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希遙道:「我想邀請你們到日本一趟,代表我們參加『天廷山祭』。」任永問道:「是拜祭大會嗎?」江希遙答道:「不,這事說來話長。我們日本領導者叫作征夷大將軍,當今大將軍足利氏所擔任。足利氏的幕府──即是將軍府,在一百八十多年前建立。」
 
 
江希遙續道:「一百一十年前,幕府第三任大將軍足利義滿統一日本後,你們大明建文皇帝派人與足利大將軍合作平定海盜。當時皇帝遣來了一位功勳顯著的大臣,那位大臣與足利大將軍交好,大將軍賜他一族永世隱居禁地天廷山。傳說那位大臣保管着足利將軍的一件寶物、一件擁有撼動日本朝野的鎮國之寶……」
 
 
任永道:「這樣說來,那個『天廷山祭』就是奪寶大會。為何又叫作『祭』?天廷山既然是禁地,你們大將軍沒有阻止別人找寶貝嗎?」江希遙道:「那位大臣死後,當年的大將軍規定每年開放一次天廷山,讓後人參拜。每次開放的時候,幕府臣下大家氏族只能派上三人前往祭祀。大會便是利用這個漏洞而成立的。」
 
 
江希遙又道:「時至今日,將軍有幾名輔政臣子,同時也是土地領主──我們在日本叫他們作『大名』。當今將軍臣下,有三個主要大族,分別是細川氏、大內氏、畠山氏。我們細川氏受大將軍猜忌、勢力最弱,除了與大內氏在海貿競爭,還希望你們能代我們參加祭會,比大內氏搶先一步奪得餽寶,以壯我族聲勢,重奪大將軍信任。」




 
 
任永道:「鐵炮如此厲害,你們隨便找三人登山,必能大功告成。」江希遙道:「你有所不知。使用鐵炮前,須為炮管裝上鐵彈,才能發射,好像為弓上弦一樣。裝填過程緩慢,武士使鐵炮射出一擊,人家已經射出六七箭。剛才我們船上眾人一齊射擊,僅能擊倒敵方一二人,準確度可想而知。我的朋友說,那位方姑娘能隔山打牛。我失明已久,不能親眼看到,但我的朋友說得言之鑿鑿,不由得我不信。」
 
 
任永大有猶疑,心想:「這『天廷山祭』想必凶險無比,參加者凶多吉少,於是她才要選拔武藝高強人物,代表細川氏參加祭會。」江希遙見他神色,續道:「我老實跟你說,第四任大將軍在位以前,上山者皆能折返。自第五任開始,登山者無一生還歸來。」任永想:「只怕第四任大將軍以前,上山者是真心拜祭先人。第五任以後,登高拜山者為奪寶自相殘殺,全數死於荒山之中。」任永胡亂猜想,自以為聰明,卻不知數百年間,不少登山者互相放下氏族成見,攜手上山,最終仍是沒於山中,下落不明。
 
 
任永尋思片刻後,緩緩地道:「我有差事在身,不能到日本國去,更不能讓我的朋友參加這個危險的祭會,還望江姑娘不要強逼我們。」江希遙一臉失望,徐徐地道:「既然如此,我不好強求。」任永想:「你年紀輕輕,就算細川氏地位不固,怎會依靠你這一位小小姑娘?」
 




 
一名腰間兩邊繫有武器的男子受江希遙吩咐,帶領任永到達方氏姊姊所處房間。方婷一見任永,即道:「姐姐還未醒來,會不會受了重傷?」任永大驚失色,細看臥在床上的方頴,只見她臉無血色,嘴唇灰白。方婷大吵大嚷道:「怎麼了怎麼了?」任永心中焦急,不好意思叫方婷靜下來,便道:「你先到房外,助我打探這艘船的情報,這是大大的要事。若有任何問題,我再來通知你。」方婷還道任永真的委以重任,高高興興地奔出房外。
 

 任永把包袱置在桌面、小狗放於地上,再細看方頴額頭,又手握方頴手腕,心想:「方姑娘沒發熱、沒吐血,難道她一摔之下,受了嚴重內傷?」任永把躺在床上的方頴扶起成坐姿,再想:「『何氏藥莊』門生皆說,內功高強之人可輸真氣療傷,現下只能一試。」任永施掌輕貼方頴背心,由於從未有過為他人治傷的經驗,故先微微運勁嘗試。
 
 
些許真氣進入方頴體內,任永手掌即被彈回。任永暗暗心驚:「船隻行進一個多月,方頴內功已修得如此境地。我和小妹妹天天練武,我卻毫無寸進。」左手催加內力,輸入方頴體內,再想:「我身懷神功,未能使盡,修為僅與劉養正平分秋色,稍弱於邢珣,只怕百尺竿頭,更難進步。若非喬老作怪,我自能打敗劉養正,或許可與邢珣大戰三百回合,用不着方姑娘為我犯險。若沒有內力失衡之事,使我常常僅用半身對敵,我早已要求蘇寧雪,讓她傳我『天公劍法』。」
 
 




