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西逝,一抹赤橙頃刻湧進睿君閣,瞬息萬變,牖外悠然紫粉。策馬遠征的將軍於黃昏的映照下,又若披星戴月地營救心愛姑娘的勇士。萬紫千紅總給人含糊不清的觀感,柔光之下,萬物皆纏綿悱惻。
 
    鄢惢晞枕著手趴在韓玊珧榻旁,與窗上她一心一意繡製的將軍對視。她知他心中有顏柔姌,亦知那女子委身於永安為質子,她實在不該同她爭搶,可她的過往又該由何人償還?那女子雖伴他長大,可他亦曾承諾於她,糾葛之深,一時之間竟不知元兇何人。
 
    「可你本就是我的,輕易放之,我怎能甘心……」
 
    手背莫名炙熱,鄢惢晞瞠目結舌地挺直腰板望向韓玊珧。
 
    「惢晞……」他緩緩睜眼看著她,氣若游絲道,「我口渴。」
 




    鄢惢晞驟然舒心,連忙起身替他倒了一杯水,又命尹巧倩密至藥鋪抓一副降熱消炎之藥。韓玊珧倒臥在床,聚精會神地望著鄢惢晞,忽地捏了捏她的臉頰。她見他笑,憶起方才趁他迷糊之際的一派胡言,便心有所愧地低頭。「將軍因何而笑……」她邊起身收拾藥箱,邊小心翼翼地問著。他笑著搖頭,又是直勾勾盯著她,見她窘困,便說:「你定然未用午膳。」
 
    鄢惢晞放下藥箱及血水粼粼的銅盆走至榻邊,朝撐著頭的韓玊珧吐舌,隨後左臉又遭他一掐。「亦該用晚膳了,我陪你吃些東西,待你歇息片刻,巧倩應該熬好了藥。」她邊將他扶起邊道。「好。」他一頭栽進她肩上。
 
    忽地,巨蟒纏上楚腰,他將她鎖在榻上。
 
    「你這般……我如何喚人來?」頸間的溫熱躥上玉面,她不敢輕而易舉。「來人!」他冷地一笑,朝殿外高呼。
 
    呂山應聲而入,躬著身立於榻前。韓玊珧挪了挪腦袋,額頭貼著鄢惢晞的軟頸,隨意讓呂山端些菜來,又恣意將其遣退。「砰」,她還未反應過來,呂山便已帶笑出了睿君閣。
 




    「將軍無賴……」
 
    「可不能讓夫人餓著了。」
 
    韓玊珧刮了刮鄢惢晞的鼻尖,笑著將她拉起身。侍女捧著飯菜入了睿君閣,擺好碗筷後,又匆匆離了。鄢惢晞給韓玊珧盛了一碗湯,便低頭進食,未再出聲。韓玊珧料她臉皮薄,亦未再逗弄她,僅時不時地與之對望。
 
    「將軍為何受了傷,又為何不同母親說呢?」許久,她問道。
 
    他側頭思忖,咬唇訕道:「今日同樊翼天爭執了幾句,隨後我們便於營中打了一架。他用箭攻擊,我以矛擋之。我落了一招,便中了他的箭。」
 




    她氣急敗壞地放下碗,將樊翼天臭罵一通,轉頭也教訓起他來,直斥兩人魯莽不可取。他連連稱是,承諾往後不同樊翼天一般見識,唯哀求她勿將此事告知父母親,否則他還需受家法三十棍。
 
    皎月若玉,火光熠熠,睿君閣外今夜蟲鳴額外吵鬧。
 
    尹巧倩端著藥走進殿內,鄢惢晞盯著韓玊珧將藥喝得一滴不剩,又倒給他溫水一杯。殿中又復無他人,她上了他的榻,撐手於旁,傾身欲解他的衣帶。
 
    「不,不可……」韓玊珧急忙握住鄢惢晞蠢蠢欲動的手,暗忖往日未覺她如此猴急,今日正是不便之時,卻這般挑釁。「脫下。」鄢惢晞命令道,他訕訕地鬆了手,頓時寬衣解帶。
 
    玉指緩緩爬上粗腰,驀地,她繞至他身後。
 
    「玊珧,你可否告知我……」懸在半空的柔荑遲疑一番,終輕撫痂血模糊的後背,「當日何故受此傷?」
 
    韓玊珧搖頭,催促她快些替他上藥。
 
    「此乃『玉涼膏』,塗了便可清涼止癢,只盼你往後莫再胡亂撓癢了。」隔著玉涼膏,指尖的微溫傳至寬背,軀抖,她誤以為他疼,遂輕輕往傷口呼氣。膏體冰涼,微風頓自脊骨蔓延全身,喚醒零星火苗。




 
    他側身握著她的手,將她摁在榻上:「今夜便留在睿君閣……」她怔怔地望著他,雙頰通紅,又聽他說:「我若渴了,便勞煩惢晞替我斟水……」末了,他額間冒汗地倒在她身上。
 
    原是如此打算,白教人緊張一場。
 
    鄢惢晞扶著韓玊珧起身,替他穿好裡衣,起身滅了燈,便躺在他身旁。往日僅顏柔姌可進的思香殿與睿君閣,她亦都踏足了,今日她在他的挽留下更歇於睿君閣,她有了顏柔姌無法媲美的進步。她確信他愛她比愛顏柔姌更早,他本就是她的。
 
