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是冬末,再過幾日便是萬眾期待的新春,各家各戶皆忙著準備迎接新年。嬿國雪是落得小了許多,卻必至入春後方停。
 
    一針一結,一心一線。「咔」,手起剪落。今年冬日鄢惢晞去了綠喬一趟,未有時間準備生辰賀禮給韓忠亮,回了懋城後便命呂山燒製一套茶具給他。如今快新春了,這新年禮物可馬虎不得,故她正忙著繡製腰帶給韓家父子,至於蕭玟的白狐護手她前些日已縫製完成了。
 
    尹巧倩踮腳往蘭澤閣內張望,見鄢惢晞毫不察覺地俯首忙碌,便心滿意足地往睿君閣跑去,朝守在殿外的呂山招手。
 
    「呂山!」她輕喚,他便來了。「少將軍今日可說好了有何安排?」她掩嘴嘀咕。他蹙眉想了想,欲開口答應,身後的門卻開了。兩人急忙低頭躬身,門前的人笑言:「巧倩便留在此處替我打掃吧,蘭澤閣今日你無需擔心。」
 
    韓玊珧邊綁上披肩邊往蘭澤閣走去。尹巧倩望著他的背影「唯」了一聲,轉頭樂得直拍打呂山。韓玊珧以半年方看清自己的心意,但尹巧倩依舊替鄢惢晞開心,那畢竟是她以數個春秋換來的,她真真值得他真心相待。
 




    「惢晞!」
 
    韓玊珧搗蛋地遮住鄢惢晞雙目,細長的睫毛騷動著掌心,他的左心房亦為之牽引。鄢惢晞隨意將針扎在布上,轉身撐開他的手,順勢捏住他雙頰。
 
    「惢晞,有兩件好事要同你說,你便放開我可好?」韓玊珧嬉皮笑臉地扯下鄢惢晞的手,忽而笑道,「今早收到永安告示,陛下已親自為柔姌與鍾愷賜婚,並將婚期定於來年秋日。」
 
    「當真!」鄢惢晞大喜,眼中泛淚,樂得直摟住韓玊珧。他笑她比鍾愷還歡喜,不知者還道是她有了大喜。她吸吸鼻子望著他,想像著顏柔姌與鍾愷重逢之時的歡快,必定若她如今這般欣喜、愉快、珍愛⋯⋯
 
    他忘的,她都記得,故她明白顏柔姌這些年所受的相思之苦。
 




    極其難受,好似心如刀絞,生不如死。日日夜夜,直至與君相會。
 
    「惢晞,第二件喜事則是⋯⋯」他邊說邊從懷中掏出信件,歎氣噘嘴道,「為何那辛谷狼崽同你這般親厚?」
 
    鄢惢晞見與聞梓桑有關,遂連忙奪信閱讀了起來。那日離開綠喬之時,她見他可憐,哀求姚盛替他尋個落腳點。姚盛雖非辛谷人,卻亦心生憐憫,便讓他隨他在綠喬經商的霽人家中工作。想來那霽人待聞梓桑不錯,竟教他書寫中原字。他於信中亦言一切安好,期盼能早日攢夠錢至嬿國尋她。
 
    於本該無憂的年紀承受了許多磨難,這自是讓人難過的。餘生很長,安康便好。
 
    「玊珧,我們替柔姌置辦些新婚之物可好?」
 




    鳳眼莞爾,鄢惢晞將信好好地放入梳妝櫃中,轉身牽起韓玊珧的手撒嬌。他雖覺得如今操辦早了些,唯見她開心便答應了,何況他本就欲邀她至集市閒逛。
 
    韓玊珧臨出門前又拐了呂山出行,他往日同鄢惢晞逛過集市,她總說沒有想要的東西,卻回回帶了許多物品回府。她今日更指明要為顏柔姌添嫁妝,他若再不帶幫手出門,只怕該埋在賀禮中。
 
    「這步搖樣式典雅,與柔姌相配⋯⋯粉色唇脂她最最歡喜了⋯⋯這些,這個,還有那隻紅寶石指環⋯⋯」
 
    鄢惢晞漠然放下手中的銀葉步搖,低頭轉向怵在一旁的韓玊珧。她看著委屈極了,他溺愛地摸了摸她的頭,同東家的高呼一句:「適才夫人說的全都要了。」
 
    她驚奇地望了他一眼,又羞得低下頭。「夫人可有其他想買的?」他問。她連忙搖手晃腦地出了店舖,望著地上的白雪發愣。他讓呂山獨自捧著那些盒盒罐罐回了韓府,自己又帶著她往鬧市擠去。
 