任永此前請求方頴傳授「天公劍法」的「如日中天」,是因為這招不須使用任何身法,出招者只消活用一手,眼睛看準劍尖仰起的角度,便能習成。其他劍式如「至陽一擊」、「陽爻迴轉」、「射陽式」和「有穹落日」,使招者須四肢配合、出手嚴謹、步法疾速;劍招如將長劍高拋的「耀天式」,使用者更須擁有絕頂輕功。以任永半身失衡的現狀,只能簡單運用一手,使劍朝天高挺,施出「如日中天」,其他劍法招式根本學之無用。廣州派事件中,任永使用舊時所習武功,不出一式,立被劉養正破去。若再強習『天公劍法』,乃畫蛇添足、愚者行為。
 
 
任永不斷輸送真力,弄得自己滿頭大汗,方頴仍未轉醒。任永急如螻蟻,心想:「方頴多次救我,對我如此重要,我卻不能救她。」於是催加更多內力,盡輸方頴體內。半個時辰後,任永漸有疲態、汗流不止、衣衫盡濕,但仍竭而不捨,內力持續傾瀉。任永急道:「方姑娘快快醒來,你不醒來,我怎對得起你師父。你要再救我數次,若你還在閉目,怎生對得起我。」任永提起蘇寧雪,隨即想到:「當日蘇寧雪服下『內衛丸』、又有大夫治理,我才不會擔憂如此。現下情況危急,當要先讓方頴服下靈藥。」
 
 
任永正欲抽出藥瓶時,忽聽方頴道:「你幹甚麼?」任永喜上眉梢,說道:「方姑娘別開口說話,我輸真力助你療傷。」方頴擺脫任永,自行站到地上,雙手抱起地上小狗,徐徐地走到桌旁,在椅上坐下,再緩緩地道:「我無內傷,只是太累,暈倒後睡了一覺。」任永白忙一趟,竟沒埋怨對方,反而寬慰地道:「原來是一場誤會,幸好姑娘無恙。」
 
 
任永忽然醒起自己說了一些「你要再救我數次」的話來,便道:「方姑娘有……有聽到剛才我……我的話嗎?」方頴答了「沒有」二字,任永心頭一寬。若她聽到那些說話,任永必會大大丟臉。任永道:「方姑娘三番四次救我,我很是感激。」方頴淡淡地道:「師父說她和你失蹤時,曾經助你。」
 
 
任永知方頴口中的「師父」是指蘇寧雪,心想:「我當然感激蘇寧雪捨身擋斧,但蘇寧雪未痊癒時,我腦中所想,卻是如何開口跟她別去。」
 
 




任永尋思:「想深一層,我以一敵三、打退蘇寧霜、逃離盧孔章、掌鬥邢珣、打發廣州派,都是我出手助蘇寧雪。方頴卻不同,遇危難時,我無能為力,她卻多次挺身而出,助我殺退盧孔章、開口請戰邢珣、拼鬥劉養正、對抗船隻敵人、持劍擋在倭人面前。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任永轉念自責:「任永阿任永,兩名女子都捨生救你,你卻偏坦方頴,作些理由解釋蘇寧雪如何及不上她。」心想如此,卻不知不覺地由好奇生出傾慕之意。蘇寧雪開誠布公,任永偏偏無動於衷;方頴是天下至奇的冰美人,任永對她由憐惜改為關懷,又由關懷轉為愛慕。愈是難得,愈欲得之,這天下至理,卻在任永身上體現。


房內二人,機不可失,任永直言道:「若無方姑娘,我任永已不在人世。我很……很關心方姑娘安危,見姑娘無恙,我……在此道謝。」心下卻道:「你又在胡說八道,謝她幹嘛?」雖然說得誠懇,方頴卻道:「可惜可惜。」說話時看着別處,呆呆出神。
 
 
二人良久不語,少頃,方頴道:「內力的問題,詳細。」說話仍是短語,其實她要求任永道出自身功力問題。任永會意,問道:「莫非姑娘想出解決方法?」見她不作一聲,不斷撫摸愛寵,於是將自己過去對敵時種種內力失衡情況說出。
 
 
任永敘述時,特意留神方頴面容,見她不喜不愁不怒不嗔,甚是可惜,於是故意將事情說得驚奇曲折、七情上面,又添幾句故說八道、誇張其詞,希望博她一笑,有時又加插幾句與內力無關的個人往事,說甚麼「反曲弓特性是……」、「我父親是蒙古後人……」,看看方頴會否出言指責。
 
 




怎料方頴還是老樣子,臉龐雖美,神色仍冷,目無表情。若蘇寧雪聽到任永胡說八道,肯定會跟任永吵嘴幾句。偏生方頴不愛說話,任永想:「方姑娘氣質獨特,其實她笑不笑、怒不怒,也一樣好看,不用強求。」
 
 
方頴曾在蘇寧霜面前表現慌張,亦在捷勝渡口怒呼任永,要他退下。任永想:「若能親眼目睹方頴絕無僅有的神情,最好不過。」
 
 
一輪過後,任永話中內容已完全離題。方頴打斷任永的話,平平地道:「我已知大慨。」任永不知時光逝去,說道:「我有很多奇遇,欲告知方姑娘。」這時方婷忽然衝入房中,任永大感掃興,心想:「這娃娃來得不是時候。」方婷道:「任大哥真厲害,讓姐姐醒來。」任永想:「這話沒錯。」其實方頴轉醒根本與任永無關,但方婷在親姐面前讚賞任永,任永大覺受用。
 