    「惢晞……」
 
    韓玊珧繞著鄢惢晞幼細的髮尾,望著她的背影喚了幾聲,無人答應,她該是入睡了。若不是今日受了傷,他定讓她睡榻裡,現下便不必對著她的背了。
 
    「玊珧……」
 
    一陣蠕動,她翻身捲曲。
 




    老繭累累的粗手於白嫩的粉臉上摩挲,倏忽,白唇輕抿粉唇。
 
    今日她於他榻前嘟囔的話,他一字不差地聽入耳。自她將和離書撕得粉碎時,他便知道自己不曾看錯人。人心向來狹隘,再是無私之人亦有自私之時,愛恨貪癡乃人的本能。盼望因愛而生,慾望,佔有,嫉妒隨之。
   
    「惢晞,還好未曾錯過你。」
 
    再吻之,雙鼻纏綿。
 
    金橘劃破墨藍,東面悠悠懸起一道白光。天方起,蟲鳥爭鳴,熱鬧至極。
 
    鄢惢晞揉眼顧盼,眼前環境雖似蘭澤閣,卻毫無清幽之感。她半撐著身,乍見適才枕著一隻男子的手,掀被子望之,腰上亦栓著一隻粗手。
 
    「惢晞……」
 
    身後傳來韓玊珧半夢半醒的呼喊,欲轉身望之,腰間的手將她往後拖去,轉而緊緊貼上溫柔的胸膛。




 
    鄢惢晞漲紅雙頰,輕聲問身後的人今日為何賴床,擔心誤了上朝時辰。語畢,耳畔傳來韓玊珧懶懶的笑聲,他道今日恰巧下沐,自是無需進宮。
 
    鄢惢晞點點頭,欲閉眼再眠,殿外卻傳來呂山的聲音。若素日催促起床之語便罷了,他卻道劉芊娥駕臨韓府,現下正於蕭玟處拜訪,晚些便過睿君閣探望韓玊珧。鄢惢晞睡意全無,起身換上衣物,亦仔細地替韓玊珧換藥。
 
    「華照非外人。」
 
    他又開口挽留,她為難地點頭答應,殿門隨之而啟。
 
    劉芊娥春風滿面地進殿,撞見鄢惢晞坐於韓玊珧的榻上,笑容頓失。鄢惢晞知她不喜自己,故連忙起身躬身行禮,只需禮數周全,她便無話可說。劉芊娥輕視鄢惢晞,拂袖坐在韓玊珧的榻邊,笑嘻嘻道今日特意出宮探望他。
 
    「鄢姑娘不知吧,韓哥哥性子急,又是武將出生,兒時便常同宮中守衛打鬥。前些年鍾愷欺負顏姐姐,韓哥哥還為此同鍾愷打了一架,唯那次亦是韓哥哥輸了。堂堂將軍輸給自己的下屬,真真丟了韓家臉面,韓叔叔為此氣了好些日呢!想來韓哥哥不會將此等沒了臉面之事同你說。顏姐姐同韓哥哥走得來,待她日後回了嬿國,我必請她多講些韓哥哥孩童事跡給你聽!鄢姑娘若有何好奇,顏姐姐……」
 
    「謝公主好意,今日我還未同母親請安,便先去寧德殿了。」
 




    劉芊娥三句不離顏柔姌,鄢惢晞聽得心有不順,藉故逃離睿君閣。韓玊珧欲挽留,劉芊蛾卻又同他說起前些日劉鼎欲給她指婚一事,鬧著要他替她擋下賜婚。他望著門外歎氣,隨口說讓她帶著喜歡的公子至嬿宮讓劉鼎過目即可。
 
    日光漸暗,韓玊珧愈發不耐煩,他本欲趁今日下沐同鄢惢晞練字,劉芊娥卻死賴於韓府直至用完晚膳。日入,呂山入思香殿點燈,韓玊珧則捂著右下腹呻吟,伺機朝呂山擠眼色。呂山會意,彬彬有禮地上前趕客,直言少將軍需歇息,半推半趕地將劉芊娥送出韓府。
 
    「去蘭澤閣。」
 
    鄢惢晞專心致志地繡製手帕,未覺身後有人,眼前驟黑,藥香淺淺。她拉下覆在眼前的手,轉身問道:「公主回宮了?」韓玊珧頷首,遞給她藥箱,繼而自覺脫衣。她便又細細同他換了腰下的藥,未忘背後亦需上藥。
 
    「熄燈吧。」
 
    韓玊珧說完便側身躺進鄢惢晞的床榻,她訕訕地熄了燈,靜靜躺在他身旁。他緩緩挪向她,隨之將她摟進懷裡,她受寵若驚,他於她耳畔道:
 
    「華照本性不懷,便是孩子氣了些,你莫同她計較。今日她同我聊起許多少時之事,我確實又憶起了她,但華照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瞬息雖短,然過去便是過去了,若不珍惜眼下,只怕將來需面對數不盡的遺憾。惢晞可明白吾意?」
 
    昨今皆非每月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