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店門前,蹲下了身子,要把鐵閘捲起,卻發現如何使勁也拉不起來,整道鐵閘紋風不動。

「甚麼事?」她問。

我朝後看看站在我身後、交叉著雙手的她,「捲閘壞了。」

「你的意思是,托你的福,我倆要一同被困在這裡嗎?」她皺起了眉頭。

「不用擔心,我再試試。」我乾脆跪了下來,用兩手執著錢閘底的兩邊把手,但使盡了全身的力氣,也無法把閘門移起分毫,這種狀況前所未見,我急得汗流浹背。



「我現在應該擔心嗎?」

我不懂回答她,頹然的站起身來。在她面前出了那麼大的一個糗,我真的生氣了,用鞋頭大力踢著鐵閘洩憤,把那道爛閘撞得轟轟作響。她倒是用一副沒好氣的語調說:「發脾氣也沒用,鐵閘不痛也不癢,你的腳卻隨時報銷,省掉了好吧?」

我聽到她的話,才停止粗魯而毫無意義的動作,這時候,鐵閘外傳來一把男人的聲音:「裡面有人被困嗎?」相隔著一道鐵閘,我向男人說明了情況,男人說他可試替我修一下,但要先去拿一些工具,叫我稍候一會。

我這才安心下來,轉向她正式道歉:「很抱歉,連累妳要暫時留下來。」

「我今日已經比平日晚了回家,這只是遲上加遲。」她看看手錶,不安地笑了一下,「我父親一定會大發雷霆。」



我走到櫃台前,看看電話,對她說:「不如這樣,妳打個電話回家,讓我替妳父親解釋一下狀況?」

「不必了,這種機會可遇不可求。」

「甚麼?」

「我最喜歡看到父親大發雷霆的樣子。」

「妳在說笑吧?」我深感無奈,「我知道了,妳在嘲諷我。」



「不,你想多了,我真的喜歡父親生氣的模樣。」她說:「他是個嚴肅的男人,平日不苟言笑,也不會對家人表達關心。可是,半年前有一次,我去出席大學的迎新營,比原定時間遲了回家,父親把我罵個狗肉淋頭,我卻是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愛。」

由書店步行約五分鐘,就是香港著名的大學學府。嗯,她原來是個大學生。

她臉上甚至浮現從容自在的微笑。我揚起了眉,「你的想法真古怪。」

「你父親呢?他嚴肅嗎?」

我想了一下才說:「他十二年前離家出走了,我對他的印象很模糊。」

她看著我,若有所思的說:「我好像踩到地雷了?」

「不會,我沒甚麼好隱瞞的。」我也把自己的家境告訴她:「後來,我母親也遭到意外不在了。我父親的好友收容了我,待我如親兒子。」

她沉默地看我,我爽朗地笑了一下,「千萬別用同情的眼神去看我。」



「我不會。」她還是定睛在看我,雙眼閃啊閃的,「我只是覺得你好棒。」

我看著她,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我喜歡那種天塌下來,也不會去自怨自艾的人。」

我儘量當成是自嘲的說:「不瞞你說,我實在太值得妳去喜歡了!」我但願她會聽得出話裡的認真。

她翻翻白眼沒好氣地笑,我傻傻地陪笑。

就在這時候,門外響起了敲擊鐵閘的聲音,大概是鎚仔之類的。我真心感激那個熱心男人,但更感激那道罷工的捲閘,讓我有突然而來的珍貴機會,跟她相處多一陣子。

我這才想到自己不夠體貼,她可是乾站著幾個小時的了。我快快把櫃台裡的椅子搬出來,她也不客氣的坐下去,扭動一下腳踝。我自己則疊起了幾包由發行商運來,用牛皮紙包著還未拆封的書,一屁股坐到上面去,與她相隔著幾個身位的距離,跟她面對面對坐著。



她環視了整家書店四周,才把視線轉回我臉上,「對啊,我有個問題真想知道。」

「問啊。」

「在書店裡工作的人,喜歡看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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