 
方頴道:「抄寫的東西,舊船上,燒了。再抄一次,阿婷借我紙、筆和硯台來。」又向任永道:「我還想休息。」任永不好拒絕,與方婷一同離開房間。方婷笑盈盈道:「我打探到大情報。」任永東張西望,敷衍地道:「甚麼大情報?」方婷道:「船上夷人說奇怪話,我聽不懂,很難查探得甚麼。我卻成功探知——大哥要讚我啊——他們有很多廚子,不讓我親自烹調美食。」
 
 
任永淡淡地道:「喔,讚了。」顯得一臉灰心,說話無甚誠意。方婷反倒大喜,說道:「大哥不用失望。到岸後,我一定會弄一尾大魚給大哥嚐嚐。」方婷不明白任永為何苦惱,以為任永因沒能得嚐「美食」而失望。
 
 




福安所對海距離泉州府港口,不到兩天船程。船隻不久到了泉州府,是日下午,任永和方氏姊妹在泉州府渡口辭別江希遙。江希遙向任永道:「希望任峻你能考慮我的建議。若你同意,可到泉州府城北的『泉州市舶提舉司』府第找我,我們商團住在那裡的西驛館。我們就此告別。」
 
 
任永和方氏姊妹步進泉州府大街上,方婷立時道:「外夷姑娘直呼任大哥名字,也不加上『大哥』、『公子』的稱呼,無禮非常,幸好任大哥只把化名告訴她。」任永故意道:「人家與我不相熟,於是直呼我名。我叫你姐姐作『方姑娘』,表示對她尊敬;叫你作『小妹妹』、『好丫頭』,不是表示親切嗎?」方婷臉紅一片,心中喜悅。
 
 
其實任永話中之意不是讚美方婷,只想借話看方頴反應,一直目視方頴。廣州派事件後,任永認識方頴整整兩月,一直叫方頴作「方姑娘」,大有隔膜之感;方頴從來以「你」來呼叫任永,很少直呼任永本名,更不會在名字後加上「大哥」或「公子」等尊稱。這是,方頴注視手中愛寵,一聲不響;小狗東張西望,沒發一音,不知是狗像主人,還是主人像狗。
 
 
海上以來,任永奇招百出,難以打開這位冰霜姑娘心扉,心想:「任永阿任永,蘇寧雪被我說了幾句,我便可直呼其名,拿她的名字開玩笑。你英雄一世,面對方頴卻害怕起來,不敢在她面前呼她本名一聲。」其實任永曾在捷勝渡口大呼方頴名字,但那時候正值危急關頭,而且僅僅一次,故那次只好另作別論。
 
 
任永和方氏姊妹在一酒家吃飯,飯後任永道:「走陸路似乎比較安全,若我們在海上遇到敵人,我不懂水上射擊、又不習水性,幸運未必降臨,亦未能得到別船船員救助。」時已黃昏,三人在街上走動,一直找不到購買易容之物的地方。經過一販賣農家物品攤檔時,三人順手買了蓑帽戴在頭上、又添了蓑衣披到身背,勉強改了裝扮。任永想:「到了下一個鎮子,再換裝也未遲。」
 
 




三人欲找馬戶,購買坐騎,忽然方頴手指指前,淡淡地道:「邢珣。」任永大驚,眼前街上人群之中,一名背負青色鋼斧的大漢邁步而行。幸好邢珣身子背着任永,沒有發現三人。任永正欲回頭,方婷忽道:「他看不見我們,我們悄悄尾隨跟蹤,打聽他往那兒去。他若往東,我們往西,不是更好嗎?」任永目視方頴,說道:「方……姑娘意下姑何?」
 
 
方頴道:「我已圓通師父第三層心法,掌法雖未純熟,但凝氣於劍,未必輸他。」任永大疑,心想:「方頴初學內功心法,只有兩月,如何能通曉第三層心法?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但見她額上微有黑氣,任永再想:「她武功雖強,我不能讓她再次受傷。」自忖方頴功力大進,二人合力,勉強能與邢珣一戰,便道:「我們旨在打探情報,若邢珣發現我們,逼不得已下,方姑娘才出手。」方頴不發一言,把小狗收入包袱,用手指穿破包袱表面一小孔,再將包袱交給任永保管。
 
 
三人跟在邢珣背後,旁人看見他們打扮,只道是農家人物。到了一所廟宇前,邢珣在一亭子的石椅上坐下。附近人流暢旺、人聲嘈雜,不少商戶在地上擺攤,於是任永不怕對方察覺,與方氏姊妹直接來到邢珣背後,亭子的石階上坐下。
 
 
只聽邢珣旁邊一男子聲音道:「邢老弟星夜策馬而來,找當哥的喝酒嗎?」邢珣怒道:「徐璉你好事多為,可曾記得我們年幼之時,劉先生如何教導我們?」任永大驚,心想:「這人是『南國二雄』的另一人,八年前『大明武會』排行第二、僅次謝長千、人稱『一盞閻王』的徐璉。二雄齊聚,大是不妙,且聽他們要往那裡走,我們反其道而行。」
 
 
任永又想:「當日我和邢珣比掌,邢珣曾提起他有一位姓劉的朋友,姓劉的似乎是『南國二雄』的前輩,定是光明磊落的大人物,才能教得邢珣如此英雄。江湖人士均說徐璉行事心狠手辣,極可能是因為徐璉不聽那位劉先生教誨,狠毒之名才會播於四海。」
 
