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熱鬧,人來人往,吆喝聲不絕於耳。韓府門前停著一架華貴的馬車,車頂懸著兩串鈴鐺,風一吹,便叮叮噹噹地響了起來。是秋歌吧。
 
    鄢惢晞站在韓門前,望著馬車發愣。似夢一場,原以為難以言說的事,在萬念俱灰下竟可輕易脫口而出。她不但低估了她夫君對巫哧人的憎恨,亦輕看了他對她的愛。過往當真不重要了,人生能有幾回失而復得。哪怕重來千萬次,她亦心甘情願地,不遠萬里地,奔向他千萬次。回家的路雖遠,但只要想到他在家裡等著,那便不遠。
 
    忽地,一雙手將她的雙眸覆蓋。
 
    她扒開手,轉而吻上身後的人。
 
    「你便不怕認錯了人?」韓玊珧打趣道。
 




    鄢惢晞搖搖頭,這雙手她可牽了千百回,便是上頭的繭子她亦能分得清孰左孰右。
 
    「喂!一大早的,還走不走了!」劉芊娥從兩人身後冒出,徑直走向馬車。
 
    韓玊珧無奈地聳聳肩,牽起鄢惢晞登上馬車。
 
    劉芊娥與姚盛的婚期定於年底,現下已是深秋,該是時候為婚禮作最後的準備了。鄢惢晞前些日左挑右選的,依然不知以何為賀禮好,恰逢新人皆在懋城內,便相約齊至市集置辦新婚用品。當然了,姚盛只能以玉葉堂東家身份「伴遊」。
 
    四人繞著集市走了好幾圈,收穫頗豐,購入陶手玲、羚裙、炙羊肉、蒲陶酒、香膏⋯⋯皆與婚禮無關。逛得累了,劉芊娥便說要喝茶歇息。韓玊珧見往前便是玉葉堂,提議至玉葉堂討杯水喝,鄢惢晞連連稱道,說是可以順便看看新上的朱釵。劉芊娥無言,不禁暗忖好一個夫唱婦隨,前些日還吵得不可開交,如今又琴瑟和鳴。
 




    玉葉堂內顧客頗多,姚盛引著眾人至後院小坐。茶水清香,糕點可口。
 
    「若由嬿宮行禮出發,恐怕不妥。」鄢惢晞撐著頭思索,她著實擔心姚盛以西羚王身份與劉鼎碰面。「於永安行禮,由陛下見證,再返回羚地。」劉芊娥糾正道。西羚位於大霽西面,若由嬿國出發,必經永安,故劉弘下令於永安完婚。經明陽公主遭巫哧苛待一事,劉弘絕不允許和親公主再受委屈,畢竟有損大霽威嚴。
 
    「那豈不是不出兩月,你們便要離開嬿國了?」鄢惢晞言畢,感到悵然若失。
 
    殘陽愈發橙紅,宛若憋足氣的孩童。
 
    小廝打斷了四人的話家常。那小廝於姚盛耳旁嘀咕,又遞給他一疊文書。姚盛的深情隨著他的話而變動,時而震驚,時而欣喜。
 




    「恭喜諸位!」
 
    待小廝走後,姚盛裝腔作勢地朝韓玊珧三人行禮。
 
    劉芊娥以為姚盛拿婚事打趣,正欲贈他一拳頭,卻被韓玊珧攔下。姚盛將那疊文書遞給韓玊珧,又眨眼道:「大魚已上鉤,該歸家烹之。」
 
    韓玊珧大為震驚,將文書好好藏在懷中,拉著鄢惢晞往韓府趕。
 
    大魚已上鉤,該歸家烹之。
 
    韓府的馬車於大道上奔波,叮叮噹噹,鼓舞人心。是勝利的歌吧。
 
    半道上,呂山下了車,將消息帶給鍾愷。鄢惢晞懵懵懂懂地隨韓玊珧回府,見他眉梢淨是笑意,便問他為何而喜。韓玊珧笑嘻嘻地將她抱起,說是今夜吃魚可好。
 
    黃葉若雨下,高門前男女相擁,將得來不易的幸福緊緊抱在懷中。




 
    韓玊珧與鍾愷相約分頭行事,一人入宮向劉鼎稟告事件,一人帶人於城門埋伏,嚴防大魚離開懋城。此番,定索其命。
 
    天色漸晚,韓玊珧恐夜長夢多,故即刻動身入宮。
 
    「大王!先前為尋獨孤依的下落,臣派數名探子於大霽境內追尋可疑的異族女子,此案已結,探子北返。然,身處蜀地的探子於返途中發現該地集結大量嬿商,並與羚人來往密切。經查探,該批民眾的確自嬿國南下,唯身手了得,系假借行商之名的軍士。多番接觸交手後,探子截獲多份信件文書,內容皆涉及大霽國政。在送往西羚王宮的信件中,臣發現蓋有大嬿官印,而此印為樊將軍所有!大王!樊翼天圖謀勾結外族!大王!」
 
