筷回到房內,將之放在桌上,方婷恰巧在任永的床上躺着閱讀。方婷手中書本封面封底呈藍色,不是任永所贈兩本紅色封面的武學典籍,於是任永問道:「這是甚麼書本?」方婷沒加細想,隨口道:「師父的劍譜。」任永驚道:「你……你將它偷了?」
 
 
方婷把書本合上,坐起來道:「當然不是,師父知我勤加練武,大大加許,出發前將劍譜交我姊姊保管,要我閒時問姊姊借來閱讀。我在渡口根本幫不了忙,現下有空,當溫習溫習。」
 
 
任永想:「王習老伯眼光很好,蘇寧雪當掌門後,處事一切妥妥當當。蘇寧雪深明方婷經常忘記招式使法,直接交她秘笈以便學習,又怕方婷遺失劍譜,於是將劍譜交她姐姐保管。」卻不知方婷所謂溫習,只是隨意翻看,雖有發奮之心,但知行不一,閱讀不過一柱香,精神漸漸散渙。若讓方婷考科舉,恐怕連鄉試亦未能通過。
 
 
任永笑道:「小妹妹且慢看書,快來嚐嚐美味可口的大魚。」方婷身在任永房中,就是等待這個千載難逢的一刻,於是收書入懷,急急拿起碗筷,夾起魚肉吃了一口,讚道:「任大哥手藝真好,但這味道好像……好像……」任永慌道:「你姐姐也有幫忙。」因答應方頴不欺騙方婷,於是直說方頴「有幫忙」。「有幫忙」是實話、也是含糊的回答。任永自問沒有說謊,只是不明言方頴在烹調期間助了多少,自己參與多少。
 
 
任永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魚肉送入口中後,暗暗大讚:「這味道……當真好吃,簡直能與府會知名飯店的菜式媲美。看來小妹妹不只練武疏懶,連做飯也甚少練習,才及不上她姐姐。」心中對方頴好感又增幾分。
 
 
任永正欲夾起另一片魚肉時,方婷以筷身擊開任永雙筷,說道:「這是任大哥給我吃的,我要把它吃光。」任永想:「我剛剛醒來,粒顆未進,小妹妹反倒不讓我吃東西。」方婷怕任永吃掉大魚,一邊狼吞虎嚥,一邊從懷中抽出劍譜遞向任永,說道:「對了,任大哥助我把它還給姐姐,她在船頭。」任永一面苦笑,一面將書收入懷中,心想:「小妹妹自以為聰明,用這種爛招數使開我。」
 
 
任永到了船頭,見方頴不斷揮動雙臂,似是練功,她的小狗靜靜地坐在旁邊。方頴寶劍置地,空手使招,不斷重複練習兩三門招數,其中一次,左掌綿綿推出,中途掌勢突然轉快。
 
 
這手掌法似層相識,任永想了想,立時醒悟:「這是女魔頭所施掌法。蘇寧雪曾經提起她妹妹手上有一本家傳武典,當中同時記載一門掌法與內功心法。女魔頭怕方頴日後遇上劉養正時會吃虧,才會在渡口交方頴秘笈,讓自己徒兒修練掌法。」
 
 
方頴早已注意任永,但自己練掌時遇上重大障礙,苦修不果,無暇理會不要緊之人。任永見方頴大皺眉頭,此時不發言,更待何時?任永道:「方姑娘可有重大疑難?」方頴停下雙手,嘴角微揚,緩緩地道:「沒有。」任永道:「我見姑娘出手勁力與你師父有異,莫非問題出於內功之上?」方頴徐徐地道:「我若有你身上內力,當可勝過劉養正和邢珣。」
 
 
任永想:「小妹妹說方頴有成為天下第一高手的念頭,此言不假。」轉念又想:「方頴修練了蘇寧霜家傳內功的第一層心法,還有四層未成。她手中秘笈應該記有另外四層修法,應該沒有修練問題。也許沒有師父在側,方頴難以無師自通。若內力不成,掌法自然無用。」
 