 
徐璉道:「邢老弟阿,朝中的人知你多月來抓不着一個小小欽犯,我做哥的心中難過,怎能不為你分憂?兩月前,前任大學士李東陽在家閒息,不忘奏呈皇上,參你一本。皇上視你為左右手,當然不會相信李東陽的話。不過,這老病鬼是先皇遺臣,朝中地位何等尊崇。皇上不信,亦難掩悠悠眾口。」邢珣斥道:「我要抓任永活口,交予刑部尚書,你卻要他葬身大海。」
 
 
徐璉笑道:「原來老弟日夜兼程,來到此處,只是為了一些瑣事。其實不必憂慮,若這賊掉進海中,我的手下自會下水,打救這名欽犯。」邢珣厲聲道:「船上水手是欽犯嗎?任永身邊兩位姑娘所犯何事?何解要犧牲無辜?」徐璉笑道:「他們助紂為虐,與欽犯同流合污,當然有罪。」任永終於明白所遇海難是何人主使,暗暗大罵:「徐璉狗賊,如此害我!」
 
 
忽然有一年輕男子聲音道:「兩位兄弟不必爭辯。我看邢弟和徐弟處事方式雖然有異,但都是忠心耿耿之輩,為朝廷盡忠。」邢珣和徐璉輕聲道:「朱將軍。」任永忽然醒起:「我和邢珣比掌之時,邢珣說過,他是大明甚麼國公、甚麼大將軍的臣子,那將軍好像姓朱名壽,應該就是此人。聽朱壽的話,他的年紀似是稍長於我,做邢珣的兒子也行。」
 
 
邢珣曾提及自己是大明鎮國公、威武大將軍朱壽的臣子。不過事隔多月,任永憶不起這麼長的名號,僅記得朱壽的名字。
 
 
朱壽笑道:「其實是我命兩位賢弟星夜趕到此處。在我出發時,李東陽恰巧上奏痛斥邢弟,我才讓徐弟出手相助,邢弟不必見怪。既然邢弟不喜歡徐弟這個作為,徐弟下次看見任永,不必傷及無辜。」任永想:「幸好我痛下心腸,離開海豐,不然徐璉便會直接找上海豐派,也許大殺特殺、也許一個不留。看來我再次拯救海豐,代蘇寧雪受劫。」
 
 
朱壽二十出頭,對着兩位五十餘歲的當世高手,開口閉口以「徐弟」、「邢弟」稱呼,任永想之,甚覺奇怪。

 
邢珣和徐璉唯唯諾諾,朱壽再道:「我瞞着文臣武將,微服來到這裡,除了視察南方,還想知道我讓兩位辦的事情,進展如何?」邢珣道:「臣查探不力,未能找到當年洪武與建文朝的天下第一高手、御前侍衛麥萬鼎所持的『凝命寶刀』,連一點有關消息也沒有。」任永聽過邢珣當日提起麥萬鼎與「大明第一刀」的名號,現在才知道邢珣是奉了朱將軍的命令,才南下尋寶。
 
 
朱壽道:「兄弟不需自責,此刀失蹤百年,一時三刻未必重現江湖。」三人沉默一會,徐璉道:「臣探知『凝命神寶』重現廣東,不過僅有半只,那半只在……」朱壽道:「但說無妨。」徐璉聲線愈來愈輕,說道:「在江西的……」朱壽怒道:「豈有此理!江西的狗賊不放本將軍在眼內,你怎麼不搶它過來?」任永聽到響聲,似是徐璉跪下以膝碰地所發。任永想:「那半塊破玉到底如何重要,女魔頭視它無物,只要神藥。江西的人不知有丹,呼它為『玉寶』,朱將軍一派人物叫它作『凝命神寶』。」
 
 
徐璉道:「請朱將軍恕罪,那裡守衛森嚴,臣一時不得……」朱壽怒道:「難道要我找謝長千幫忙嗎?你應該清楚『殺命軍』由何而來!」任永大感快意:「徐璉狗賊被痛罵一頓,活該活該。」靜默一時,不久後,朱壽緩緩地道:「此事不能怪你,今後盡力為我尋找另外半塊『凝命神寶』,起來吧。」
 
 
朱壽又問道:「何以『凝命神寶』失落百年,至今再現江湖?」徐璉道:「麥萬鼎原來又再更名換姓,回復姓喬。一百一十多年前,他住在廣東鹽洲,不久便與他的主子往西南去,到達中土以外的番邦國家。這事中原人士皆不聞,嶺南夫老只知道有一武林高手無敵於廣東,那高手短暫逗留後,往西南番國而去,嶺南故老人人呼之曰『喬老』。」
 
 
徐璉續道:「臣打聽到喬老遺居中出現『凝命神寶』和他主子的和尚畫像,才發現麥萬鼎與喬老是同一人物。」任永頓時明白:「難怪我在遊歷四方之時,只聽過麥萬鼎大名、未聞喬老字號,原來是同一人物。」
 
 
朱壽道:「我們要比江西狗賊搶先,找到兩件寶物。這事關係到江山社稷,兩位須傾力而為。」又道:「你們可有尋訪武林高手,成為本將軍的代表,出戰約一年半後的『諸王論武大會』?」
 
