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可回府用膳?」
 
    「應當於鄢府用了膳方回府。」
 
    「那便去吧。」
 
    午後,韓玊珧與鄢惢晞朝蕭玟及韓忠亮俯身拜別,帶著呂山及尹巧倩啟程趕往鄢府。
 
    還餘半月便該入秋,韓玊珧見鄢惢晞許久未回鄢府,便特意尋了一日下沐拜見鄢霆鈞。他未忘當日與劉鼎的約定,故決意放低姿態同鄢霆鈞來往,唯鄢霆鈞心高氣傲,不願與他為伍,反倒藉著他的柔和愈發針鋒相對。
 




    「玊珧,為何我覺著你近來同往日不同。」
 
    馬車擁擠,鄢惢晞側身貼著車牆望向韓玊珧。他笑著搖頭,只道為了她亦該與鄢霆鈞重修舊好,加之他確有將相之才。她似懂非懂地點頭,又朝他弄鼻燦笑。
 
    朝野上下有鄢惢晞之慮者不少,便是鄢霆鈞亦對韓玊珧突如其來的友善嗤之以鼻,且看宵小有何目的。昨日黃昏他收到韓府的帖子,說是韓玊珧今日將攜妻子拜訪鄢府,亦頗為期待。
 
    晡時,韓府馬車緩緩時至鄢府門前,等候多時的鄢霆鈞連忙相迎。
 
    鄢惢晞下了馬車便撲進鄢霆鈞懷裡,韓玊珧則緩緩上前躬身行禮。鄢霆鈞漠然點頭,摟著鄢惢晞便進了鄢府,韓玊珧只得忍著氣跟上。此情此景,倒有幾分熟悉,新婚那日韓玊珧如何將鄢惢晞丟在韓府門外,今日鄢霆鈞便如何待之。
 




    殿中佳餚滿桌,鄢霆鈞於正位而坐,韓玊珧則扶著鄢惢晞與其對面坐下。侍女端來酒釀,細心地為眾人滿上。稻酒入觴,淳淳悅耳,無有人語。侍女放下酒壺便俯首退出殿外,守於殿前的下人亦一併退去。
 
「我來。」韓玊珧見鄢惢晞割不動烤羊腿,便奪走她手中的匕首替她備食。烤羊肉自邊境傳入大霽,深受大霽民眾喜歡,不少菜館皆備此菜。韓玊珧許久前便發覺鄢惢晞甚愛此菜,故每兩月便讓呂山給蘭澤閣的膳廚送去一隻烤羊。椒面亦是必備,唯中原不善種植此物,故他皆命呂山自胡商處購之。
 
    眼前兩人伉儷情深,於鄢霆鈞眼中卻皆為劉鼎陰謀。
 
    「父親!」
 
    鄢霆鈞忽然起身行至殿旁,憤然取下銀劍,鄢惢晞見此,奮不顧身擋在韓玊珧的身前。
 




    「晞兒你讓開!」
 
    韓玊珧淡然拭手,輕握鄢惢晞的手,將她藏在身後。
 
    誤會積累,若不及時敞開心扉言明,只會加深心結,血仇者尤為。韓玊珧料想鄢霆鈞還在記恨韓府先前與劉鼎合謀圍剿鄢府一事,唯他不願鄢惢晞再被拖進此事中,故沉著氣走向鄢霆鈞。
 
    廣胸貼上利劍,相看兩生厭。
 
    鄢霆鈞瞇眼思索,轉而咆哮道:「你既欲取鄢家全族性命,竟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了你?」韓玊珧拇指輕揉鄢惢晞的手背,對鄢霆鈞緩道:「你不會,只要惢晞一日是韓家的少夫人,你便不會輕易殺了我。鄢韓兩府早已因一紙婚約而綁在一起,往日是我思慮不周而有了鄢家牢獄之屈。可鄢大夫時至今日還不懂麼?韓鄢兩姓唯有攜手共進方可保天下無恙!」
 
    青筋盡現的手緩緩握住劍刃,濃稠的鮮紅剎那湧現,如雨般婉轉墜落,利劍隨之落地。
 
    「父親,今日我本真心實意帶惢晞與你相聚,未料如此,我們還是改日再來探望你。」
 
    韓玊珧拽著鄢惢晞走出鄢府,鮮血灑滿離開之路,兩人漫無目的於街上走著。鄢惢晞見他手血流不止,遂拉著他拐進街口的藥鋪,讓老先生替他好生包扎。她坐在一旁不語,思緒又回到他適才與父親的爭吵,她只聽懂了他話語的前半段,而後便不清不楚。鄢韓兩府,嬿國,大霽,天下……好似事事與他們相關,卻又毫無干係。