 
任永趁方頴暫時停止練功,從懷中抽出方婷所給劍譜,把它遞向方頴,同時說道:「小妹妹還你的。」方頴接過事物,察覺書本厚薄有異,從書底抽出一疊紙來,說道:「這是甚麼?」任永想了想,立時醒起書頁來歷,說道:「這是方小妹妹抄來的東西,她不小心將東西夾在她師父的劍譜上。小妹妹大意冒失,我怕她會遺失書頁,還是讓方姑娘代管為妥。」
 

方頴將紙頁對摺收入懷中後,欲將劍譜同放入懷時,任永忙道:「方姑娘,在下有一事請求。」方頴目視任永、不發一言,任永再道:「我行走江湖時,常常請教別人武學,習上一招半式……不是要求姑娘傾囊相授,只是我多次目睹蘇掌門與方姑娘使用名叫『如日中天』的一式,招數作用非凡,懇請姑娘將這招相授。」
 
 
方頴把劍譜翻至最尾一頁,將書遞向任永。任永接過書後,方頴退開繼續練習掌法。書內全是文字,沒有圖像,劍譜最尾一頁第一行字寫着「劍式第六十三如日中天」。任永想:「過往所見,蘇寧雪和方頴來來去去只用上劍法的七八門招式,原來蘇寧雪家傳劍法有六十三式之多。」轉念又想:「方頴信得過我。她將劍譜交我,要我親自學習。」
 
 
任永自忖不能用弓練招,向方頴道:「請姑娘借劍。」方頴猶疑片刻,忽然伸出雙掌,自使自招,沒說同意、也無反對。機不可失,任永不理會腹中飢餓,提起地上「虹天劍」,依書練習了一個時辰。
 
 
任永憶記書中所載「如日中天」內容中每一行每一字後,見方頴還在重覆修練那兩三門掌法,自己不好打擾,於是把將劍譜和寶劍放在小狗旁邊,模仿朱恆笑道:「我將姑娘事物還給小狗。」方頴愣住一陣,回頭看着任永。任永道:「我是真心喜歡方姑娘……」方頴忽然露出一絲驚恐神情,任永自知所言唐突,忙改口道:「喜歡方姑娘……的廚藝,姑娘所弄美食非常可口。」心下卻想:「任永你傻的嗎?」
 
 
時至秋天,海風北吹,海上無甚風暴。船隻航行其間,曾在廣東潮州府海門所、福建漳州府銅山所短暫停留,進行補給。船隻短暫泊岸期間,為了不讓劉養正和邢珣找上,任永沒有不上岸,託人在岸上購買箭支和弓弦。任永所乘之船乃是輕舟,順風北上,船隻用了一個多月時間,到了福建泉州府福全所對開海面。閒來無事,任永與方婷一起在船板練武。任永注意到方頴經常獨在船頭打坐修練,掌風漸強,看來她的武藝大有進境。
 
 
船隻緩緩而行,一天正午,任永在船板上望見自己所乘船隻前頭遠處,有一船在行駛,另有一船在己船右側遠處。任永最初不以為然,但見前方船隻較己船略為龐大,一直迎面駛來,去勢未止。前船駛近的時候,任永看見來船船頭上有六七人手執兵刃,任永立時大叫道:「有敵人!」
 

方頴聽到任永大喊,急急衝入船艙,任永不明所以。來船到了任永所乘船隻前方近處便停下,船上敵人皆搭弓射箭,箭矢皆是火矢。一瞬間,六七枝火矢射到任永所處船上,船上布帆被燃。來船敵人再射一輪,任永所乘船隻一時間濃煙四起、火光沖天。