 
邢珣和徐璉皆默然不語。朱壽道:「本將軍知道你們心意,你們皆想為我下場,可惜為官者不能參加大會,是成祖皇帝訂下的規則。」徐璉忙道:「臣願意辭去官職,為將軍辦事。」
 
 
朱壽道:「這事不妥,你們要為本將軍參加兩年後的『大明武會』,在此前不能有所閃失。更何況徐弟名震四海,『一盞大人』之名如雷貫耳,世人皆知你官位極大。若我取巧,派遣邢弟出戰『諸王論武大會』,各位王爺必然不服,恐怕寧王會第一個站出來,力數本將軍的不是。」朝中文臣武將,尊稱徐璉為「一盞大人」,江湖中人才會以「一盞閻王」稱呼之。
 
 
朱壽又道:「距離大會舉行之日尚遠,你們此後回報人選。天色已晚,我已邀約劉先生,傾談苗人叛亂及江西鼠輩造謠生事的問題,兩位兄弟自便。」朱壽揚袖而去,在任永身側經過。任永悄悄偷看他的背影,猜想朱壽年紀極輕,必有驕人成就或顯赫家世,才能成為領導群臣的大將軍。
 
 
朱壽走後,徐璉笑道:「邢老弟,我們身為人臣,自當竭力為君上辦事。不如改天二人合力,到江西鼠輩那裡,搶回半塊『凝命神寶』,你意下如何?」邢珣道:「如果大哥未能成功,你我兄弟出手,或不能搶回寶物,必須從長計議。」徐璉誤會邢珣出言諷刺,冷冷地道:「邢老弟,我看你今生今世亦未能找到寶刀,連一名小小欽犯也不會抓到。不過我徐璉出手,又另當別論。」
 
 
徐璉左掌揮出,突然施襲。邢珣猝不及防,未及運功,左肩已被擊中,立時重摔於地,口中噴血。徐璉一邊大叫:「我已手下留情,只為幫助老弟完成任務,將軍也怪不得我。」一邊疾速轉身,面對背着自己的任永和方氏姊妹,迅捷地拍出雙掌。任永和方頴感到徐璉掌風、耳聞他的叫喊,早已立時回身。任永雙手無勁,於是坐在地上,伸出雙腳;方頴則兩掌並推,迎去徐璉雙手。
 
 
徐璉兩手與任永雙足和方頴雙手齊交下,任方二人立刻被擊退八九步。徐璉雙掌勁力被遏八九分,去勢未停,正好方婷未及轉身,被徐璉兩掌餘力擊中。方婷被擊飛數十步,重倒任永身後,口吐鮮血,不省人事。
 
 
月亮高掛,街上燈火通明。涼亭外的鎮民商販,見有人出手施暴,立時叫囂奔逃。邢珣不能站立,遠遠看去,見徐璉所擊之人臉廓似是任永,叫道:「任兄弟快走。」任永和方頴合力擋去徐璉一擊,心俱皆震,自忖不是對手,於是兩人各持方婷一臂,丟去蓑帽蓑衣,施展輕功掉頭,往屋樑上逃去。
 
 
徐璉號「一盞閻王」,一擊竟不能讓任方二人受傷,心想:「天下間年輕男女,竟擁有如此修為。」亦發足狂追。任永瘋狂奔跑,心中叫苦:「邢兄待我不錯,但這樣大叫『任兄弟』三字,豈不提醒這狗賊我就是任永。」見徐璉漸漸追近,向方頴叫道:「不能在屋上飛奔,當走到街上混入人群中。」方頴道:「到哪去?」任永道:「城北!那個甚麼市舶甚麼司的西驛館去。」
 
 
二人扶着暈倒的方婷,在人群中左穿右插,徐璉欲發足奔至三人前頭時,任方二人立時轉入分岔口左側,另一大街上。徐璉步至街頭,從屋樑上居高臨下細看,街上似是市集,到處人山人海。由高視下,只能看見一個個相似的人頭,仔細觀察下,才發現遠處有二人扶着一名女子,於是又發足奔往,但到達該處之時,任方二人又步入另一大街去。
 
 
任永和方頴不敢怠慢,只走人多擠迫的街道,不走小巷。徐璉畢竟是天下第二高手,輕功非比等閒,漸追漸近、步履輕快,剎那奔到任方二人前頭,從兩人頭頂飛過,回身站定,欲往前一跳、雙掌推出之際,身前卻被五六名路人阻隔,更有不少人大讚徐璉了得。徐璉無暇回應,在人群中穿梭而來,任永見狀,立時伸指指往右方一間客棧。任方二人奔入客棧,同步使足輕點桌面,那桌倒下,杯盤四散,掌櫃客人高聲呼喝,邢珣衝入店內。任方二人飛至樓上,來到一室門前。房門鎖上,開之不得,徐璉從後而來。方頴把方婷交予任永,叫道:「抱好。」然後運勁於掌,內力激發,房門大張,房中一男一女衣衫不整,滿臉驚懼。任方二人衝入房中,方頴左提一男、右抬一女,先後把他們擲向徐璉,再與任永從房間窗戶跳到街上。任永躍往街道前,一足後擊,把窗旁一員大櫃踢向身後。
 
 
二人一直狂奔,見徐璉未及趕上,任永突然停下,向一名路人問道:「城北在哪?市舶甚麼在哪?」其時已入夜間,任永不熟泉州府道路,又分不清東南西北。那人正想回話,任永怕他長篇大論,再道:「指個方向便行,不必說話,快快!」任方二人跟從指示,來到一處人煙稀少的街頭,任永仍未找到外夷驛館,心中甚急,想道:「難道剛才那人根本不識路途?早知如此,我應向江姑娘問個清楚。」
 
