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晚開始,我在學校裡,開始過著孤獨的生活。
Jimmy不再跟我聊天,即使遇上非說不可的話,例如︰今天到你清垃圾之類,也只是一句起兩句止。
我宿舍房間的氣氛,凝結在那個對峙的晚上。
房間的中央,彷彿出現了一條不可逾越的北緯38度線。
或者,那條線並不在我的房間,而是在我跟Jimmy之間。

上課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或者該說,更糟糕。
學期初的時候,為了方便分組和交功課,我的Major Course全部都是跟阿悅一起選的。
以至於現在,我每天要上Major Course的時候,都如臨大敵。
不,我當然不會把阿悅當成敵人,我相信阿悅也不會。


「我相信」的意思是,我不知道。
因為,自那次被她說討厭之後,我根本沒有跟阿悅接觸過。
每一次上課時,只要看到類似她的身影,我都會馬上避得遠遠的,甚至不敢再看那方向一眼。
難看死了。
我承認。
但是,Jimmy說得有道理。我越靠近她,只會越傷害到她而已。
那樣,還不如自我隔離。

學系裡開始有傳聞,說我跟阿悅已經分手。而且,分手原因還是因為我的同房。
這段張力十足的三角關係成了我們同學間近日最津津樂道的話題。


其實我覺得真奇怪。
他們連Jimmy的事都知道了,怎麼卻不知道我跟阿悅根本從來沒有開始過?
沒有開始,就不會分手。
只不過,現在的狀況可能比分手更糟糕而已。

雖說如此,但除了阿悅之外,我還是有其他朋友的。
午餐或晚餐,我還可以找其他同系同學、一起讀Elective Course的同學、或者宿舍的朋友一起吃。
只是,身邊的人再多,笑聲再喧鬧,卻始終沖不走在學校裡那種強烈的孤單感覺。
有些東西,早已成為生活習慣;失去了,必然會像掉了塊肉。
聽說,適應一個新的習慣,需要21日。


我想,我還要再熬一段時日。

這段時間裡,唯有雨晴的存在,可以照亮我身邊的陰霾。
我終於忍不住問她一個忍了很久的問題︰
「那個……其實妳有Whatsapp或者Line嗎?」
她給了我一個令人噴飯的回答︰
「嗯,其實……因為我很笨,老是操作不來機器,加上我的3310一直沒有壞……」
Okay,You win!
於是,我把自己的舊電話借給她,幫她安裝好Whatsapp,以便聯絡。
她剛開始還怕自己笨得用不來,但馬上就玩得興緻勃勃,經常拍照片發給我看。
即使我在課室裡再怎麼在意坐在我後方角落裡的阿悅,只要褲袋裡的電話震動,我的靈魂就像貼上符咒的殭屍那樣,馬上安定下來。

好不容易,終於等到了星期天,正式跟雨晴約會的日子。
我在心裡準備好幾個方案,沒想到循例問她有沒有想去的地方時,她竟說她已經想好了要去哪裡,只叫我穿輕便的衣服和波鞋。
好奇之下,我當然馬上收起我本來的方案。


於是,星期天,我們在中環站碰面之後,便一起坐巴士,沿著崎嶇的山路來到薄扶林郊野公園的入口。
她,居然打算行山。
她還真是,總令我意想不到。

今天,天氣潮濕得空氣中滿是水蒸氣,甚至分不出那是雨還是霧。
難得穿上風衣和短褲的雨晴並沒有打傘,只是用帽子蓋住頭。
看見她的樣子,我禁不住笑了起來。
她馬上低頭避開我的視線︰
「我這樣穿,是不是很奇怪?」
「應該說是很新奇吧!」
「總覺得,那不是讚美啊……」
「想得太多啦!真的很適合妳啊,就像去學校旅行的中學生一樣。」
說著,我腦中浮現起從前她身穿中學運動服的身影。
她臉上一紅︰
「既然你這樣說,我唯有當自己回到中學的時光吧。」



薄扶林水塘邊的山路,遊人本已不多;沿著山路迂迴而上,走到近山頂徑附近,霧氣強得只有五米能見度。
寧靜、迷幻,如入無人之境。
我握緊了雨晴的手,以防她跌倒︰
「今天霧好大呢。」
她的笑容卻相當高興︰
「是啊!好夢幻呢,我覺得好像漫遊仙境一樣。」
「妳喜歡這樣的環境?什麼風景都看不到啊?」
「我覺得,這就是風景啊。雲裡的風景!」

「是嗎……的確是很特別。」
「我也覺得呢!朦朦朧朧的,連普普通通的樹木都變得很好看啊!」
「妳弄錯了。我說的特別,是指妳呢。」
「我?」
她指著自己眨了眨眼,慢了兩拍才竊笑起來︰


「沒有哦,我很普通呢。誰都喜歡霧裡看花的感覺嘛,你不覺得嗎?」

蒙上一層紗之後,所有的東西,都會因為朦朧,而變得格外好看。
離得越遠,越覺得美麗動人。
越是想靠近,越是看不清。
越是不了解,越是有魅力。
我想,這大概是跟犯賤一起寫在人類DNA裡的特性吧。

我們手拖著手,在雲霧之中緩步而上。如此與世隔絕的環境裡,我們聊著一些瑣事,關於從前的、現在的。
說著,雨晴突然停下腳步,拉著我雙手︰
「阿軒,你覺得,跟我一起開心嗎?」
我連忙在0.1秒之內用力點頭︰
「當然啊!非常開心!」
「為什麼啊?不覺得悶嗎?大哥就常常說我喜歡的東西都很悶。」
「只是他不會欣賞妳而已。我覺得啊,光是跟妳待在一起這件事,已經夠有趣了。」



聊著聊著,我們已經走到山頂。
濃霧當中,只能依稀看見半山幾座豪宅。
雨晴歎了一口氣︰
「真可惜。我還想遠遠看一眼現在的香港呢。這個香港,我總覺得,不太認得。」
「為什麼啊?」
「是感覺吧……例如,從尖沙咀望過去,西邊突然多了一座很高的玻璃大樓。」
「你指ICC?」
「嗯,好像是這名字吧。」
我想了一想︰
「啊,對了,妳去留學的時候,ICC還沒有蓋好吧?」
「嗯,那時候,IFC還是香港第一高的哦。」
「後來妳暑假回來,都沒發現ICC?」
「我忘了,可能是沒注意到吧。有時我覺得,這個世界,真的變得太快哦……」
她淡然一笑,笑容當中,似乎有點寂寞。

我正想著怎樣回應她時,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拿出電話,我全身一震。
電話的螢光幕上,正顯示著一個我本以為永遠不會再出現的名字——

阿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