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難,同住殘。」—— 這是鍾文傑近二十多天以來所總結出來的道理。

要是小說裡那些歡喜冤家擦出來的是愛火,他和陳凱婷之間大概只剩下戰火吧。

不知道是因為尷尬還是心裡仍未消氣,他們接下來兩天愣是一句話都沒說上,展開了一場冷戰。

她繼續奔波勞碌,他照常埋頭苦讀,恍惚間有種甚麼都沒發生的錯覺。

第三天,清晨五六點,陳凱婷一夜睡得不安穩,天還沒亮便揉著眼睛走出房間,眼前又看到那道赤裸裸的身影。



鍾文傑竟然也醒著,打著赤膊盤坐在沙發上,正扭過腰調整脊背的紗布,顯得狼狽又費勁。

她看得有些詫異,可還是轉過身走進洗手間開始梳洗。

再開門,鍾文傑竟然還在那弓著腰,咬著牙一點一點掀起腿上的膠布。陳凱婷看到他那後背,忽然深吸一口氣,直直走去他身後。

食指一伸,往他後腦一推。

「都廿幾歲人仲怕痛呀?」



鍾文傑扭過頭,對上了陳凱婷探究的目光,又別過臉去:「咁又點?」

也許是剛起床,她意識仍然有點迷糊,一屁股坐在鍾文傑面前,仔細打量起來。

傷口肯定是當時打架留下來的,稍微補償一下也算合情合理吧?

「鍾文傑,你都係俾我搞啦。」陳凱婷驀然抬頭,語氣認真。

「吓?你想點?」鍾文傑並不買賬,皺著眉縮了縮腿,眼神充滿戒備。



陳凱婷把鍾文傑的腿拉到她大腿上,從茶几上拿起生理鹽水:「唔好望過嚟。」

難得有人願意幫忙,鍾文傑也沒再反駁過去。他一手撐著沙發,視線扭過一邊。

接下來便是一股涼涼的觸感,膠布在液體的沖洗下逐漸被掀起。他忍不住抬眼看過去,有些愣怔。

客廳內幽暗沉靜,只有茶几上的一盞小黃燈亮著,氣氛很微妙。

鍾文傑不自在地乾咳一聲,抓過電視遙控開始按進節目重播。這次不再是群魔亂舞的相親環節,反而是真情流露的心事電台。

主持正問著某位男嘉賓上一次分手的原因。

對方的情緒頗為低落,思量一番,才遲疑地說:「前任要移民,但我冇呢方面嘅打算。」

陳凱婷聞言一頓,然後面不改色地繼續手上的工作。



「佢成日話我目光短淺又固執,但唔係個個都做到話走就走㗎嘛。」

男嘉賓又繼續說:「愛情喺現實面前到底算得上啲咩?當初仲口口聲聲話要白頭到老,結果呢?」

她開始坐立難安。

「既然佢喺嗰邊嘅前景更加好,咁我無謂阻住人啦。」

「但歸根究底,其實我都係覺得,係因為佢唔夠愛……」

「鍾文傑。」陳凱婷聲線​​有點發抖:「你可唔可以……」

鍾文傑飛快地關掉電視,轉而望向她。



陳凱婷慌慌張張挪開目光。

可能是出於對失戀女性的憐憫,亦有可能是出於早前不慎出言傷人的愧疚感。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對陳凱婷的心態產生了萬分之零點零零零零零一的變化。

只見她重新低下頭默默處理傷口,長髮及肩,神情認真專注,眉眼莫名溫順,跟平日盛氣凌人的模樣判若兩人。

是因為沒綁馬尾嗎?

凝神間,忽然有一縷髮絲從她耳邊垂到臉前。

他腦子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悄悄伸出手。

就在這刻,陳凱婷察覺到身前的視線,一時走神,手下不慎用了力,結果肉黏皮皮黏膠一拉——

鍾文傑痛得倒抽一口氣,她仰頭看過去。



一根筆直的中指赫然在目。

陳凱婷蹙起眉心,簡單粗暴包紮好傷口。

……這不知好歹的傢伙。

鍾文傑自知失態,摸摸頭隨口一說:「對唔住。」

這句話聽下來,反而比起他數天前的道歉真誠多了。

陳凱婷愣了愣,挑眉:「你再講一次?」

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鍾文傑上半身往前傾,定定望著她。



「對、唔、住。」語氣合格,表情尚可。

陳凱婷聽得樂了,心裡僅餘那絲不滿一掃而空:「再講多一次?」

「唔好得寸進尺。」鍾文傑看著窗戶,胸口間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天邊漸漸變亮,街道陸續傳出捲閘拉動的聲響,汽車一一駛過,世界開始慢慢甦醒過來。

陳凱婷目光落在鍾文傑的臉上,一想到面前就是當初那個輕蔑又散漫的少年,如今竟然會低聲下氣向她求和,心情簡直暢然得無法形容。

也許是死對頭之間獨有的默契。雖然他們全程都在打啞謎,但陳凱婷從鍾文傑的眼神裡,感受出了他那一瞬間的真情實感。

人都打傷了,歉也道了,不如放他一條生路吧。

「不如我哋趁你搬走之前,叫張靜宜同陳曉智過嚟食餐飯?」陳凱婷坐在沙發另一頭,背著光衝他囅然一笑。

鍾文傑愣住了,坐在那沒有接話。

接著陳凱婷站起身,朝著陽光伸了個懶腰。

新的一天,新的開始——

滿血復活!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