 
任永手抱方婷,方婷仍未醒來。任永忽見三四名髮色呈啡的外邦人士走在前頭,立時與方頴往他們前方奔去。二人到了一座府第門前,任永知道沒有弄錯,不從正門而入,與方頴在門側遠處越牆而過。府第大門一般坐落在整個建築的東南側,二人找到方向,不一會兒來到西驛館內院牆頭之上。江希遙正在院子行走,任永悄悄跟蹤。江希遙進了一室,任方二人立時衝進房內,方頴即時關上大門。
 
 
任永將方婷放到床上,方婷微微開眼,似有知覺。任永從懷中抽出藥瓶,倒出一藥,將一顆『內衛丸』放入方婷口中,讓她服下。江希遙目不見物,不知何人進來,大叫道:「有賊……」方頴一手掩着她的嘴,另一手成直劈狀,欲擊暈江希遙。任永伸手止住,輕聲道:「是我任峻,江姑娘不用怕。」
 
 
江希遙不再掙扎,方頴縮開手來。江希遙喜道:「任峻同意了嗎?」任永道:「江姑娘不要大聲說話,我們不同意到日本,但我們被人追殺,欲借此處藏身,實在逼不得已。」江希遙一臉掃興,冷冷地道:「我不歡迎鼠輩狗偷摸進我的房內,你們不走,我便大叫。」方頴聽得遠處有磚瓦掉地碎裂之聲,輕聲道:「徐璉來了。」任永大急,輕聲說道:「三十兩!不要作聲,不要說我們在此!」江希遙展開笑容,大力點頭。
 
 
任永和方頴察看方婷傷勢,方婷早已轉醒,但她面色蒼白、雙眼微張、以手撫腹。任永想:「若我和方頴不能卸去徐璉掌力,小妹妹必不能活下去。她的傷勢比蘇寧雪所受為輕,但小妹妹功力較差,樣子看上去更為痛苦。」任永心底後悔:「當初不應坐在邢珣身後偷聽。我們只注意邢珣,不知徐璉在旁。這賊想必早已發現我們,但大將軍朱壽尚在,他才不敢動手。朱壽一走,徐璉肆無忌憚,發難起來。」
 
 
片刻之後,任永、方頴和江希遙聽到門外腳步之聲,朝着房間而來。任永焦急非常,心中暗忖:「還以為徐璉是朝廷中人,不會輕易闖入外夷別館。」江希遙忽然向前比比手勢,任永知她雙目失明,雖然沒有對着自己施暗號,但亦等同向自己和方頴示意。方頴躲到床下,任永躲在屏風之後。任永想:「只盼徐璉進來,看見盲目女子,便會釋疑。」
 
 
豈知江希遙大張房門,步出房間,走上五六步,亦不關門。任永從屏風邊緣向門外偷看,江希遙身前站着一名男子,正是徐璉。徐璉年約五十歲,身材高眺、體型瘦弱、額頭深陷,正如一名骨瘦如柴的中年平凡男子,不像武功高強之人,更不似是天下第二高手。
 
 
江希遙緊閉雙目,雙手往前虛抓,盈盈笑道:「宋素卿大哥,是你嗎?」徐璉身退一步,避開江希遙虛擊。江希遙一足前踏,兩手虛抱,笑道:「我看不見東西,素卿大哥在陪我玩嗎?」徐璉又閃身避過江希遙雙手,目視房間,一言不發。任永暗暗大讚:「江姑娘擺下空城計,相比讓徐璉親自進室,更勝一籌。」
 
 
徐璉尋思此處沒有可疑之際,躺在床上的方婷不由自主地輕咳一聲。徐璉如何不聞?當下慢慢地繞過江希遙,一步一步往房間而去。
 

江希遙是聰明絕頂之輩,既然外有敵人,自己反而大張房門,以失明之利做戲一場,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對方必會盡息疑慮。豈知方婷痛苦難當,不自覺輕咳一下,這一聲幾乎把任永心胸咳了出來。徐璉聽得輕響,從江希遙身側走過。江希遙反應靈敏,回身上前兩步,雙手緊抱徐璉腰間,活潑地道:「素卿大哥不准離開,我抓住你喇。」
 
 
任永聽得江希遙說話,暗暗叫苦:「這下子實在危險,賊人是『一盞閻王』,下手必不容情。」徐璉正欲一掌擊斃江希遙,但回頭一看,眼前美麗動容的年輕女子不過是一盲人,無甚威脅,對方雙手緊抱自己,亦不顯武功。徐璉想:「這番邦毛頭雙目失明,把我錯認作甚麼素卿……素卿素卿,好像是倭國朝貢正使宋素卿。這人和劉先生有交情,礙着劉先生面子,我不能施暴。」
 
 
徐璉剛才聽到房內傳出一聲輕響,疑心猶在,心想:「此姑娘目不見物,若任永這賊藏在房內,她當然不會瞧見。」於是輕輕掙開江希遙,向房間邁去。腳步聲漸近,任永內心焦急,若此人發現自己,自己必會被抓回朝,中途或許捱下徐璉一掌半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徐璉向兄弟下手,方氏姊妹難免遭殃。方頴身在床下,向任永大比手勢。任永躲在屏風後,一直注意徐璉和江希遙,沒有看見方頴。
 