    鄢惢晞忽地鬆開韓玊珧的手,冒雪走向道上胡姬的脂粉檔口。白沙又落下,太陽未來得及收起柔光,盈盈亮亮。她拾起一盒紅凝脂,膚若白玉的指尖於脂上旋舞,轉而在手腕上飄香。
 
    披紗戴銀的胡姬路過,餘香飄然。隔著外邦佳人,她驀地回首朝他歡笑。
 
    她眉目淡然清麗,不似胡人那般五官深邃,他不知為何往日總將那黃衣女錯當成她。那女子每於緊張之時便說不清中原話,他們於巫哧王宮相見,她那身黃衣亦是巫哧王室貴女特質⋯⋯她絕不是她。




 
    如她所言,他因著她方瞧得清那女子的臉面,且不論那巫哧姑娘是否確切存在過,他亦不會傾心她以外的女子。
 
    若夢一場,她僅僅是他的鄢氏夫人。
 
    「惢晞可喜歡?」
 
    胡姬走了,韓玊珧上前牽住鄢惢晞。
 
    「喜歡便買下,你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
 
    她呆若木雞地立在原地,似在回想甚麼,轉而笑著挽上他。她說既然夫君欲贈她賀禮,那必定往高價的買,否則該吃虧了。他點頭,帶著她往繞進巷後,穿梭幾番,又出了大街。
 
    「玉葉堂。」
 




    鄢惢晞仰望牌匾,若有所思地唸了出聲。脂粉遺香,貝殼門簾隨風而撞,叮鈴地響個不停。玉指掀簾,她牽著韓玊珧入了店。
 
    四面牆上的木架長短不一,擺放著各色胭脂水粉及金銀頭飾。對門大窗前的木櫃上置放了好些匹豔色紗錦,櫃旁則掛著幾身成衣。
 
    韓玊珧瞧了瞧櫃子,側房內隨即有顆腦袋探出,姚盛笑嘻嘻地捧了一箱瓶瓶罐罐走至櫃前。
 
    「姚盛?」鄢惢晞驚呼,轉而望向韓玊珧,待他老實交代。那日他們與姚盛於綠喬分離,韓玊珧勸他至嬿國經商,他以餘錢不足為由拒絕了。她還以為至少半年內不會再與他相遇了,怎知方過一月便在懋城鬧市相聚。
 
    「華照若知你於此,定會開心!」她動口又動手,興致高昂地擺弄著姚盛適才搬來的唇脂香料,「明日我便讓巧倩將此消息通報嬿宮,否則她該於宮中悶壞了。」
 
    姚盛狂搖頭,哆嗦道公主金貴,只怕玉葉堂裝不下。鄢惢晞不懷好意地看了他一眼,隨手拿起碧玉盒胭脂,不急不慢地置於鼻下輕嗅。她知道劉芊娥強勢,他怕她亦是情有可原,唯她清楚,他這是在裝呢!
 
    「這個,」韓玊珧拿過鄢惢晞手中的胭脂,依靠在櫃上環顧四周,指著牆上的架子道,「釵子,額飾,唇脂,還有石黛⋯⋯各來一個。」
 
    莫說姚盛驚恐,鄢惢晞亦覺得韓玊珧魔怔了。素日他亦偶然贈她禮物,卻從未試過同時如此慷慨,數量之多若聘禮。真真敗家。




 
    夫婦倆又同姚盛聊了許久,直至黃昏方離開。鄢惢晞一手拎著玉葉堂的妝品,一手則由韓玊珧牽著。今日是她的生辰。原他記得,卻不愛說出口。
 
    去年今夕,他同她吵了一架。鄢霆鈞病後入宮,劉鼎隨即受了傷,他為此惱得很。他質問她為何特意於那日約他出遊,居心究竟何在。她百口莫辯,卑微得連「生辰」二字亦說不出口。在情愛裡,她總是如此小心翼翼。
 
    好些日後,他方從呂山口中得知那日是她的生辰。後悔莫及又如何,傷害若水,潑出去了便收不回。
 
    唯一的可取之法便是往後不再。
 
    「快放我下來⋯⋯」
 
    回了王府,韓玊珧忽然抱起鄢惢晞,帶著她往蘭澤閣走去。她手上的包裹於他背上晃蕩,他的笑亦如此放縱。她明白了,今夜她才是他的禮物。
 
    「惢晞,我們生五個孩子可以好?」
 




    「也太,太多了⋯⋯」
 
    「那三個,絕不能再少了。」
 
    勾著胭脂水粉的玉臂懸在半空,好生愛戀綿綿,包裹逐一越指落地。紗幔朦朧不清,她於他熾熱的迷戀中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