方婷大驚失色,叫道:「他們要燒船,怎麼辦?」任永大叫道:「這船要不得,我們不能捱打。快快找人駛船衝向敵人船隻,眾人奮力上到敵船與敵人接戰,順勢搶船。」蘇寧雪所僱水手皆有武藝,一名水手領命去找掌舵人,其餘水手均抽出兵刃。正在此時,任永船隻右首遠處有另一大船迎面而來,任永暗暗叫苦:「敵人兩面夾攻,今番要葬身大海。」
 
 
此時任永雙手有勁,雙足無力,於是左手握反曲弓,右手提起兩箭,搭弓射擊。兩箭射出,全部不著敵人邊際。任永再次取箭,右手運起內力,拉弓發矢,又是如此。


任永心道:「不好,海面風大,對船船身比我船為高。仰角而射,船隻猛晃,海風從中作梗,使箭勢中途轉向。海上放矢不同陸上,不能用罕地射擊之法。」任永所想,正合水軍要旨,所以北兵南下,往往敗於水戰。
 
 
船隻已燒成一片,十多名水手集合在船頭。任永見敵我兩船相靠,大喊道:「火矢箭頭是鈍頭,不能傷人。身上中了火矢,以手拍火便是。若不衝殺,大夥兒便會沒命。」船上水手欲跳到敵船,怎料對方乘着船身較高、居高臨下的優勢,豈料敵人有備而來,似乎洞悉先機,紛紛執起大石往下拋,擊中幾名水手。


眾水手左閃右避,一時衝殺不得,身邊火焰卻愈燒愈旺。任永雙足無勁、射箭皆空,眾水人未能殺開一路的話,自己也不能做些甚麼,方婷在側亦手足無措。
 
 
就在此時,方頴返回船頭,將一個包袱交給任永後,立時抽出「虹天劍」往前。任永只覺大包袱極重,有一東西在內移動,立時醒悟:「方頴愛狗如此,把寵物放在裡面,也不將之交給小妹妹,直接交我保管。」心中暗喜:「她相信我,才托我重任。」


方頴左足踏上一位水手肩頭,借膊跳起,這時對方擲來兩石,方頴看準來勢,右足足尖輕輕點石,借力而躍,同時揮「虹天劍」劈碎另一只石頭,成功衝到對方船頭,使劍與敵人交戰。任永見敵方船頭五六人抽兵刃圍攻方頴,拋下大石的歹人想必大減,己方有可乘之機。豈知對方船頭又多了人手接力擲石,己方卻無一人武藝如方頴般高強,可以衝到來船船上。
 
 
方頴以一敵六,轉動手腕,連刺兩人,二人立時中劍受傷退下。同時間,方頴身子左方一人使刀直劈。方頴閃身避開,左手運勁,左掌拍至對方肩頭,對方立時吐血倒下。方頴左掌拍下的瞬間,右手持「虹天劍」拉後聚力,施出「至陽一擊」,以雷霆萬鈞之勢將寶劍自上而下揮向前方三人。
 
 
那三人見方頴劍光閃爍、寶劍紫氣飛射,三人知是神物,於是將刀、劍、棒三般兵器齊架於前。「虹天劍」雖然削鐵如泥,原不能同時斬落三門兵器。怎料方頴修習蘇寧霜內功月餘,已迅速通曉第三層心法,內力傳至「虹天劍」處,刀、劍、棒一時並斷。那三人大驚失色,即時高呼同伴來援。
 
 
任永見方頴打倒數人,又立刻有兩三人增援,方頴武功再高,也不能取下沒完沒了的敵人。船身向前傾側,船上濃煙四起。眾水手立刻跳水,在海中游泳逃生。濃煙熏下,方婷與任永咳了數聲。方婷拉着任永衣袖,急道:「任大哥,我們快快跳海逃去。」任永面有難色,叫道:「我只會騎馬,不會游泳。內力作怪,又不能施輕功,你快快跳到對面幫你姐姐,不用理我。」方婷繼續拉着任永道:「我可以背着任大哥衝過去。」任永推開方婷,心道:「我在救你,你卻不知。」
 