 
忽然「哎呀」一聲,江希遙故意跌倒,左手握着左足踝,大叫道:「素卿大哥快來扶我。」徐璉停下步伐,心想這位姑娘當真麻煩,自己快快進房看個究竟,如無發現,速速離去,避免驚動番國人士,以防朱將軍降罪。任永知徐璉快要來到房內,一戰難免,必須保護重傷在床的方婷。往床望去,見方頴大施手勢,不明所以。任永焦急非常,心想:「方頴阿方頴,平日你不多話,我已不能猜到你心中所想。你大使暗號,我亦不會明白。」
 
 
江希遙突然怒道:「宋素卿,你如此待我,我以後不再理你!」就在江希遙大聲高呼的瞬間,方頴見機輕吹口哨,徐璉受江希遙騷擾,沒有聞得方頴所為。任永立時會意,輕輕解開背後包袱。剛才偷聽朱壽說話之前,方頴的包袱交由任永保管,一旦動手,任永便可代為照顧愛寵。
 
 
包袱內有一頭呆呆的白色小狗、兩本武功典籍、一張紙和一些銀兩。任永模仿朱恆動作,輕拍小狗股間,希望牠跑出房外,但小狗一動不動、不作一聲。任永暗罵:「小畜生,我們性命在你手上,我任大英雄求你方大英狗快快跑到門外。」
 
 
任永左手猛搖小狗,右手狂撫狗背,牠仍不動如山、鐵打不移,目光稍稍斜視任永,一臉不屑,似乎在說:「我就是不從,你能奈我何?」任永暗暗大罵:「你這懶狗,不要再學主人模樣。我不相信你這畜生跟方頴一樣清心寡慾。」雙手運起半分功力,施重力拍打小狗屁股。小狗吃痛,立時衝出房外,對着徐璉大聲咆哮,徐璉一時愣住。小狗每一吠每一響,都讓任永心胸大跳。
 
 
江希遙應變迅速,走到聲響之處,展開雙手,柔聲道:「狗兒,宋大哥不要我,你不可如此頑皮。」小狗看了看江希遙臉龐,乖乖地步至江希遙手中,把頭塞入她懷內低頭嗚咽。徐璉從未見過中土有這一種白色小狗,不知小狗是方頴由外邦商人手上所購。小狗低鳴之聲不絕於耳,徐璉想:「莫非剛才房內輕響,源自這頭古怪的番邦小狗?」
 
 
正在此時,遠方傳來有五六處腳步聲,一名男子叫喚遠遠而至:「希遙找我?」徐璉認定自己錯聽小狗鳴叫,把它當作人聲,又知宋素卿本人到來,於是飛身躍至牆頭。宋素卿命從人守在門外,自己與江希遙進房關門。任永和方頴各自躲藏,方婷躺在床上。宋素卿沒瞧見三人,方才在門外看見人影,正想開口詢問,江希遙放下小狗、雙手狂揮,示意徐璉未走。宋素卿會意,於是不談人影之事,說道:「希遙妹子,明日起行返回日本。你收拾物品了沒?」
 
 
江希遙道:「我要跟素卿大哥同船。」宋素卿道:「不,是次行程匆匆。三艘船舶之中,同時會說漢話和日語的只有你我,你要在別船作通譯,幫助漢人船員與日本水手溝通。」江希遙道:「哼,只怕素卿大哥不想看見我。」宋素卿道:「希遙妹子,你我關係非同等閒,我視你為……你也清楚,所以才委你重任。」
 
 
江希遙怒道:「宋素卿!你是爹爹派來監視我的,我如何不知!」宋素卿忙道:「我當初百般請求,你爹才同意讓你跟我……」江希遙大聲斥道:「假惺惺!爹爹知我任性,從一開始就想我離開京都!我偏要穿大明服飾,腰間帶刀,還不剪髮,氣死爹爹,不由得你同意!」
 
 
宋素卿緩緩地道:「由古至今,只有武士才能佩帶太刀和脇差……」江希遙怒道:「你整個腦袋都是老規矩,我大可不做細川希遙,改做漢人江希遙!」任永想:「江希遙本姓細川。用漢文直解『細川』,就是小河的意思。她改漢姓作『江』,意思與『細川』對應。」又想:「其實漢人女子所守規矩甚多,記載女訓的書堆積如山,不會輸於日本女子。不過書載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一回事,大明姑娘十之八九不守女學訓誨。」
 
 
任永忽然冒起奇怪念頭:「若是談謹老伯說起此事,他一定會說:『史書記載列女、貞女數百數千又如何,大明女子百萬之多,根本不會遵守甚麼三從四德、七出之條。後學晚輩只看史書字表,沒有深究,荒謬荒謬』。」
 
 
靜默過後,宋素卿道:「我說不過你,不要再發怒,可以嗎?」江希遙一言不發,宋素卿再道:「我的好希遙,你不理我,我離去了?」江希遙嬌柔地道:「你要離去便離去,幹嘛抱我。」宋素卿笑道:「我到一處,你必同到那處,這叫嫁雞隨雞。」江希遙嗔道:「我倆還未成婚,你這公雞便惡起來,母雞如何隨你。」宋素卿笑道:「我看母雞比公雞稍惡。」又道:「我不知道你還養了小狗,牠是從佛朗機國、還是意大利亞商人買來的?」
 