 
    眼前絆帶之手晃動,她又稀里糊塗地跟他出了藥鋪,走進城西的集市裡。厚實的白布將他的右手裹得嚴實,她一眼便瞧出此乃老先生隨意之作,所以禁不住止步替他理好。今日他理虧,又受了她好生教訓,說是背傷還未痊愈,腰又傷了,腰傷還未復原,手又見了血。
 
    韓玊珧訕然而笑,摸了摸鄢惢晞的頭道:「惢晞訓起話來,倒有幾分似老先生。」
 
    她瞪了他一眼,他便急忙帶她走進酒肆,說是要補回她一頓飯。滿桌的美味佳餚,她卻未有心思享用,僅一直望著對面的人。他夾了一塊涼拌藕片遞至她的嘴邊,她倒是受了,轉眼依然撐頭看著他。
 
    「玊珧,我不想做『鄢惢晞』了,」鄢惢晞低眸望著碗中的米飯道,「你亦不做『韓玊珧』可好?」韓玊珧仰望繁燈思考良久,牽著她的手搖頭:「可我們無權選擇。」
 
    「無權選擇」四字著實逆耳,將她僅有的希望亦覆滅了。身份卑若塵土之人無權選擇主上,地位顯赫的豪門亦無權選擇前路,興許人生來便無抉擇的權利。
 
    晚膳過後,韓玊珧帶著鄢惢晞於集市中逛了一圈。胡人戲法,吞火大漢,花燈猜謎,往日她喜歡的把戲皆無法吸引她的目光。自鄢府出來,她已悶悶不樂良久,故他拉著她擠進人滿為患的遊戲高檯,雷鳴般的呼喊聲終將她的思緒引來。
 
    「姑娘輸了,快接受懲罰!」
 




    「是呀姑娘,可不得賴皮!」
 
    「你便當抿了唇脂罷了!」
 
    看客興高采烈地同檯上的少女呼喊,又催促少年靠近少女。終,迫於壓力,少女於少年臉頰輕吻,隨即紅著臉跑了下檯,匿於人山人海。
 
    韓玊珧晃了晃手中的小手,於鄢惢晞耳畔輕聲道:「上回為夫替夫人接了遊戲,今日夫人可欲試試?」
 
    鄢惢晞驟然臉紅,推開韓玊珧便往人群外擠。她最不通詩書,若抽中吟詩作對,必然要受下懲罰。如果同適才檯上的姑娘那般,抽中了三號籤,可就要當眾親吻他。雖則她亦曾偷吻他,可如此眾目睽睽之下,她委實做不到。
 
    驀地,花燈全無,眼前漆黑一片。
 
    眼前的手她如今日日牽著,自是熟悉不過了,故牽上它轉身。
 
    「惢晞!」




 
    他將藏在身後的糖人遞至她眼前,繼而帶她往集市外走去。
 
    鄢惢晞一手牽著韓玊珧的手,一手捧著兩串糖人。今夜十五,若玉的冷月大放光彩,兩塊灰斑的花紋亦清晰無比,一高一矮,倒似嫦娥與玉兔在嬉鬧玩耍。兩人便賞月徐步,人影緩緩,無人啟唇打破寧靜。
 
    韓玊珧與鄢惢晞並肩越過池塘,自那次之後,他便未再隨意將她拋在對岸,而是不厭其煩地陪她多走一段路,直至送她至蘭澤閣門前方離去。他欲鬆手,她卻緊牽。
 
    「我可以相信你麼?」
 
    出了集市,踏入韓府,步至蘭澤閣前,她同他說了第一句話。
 
    他晃了晃手,又再靠近她一些,隨之緩緩將唇遞至她的嘴邊,輕抿若上唇脂。她惶恐地立在原地,嘴上溫柔無限,遂閉眼摟住他。隆鼻互蹭,彼此的氣息悄然潛入咽喉,深埋於心。寬厚的手掌自她的臉頰遊至後腦,潤唇勾起淺弧,他轉而閉眼貼著她的額。
 
    「諾卿,此生不復相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