 
這時,右首的船隻漸漸靠近。任永視之,其船幟旗奇怪,船上男子額頭無髮、頂髮蓄起、頭側左右髮鬢短小、髮線向後;身穿輕鎧甲,腰間左右攜有弧形兵刃兩把,不知是刀還是劍。那些男子互相交談,說了一些任永不懂的言語。
 
 
忽然間,眾男子均取出一支金屬管子,把管子舉起,管頭向前。數聲「砰」響,方頴旁邊二人立時倒下,身前一人大叫道:「倭寇鐵炮,快快回航。」任永隨即會意,高聲叫道:「右邊的船與前方的不是同夥,方姑娘快快回來,那些甚麼鐵炮不知如何傷人,可能與弓箭之道相似。」
 
 
方頴左掌揮出,掌勢凌厲,兩名敵人急急退開。方頴殺出一路,跳回任永身邊。船隻正在下沉,任永急道:「我們要生,不由得對方同意,只能躍至倭寇船上。倭船離我們十丈有餘,方姑娘有何辦法?」方頴收劍於背,二話不說,雙手提起方婷、運足勁力把她向倭船擲去,又同樣提起任永拋出。
 
 
船快要沒,方頴拾起船上數塊石頭,把它們高高拋出,雙足踏地一躍,身子飛出。全身在半空降下之時,雙腳輕點空中石頭,石塊筆直下水。方頴借力向前,但算位有異,落點在船隻邊緣,有掉下水的機會,於是雙手直伸,身子前傾,全身在空中伏倒,總算摔在船上。
 
 
敵船遠去,任永所乘之船經已沉沒。任永和方氏姊妹到了倭船,船上四名男子從腰間抽出弧形刀,徑向三人而來。方頴不理疼痛,立時站起,同時雙掌並推,四人刀未擊至,身子已被掌風擊開數步。方頴催加內勁,觸動剛才一摔的痛感,眼前一黑、倒地暈去。
 
 
船上另有二人抽刀往方頴而來,方婷急得哭了起來,任永大驚,欲上前救援。忽聽一名女子高聲呼叫,那些男子止手不動,回話數句。交談其間,盡說出任永聽不懂的語言。不一會兒,船上眾人收起兵刃,任永和方婷一同扶起方頴,只見一名年輕女子迎面而來。
 
 
任永對她審視一番,那年輕女子年紀比方氏姊妹稍大,皮膚奇白,臉龐標緻,幼唇紅潤,髮長至地;身形矮小,身子苗條,胸脯起伏,腰間纖細。那女子穿本朝服飾,頭上無甚飾物、衣衫美麗華貴,裙長及地,不見雙腿。任永不發一言、眼睜睜看着目前的大美人。方婷伸手輕拉任永衣衫,任永才回過神來,知自己行為不雅,欲開口道歉,但不知對方會否說中土語言。豈知女子眼皮一直緊閉,似是盲目,不能見物。
 
 
那女子開口道:「我們大仁大義,救了你們,為何這姑娘要出手傷人?」任永道:「我叫任峻,敢問姑娘芳名?」女子道:「江希遙。」任永想:「除了小妹妹,世上那有人會毫無機心,自報姓名?他不是中土人,這漢名一定是假。」於是道:「江姑娘手下持刀進逼,這位方姑娘才出手自保。」
 
 
江希遙道:「我只是通譯,負責與你們漢人溝通。他們是我商團的朋友,不是我的手下。我目不見物,聽我的朋友說,這姑娘出手厲害、隔山打牛。現下我的四名朋友受懼受驚,你如何賠我?」
 
 
任永想:「我身無分文,如何能賠你?不如先騙騙此人。」再道:「我自能賠你,不過你的朋友要安排房間,讓我身邊兩位姑娘休息。」江希遙向身邊的人說了幾句,那人向方婷揚手示意。方婷目視任永,任永說了「不要緊」三字後,方婷便扶着方頴跟那人同去。
 