    乘風殿內,劉鼎正與陳靜姝用晚膳。韓玊珧不顧內侍阻擾,闖進殿內,激怒劉鼎。韓玊珧作勢求饒,將午後姚盛截獲的文書以自身名義奉上,又在一旁添油加醋地敘說。劉鼎帶著怒意,迅速地閱覽那堆亂糟糟的文書,卻是越看越氣,暴怒下,將餐桌掀翻。
 
    「臣請大王即刻下令緝捕樊賊!」
 
    「準!封其府邸,搜其居所。樊府者,不可離府。將叛國賊樊氏押至王宮!」
 
    韓玊珧得了王令,即刻領兵出宮,匆匆往樊府趕去。鍾愷守於城門良久,耳聞城內兵馬異動,隨即下令關城門,命人調來一隊人馬守住城門。
 




    兩人於樊府碰面,鍾愷抵達時,韓玊珧正帶人搜府。
 
    韓玊珧將樊府翻了底朝天,於暗閣密室中檢獲不少外族貨幣,卻依舊尋不到樊翼天及殷樂湄的身影。鍾愷抓來侍女,要其交待主上今日的行蹤。迫於刀劍的威勢,侍女唯命是從,一五一十地交待,說是樊翼天日落之時曾出府,並未歸家,而殷樂湄不曾離家。
 
    為免打草驚蛇,鍾愷獨自來到殷樂湄的屋內搜查,讓將士守在院外。屋內無人,閣樓上卻傳來聲響,似有人打翻燭台。閣樓上,一位婦人背對著梯口,正於窗口點燭燒毀手中的木匣子。鍾愷大步上前,從後制住婦人,隨即遭其以火燭襲擊,燙傷左手。鍾愷抓其婦人的手,將其扣住,發現那人正是殷樂湄,便連忙將其四肢銬住。
 
    殷樂湄狼狽地坐於地上哈哈大笑:「抓了我又如何?我甚麼都沒做!樊翼天呢?樊翼天呢!抓不到吧!哈哈,蠢豬!」
 
    鍾愷覺著她吵死了,便隨意找了塊布塞在她嘴裡。木匣燒壞了一半,鎖卻依舊牢固,遂,他起身揮刀砍下鐵鎖。也大概自此刻起,殷樂湄就臉色煞白,不敢造次。
 
    信件雖燒毀了大半,唯底部數封仍完好無缺。鍾愷細細地看,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原來當日為陳靜姝安胎把脈的張御醫為殷樂湄同鄉,早已被樊府收買,謊稱王后胎象穩定,殷樂湄便藉此隔三岔五往彤煒殿送去醃蟹⋯⋯原來樊翼天才是劉弘安插在嬿國的眼線,鄢霆鈞不過是幌子,而鄢霆鈞從來不知樊翼天為劉弘同黨⋯⋯原來劉弘早將顏柔姌出嫁路線透露給樊翼天,是殷樂湄唆使樊翼天莫讓顏柔姌稱心如意地走進懋城⋯⋯
 
    也就是說,劉弘借樊翼天之手擾亂大嬿局勢,傷嬿王之子,害鄢氏一族,以及,凌辱顏柔姌。鍾愷仰天大笑,原來整個大嬿皆是笑話。
 
    「爾等不該,不該待柔姌如斯⋯⋯」




 
    鍾愷雙目通紅,失控地撲向殷樂湄,雙手緊緊地握住她的脖子。他要殺了她,殺了所有負他妻子之人。包括狗皇帝劉弘,他亦是遲早要殺的,遲早。
 
    殷樂湄四肢戴著鐐銬,無法動彈,只能笑著等待生命的完結。
 
    「鍾愷!」
 
    韓玊珧及時出現,將失了理智的鍾愷推至一旁。他告訴他,莫忘了樊賊,所以在找到樊翼天前,要留著殷樂湄的性命。鍾愷回過神來,拾起刀劍便跑下樓,誓要將樊翼天揪出來,哪怕將懋城開膛破肚。
 
    韓玊珧將沒了半條命的殷樂湄自地上拽起,在她的鐐銬上綁了根麻繩,將她拖下樓。他在馬上,牽著麻繩,慢悠悠地走向嬿宮。他騎著馬,她在後追趕,他便是要讓躲在一角的樊翼天看看他妻子淒慘的模樣。
 
    樊翼天出賣大嬿的信件最終到了劉鼎的手中,陳靜姝亦看了。乘風殿內,殷樂湄跪著受了十來巴掌,隨後被關押在偏殿。劉鼎正式擬旨緝捕樊翼天,一夜間,大嬿的英雄將軍變為通敵叛國的通緝犯。
 
    夜來了,樊翼天還未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