 
任永聽着二人說話,心想:「江希遙連珠炮發、步步進逼,宋素卿根本無法招架,只是想不到江希遙也有柔情一面。」任永看着方頴,心想:「她必然不會有小鳥依人的一天。」
 
 
江希遙失明耳聰,忽聽屋瓦碰撞之聲,知道徐璉聽到無關語言,徑自離去。任永和方頴聽得聲音,一陣過後,確定敵人遠去,於是分別步出。江希遙忽然想起自己只顧交談,所有情話都給任方二人聽入耳中,江希遙害羞不已,把臉塞入宋素卿懷中。其實她目不見物,此行實是無稽,卻是年輕姑娘常有的舉動。
 

宋素卿突然看見陌生人,雙手緊抱江希遙。江希遙道:「素卿大哥,走了的是敵人,他們兩位是自己人。」宋素卿道:「兩位來到希遙房間,所謂何事?」
 
 
方頴雙手執起小狗,在床邊看着方婷。任永打量宋素卿,他約二十七八歲,身高與自己相當,膚色偏黃,鼻樑高挺,手長及膝,相貌頗俊,雖是日本使臣,卻是中土漢人。任永道:「我叫任峻,她是方……方姑娘,我們受人追殺,得江姑娘相助才無事……」任永指着方婷,說道:「這位方姑娘受了重傷,請問驛館內可有大夫?」
 
 
宋素卿來到床邊,伸手為方婷把脈,說道:「這位姑娘脈像凌亂,不能舟車勞頓,需休養三四個月。我為她開一服藥帖。十五天後,她可勉強行走,但我建議姑娘休息一月,才下床走動,這樣會比較穩妥。」方婷微張雙眼,抖聲地道:「謝。」
 
 
江希遙驚道:「難道那位厲害的方姑娘受傷了?」江希遙目盲,剛才方頴抓住自己,任永又開口說話,料想房中除了自己,亦只有他們二人,不知道還有方婷在床,誤以為受傷的是方頴。任永道:「不是,受傷的姑娘也姓方,她是厲害姑娘的妹妹。」江希遙道:「素卿大哥頗通醫術,方妹妹聽從宋大哥吩咐,一定可以痊癒。」
 
 
宋素卿說:「你們受人追殺,那個人找不着你們,恐怕會折返。」話中有趕客之意,指出若任永和方氏姊妹留下,自己所住驛館必有麻煩。任永聽出他話中意思,說道:「追捕我的賊子,名叫徐璉。這賊目標是我,不是兩位方姑娘。」
 
 
任永看着方頴,心想:「方頴對親妹何等重視,不會離開方婷。海豐距離這裡甚遠,小妹妹不能走動。我只能求宋素卿,讓兩位姑娘暫住此處。」於是道:「我自行離去,引開敵人,懇求宋兄收留兩位方姑娘。」宋素卿正欲回話,江希遙立時道:「我跟素卿大哥商量商量,你們待一會。」
 
 
宋素卿和江希遙離開房間,在室外商討。方頴凝看方婷,伸出一手輕撫方婷秀髮。任永向方頴道:「方姑娘……」方頴忽然回頭,瞪了任永一眼,任永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方頴。
 
 
方頴雙手輕握在小狗身子兩側,在任永面前舉起小狗。任永立時醒然:「方頴怒我虐待她的愛寵,我到底在幹甚麼?明明深知她最愛寵物,卻在她心中留下壞印象。」於是道:「剛才為勢所迫,我向方姑娘致歉。」
 
 
方頴一語不發,再把小狗提起,令任永看不見方頴左半臉,只能直視小狗細小的臉龐、可愛的眼睛,與方頴右眼與右半唇。方頴竟耍姑娘脾氣,一舉一動古怪可笑,但面上卻是正正經經、目無表情,於是任永笑道:「我向小狗道歉。」說話同時,伸出一手欲輕撫小狗頭上白毛。豈知小狗狠狠地咬住任永一指。任永吃痛,暗暗大罵:「改天你主人不在,我一定打你這小畜生。」小狗眼珠大轉,甚是神氣。
 
 
任永眼瞧方頴,居然看見她美輪美奐的右半臉上細唇張開、正在微笑。任永大感樂意,雖被小狗緊緊咬住,但不敢作聲、不敢縮手、不敢叫喊,心想:「方頴要笑,簡直難過登天,我卻讓她做到了。」忽又生起古怪念頭:「下次我再弄弄小畜生,便可再次瞧見她的笑容。她說不定會發怒,憤怒的樣子一定很好看。」
 
 
方婷忽道:「姐姐。」方頴放下小狗,回頭面對方婷,任永手指得救,卻不見方頴笑容,心感可惜。方頴道:「阿婷別說話。」方婷微聲道:「我知道姐姐辛勤練武……不讓我看不該看的東西,都是為了我……」說話中氣不足,一字一詞說得極慢、亦極為艱辛,又道:「若我可以留下……姐姐要答應我保護任大哥,陪他到浙江去。」方頴道:「不。」
 
 
方婷灰唇面白、滿臉淚水,泣道:「姐姐不答應我啊……你從前甚麼都答應我……」任永行走江湖將近七年,不能稱上俠士、亦非大奸大惡之人,平身第一次受旁人真心相待,不禁為之感動,心想:「小妹妹對我有情、替我着想,可惜我對她無愛意。她是我第一知己,若她有難,我即使粉身碎骨,亦會報答她。」
 
 
思前想後,任永只覺讓她們姊妹分離,甚是不妥,於是說道:「好妹妹,你姐姐想照顧你,你不要……」方頴忽道:「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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