 
任永尾隨江希遙行走,江希遙雖雙目失明,但仍辨得道路。二人進了船艙一室,坐定後,江希遙道:「大明白銀三十兩。」任永想:「甚麼商團?根本就是倭寇海盜!」任永船沒,沒錢在身,說道:「其實我無一分一毫,只可替姑娘辦事……」江希遙神色大變,大叫幾句不明語言,房外一漢衝了進來,抓住任永。
 
 
任永施勁睜開來人,那漢立時倒地。江希遙目不見物、耳聽甚聰,聞得聲響,朗聲道:「我聽到銀子碰撞之聲,如何瞞我!」
 
 
任永愕然一陣,立時醒起自己掛着方頴的大包袱。任永打開包袱一看,小狗在靜靜地坐着,包袱內還有兩部書——似乎是掌譜和劍譜——與及數不清的銀子。」任永立時想起:「蘇寧雪曾經告訴我,說我的銀子在方頴身上,我倒忘了這事。我跟蘇寧雪要二十五兩,蘇寧雪待我不薄,加倍餽贈,這裡足足有七八十兩之多。」
 
 
任永頓時想起蘇寧雪:「寧雪女俠派她愛徒助我,又待我如此,我欠她甚多。可惜我受朝廷追捕,長待海豐的話,只怕會連累了她。我讓謝長千解決邢珣後,自當回海豐探望蘇寧雪,不知她還否想念我。」又想:「方頴重摔倒地,不知情況如何,若她……我……」
 
 
有了銀子,危難自解,任永向江希遙道:「我持有我朋友的一個包袱,不知道包袱裝有銀子,望姑娘恕罪。」江希遙裝作驚奇道:「原來銀子是『你的朋友』所擁有,請問『你的朋友』是不是姓任名峻?」語中大有諷刺之意,卻裝模作樣,任永大感不爽。
 
 
江希遙再道:「其實銀兩是誰所有,也與我無關。快快回話,銀子夠不夠?」任永應了一聲。江希遙臉露春色、雙頰暈紅,張開一抹薄唇,客氣地道:「早說嘛,你剛剛動手驚動我的朋友,再加五兩。你將三十五兩銀子給我朋友即可。」
 
 
任永把銀子交到剛才那漢子手上,看見江希遙美不勝收的樂容,心中暗罵:「你貪婪好財之性格可謂與我任永平分秋色,坐地起價之道與『殺命軍』有過之而無不及。若你能目視銀子,想必更為快樂動容。」轉念又想:「不,我任英雄得銀歡喜,亦知見好就收之道,不能跟她混為一談。」
 
 
任永續道:「姑娘船隻要往哪裡去?」江希遙反問道:「甚麼叫我的船你的船?我不過二十,也想擁有自己的船。」任永苦笑道:「姑娘好像仍未回答我的問題。」江希遙道:「我是主、你是客,為甚麼要我回你的話?」任永想:「此人鬥嘴之強,尤勝於我。」身在危地,不便發作,再道:「在下懇請姑娘告知。」
 
 
江希遙立了下馬威,歡欣地道:「你既然開口懇求、低聲下氣、卑躬屈膝,我有仁有義、德行素著、大發慈悲告訴你。我們這艘是商船,剛剛由寧波而來,要到泉州府一趟。」任永見她沾沾自喜的樣子,心想:「我何時有『開口懇求、低聲下氣、卑躬屈膝』?」
 
 
忿意漸起,任永強忍不作,說道:「我正好要到浙江寧波,敢問船隻到了泉州府後,會否回航?」江希遙道:「當然不會,你們不在泉州下船,我必會差人丟你們下海餵魚。你們在魚肚的時候,我們的人把貨物運上泉州港,改日換乘大船返回堺。」
 
 
任永不理會江希遙的胡說八道,問道:「甚麼是『堺』?」江希遙道:「堺是一個地方名稱,位於日本。」任永從未聽過「堺」和「日本」之詞,一時沉默。江希遙道:「我日本乃一島國,在中土之東北、高句麗之東南。你們大明國民所說的倭國、倭奴國,就是日本。」
 
 
任永道:「原來是倭寇的本國。」江希遙臉帶微怒,說道:「你們中土人常常說的倭寇,十之八九都是你們本國福建、浙江和廣東一帶的海盜。大明官府為了邀功,常常說自己平了倭患,還將他們的豐功偉績記入書中。若後世人看之,必定會誤會海盜是我日本國人士。」其實明朝所修《元史。外夷傳》和元朝所修《宋史。外國傳》,已有「日本」一詞。名字起源,更可追溯至唐朝。
 
 
任永大疑,說道:「我不知道大明和日本國有海貿,還以為朝廷海禁,甚麼船隻也不許入我大明海境。」
 
 
江希遙耳中盡聽任永不相信的語氣,於是朗聲道:「我們商團奉大日本國王源義稙之命,手持大明『建天明道誠純中正聖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所賜『勘合符』的許可憑證,加上你們皇帝身邊的紅人劉瑾同意,堂堂正正與大明進行貿易。那個『建天明道……』,名號太長我不重複,即是你們所說的孝宗皇帝、前任大明天子。我聽你聲音,猜你只不過是孤陋寡聞的年輕小毛頭,一定不知道我在說甚麼。」
 
 
任永卻想:「當今天子上任將近十一年,日本國人持天子父親所頒的許可書來我朝貿易,當真可行嗎?」轉念又想:「江希遙長篇大論,說得一氣呵成,像模像樣,似非虛言。若他們真的是海盜,必會把我身上七八十兩一併取去,不會待我和方氏姊妹如此。到了泉州府後,我們只能僱船北上淅江。僱不了船的話,只有走陸路一途。」
 
 
江希遙續道:「剛剛你的朋友顯露高超武藝,讓我想起一事。你朋友暈倒未醒,我直接向你提出,希望借你的朋友一用。不論事成還是不成,我都會贈你們一百兩作為酬禮。」
 
 
任永想:「剛才對我冷嘲熱諷,今番有求於我,且看我的厲害。」於是笑道:「江姑娘機靈敏巧,原來行事多此一舉。」江希遙道:「我不明白。」任永道:「方才進房間後,江姑娘立時開口,說需要委託我的朋友方姑娘幫忙便行。方姑娘成功辦事又好、不成功也好,我們都會得到一百兩。你剛才卻要我交付三十五兩,豈不多此一舉?」
 
 
江希遙聽後也不動怒,大笑道:「大笨蛋,我怎知道那位方姑娘會否同意?你口中同意,她不同意,我該如何?當然是先收錢,再請求,才不會虧本。你沒銀兩的話,我便抓你,逼方姑娘助我。你付我三十五兩,事成之後,我回饋一百兩,到頭來我只花了六十五兩,化算至極。」任永居然啞口無言,碰了大壁,而且從未被人說過自己是「大笨蛋」,只覺眼前盲女精打細算至極,說話之俐落、腦筋之清晰尤勝於己。
 

江希遙竟大花銀子委託方頴辦事,任永料想對方所求不是瑣事,但嘴上仍認輸,說道:「江如娘聰明機敏、口才了得。幾聲令下,『你的朋友』一呼百應,想必能化解一切困難。」江希遙忽然一本正經地道:「有些事情不是想像中的簡單。你追求的東西,老天偏偏不給你。你不要的東西,上天總會把他們全都放在你面前。」
 
 
任永暗暗同意:「此話有理,我任永是放浪小子,偏偏讓我遇上蘇寧雪。蘇寧雪明明對我有意,我卻不為所動,方……」江希遙長嘆一聲,話中有失望之意。任永見她雙目失明,神色楚楚,心生同情,問道:「江姑娘有何疑難?我當盡力而為。」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