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3-9-2014 星期三 。林柏特-林伯。

  已經不止一次全家人吃飯時一句話都不說,除了點菜的時候。因為我全家人都各自忙碌生活,不能在中秋正日做節。於是,我們勉強於今天晚上在上水家附近的酒樓吃飯。
 
  爸爸和媽媽分別坐在我兩側,他們各自看著自己的手機。自從智能手機普及後,我發現這些五十後、六十後比我們年輕人還要為之著迷,他們無時無刻都在用Whatsapp聊天,群組數量比我們還要多,十八樓師奶團要開一個,在facebook找回自己的小學同學後又開一個,社區中心「媽咪鬆一鬆」組織又開一個。他們的人生苦悶了四五十年,經歷了上世紀捱更抵夜的年代,其實接觸一下新事物,重生為人生尋找到樂趣亦不為過。
 
  其他沒有因此而影響生活的人當然沒有問題。問題只在於我的父母因此而漸行漸遠。媽媽覺得爸爸自己放太多時間在手機,放太小心神在家庭上;爸爸則覺得媽媽這二十年來一直都沒有放過很多心神在家庭上。由這一個小問題接連引發一連串的大問題我就不在此一一詳述了,我們三姊弟每一個都已經出來社會工作幾年,大姐都準備結婚了。他們兩個的感情問題還是自己來解決吧。
 
  他們愛玩電話,我也不甘示弱,正在Whatsapp和葛斯聊天。
 




  說到葛斯,你們一定很關心我和他的關係吧?嗯……不過不失吧。星期日他打電話向我道歉,他知道自己上次說的話太過份,雖然以我平凡的外貌作為考慮因素始終沒有改變,但他覺得應該要再多考慮一段時間,還希望我能等待他。
 
  說真的,聽到他這樣說,我還是有點心有不甘,於是我冷靜下來,撫心自問。他真的外型很好嗎?是;我真的外型很差嗎?不是差,但的確很普通;外型對於一段感情來說真的很重要嗎?不是,不過對方有權重視,就像有些人喜歡高大、有些人喜歡矮小、有些人喜歡下體大、有些人喜歡肚腩大;於是乎我又想,我最理想的對象是怎樣?其實我要求非常簡單,我只希望他能真心對待我,盡量不要對我有所隱瞞就可以了;那麼他直接告訴我他因為我外型不夠好而有所考慮,不正是乎合我的條件嗎?
 
  我曾經和Toby與杜小峰討論過。(不敢找老鼠討論原因是他一定極力反對)他們都一致認為這個人的確有點不可一世。杜小峰的觀點如下:「屌,講到自己好似好辛苦,要屈就自己同你一齊咁,佢自己好掂咩?俾張相嚟睇下…………吖屌吖!又真係幾得喎……」Toby的觀點如下:「講真吖,佢其實真係幾自以為是,幾不可一世。我唔講個樣呢單野啦,就俾佢真係接受到你喇…no offense呀下,唔係話你個樣差呀,佢話咋…就俾佢真係接受左喇。但係之後佢都肯定多多問題,肯定成日要你就哂佢。佢都識得話自己係完美主義者啦。」
 
  唉!我太容易受人影響了……
 
  「你地嗌左啲咩送呀?我仲喺學校未走得,仲未食飯…」葛斯在whatsapp說。
 




  「岩岩開學幾日就咁忙?佛跳牆、芝士龍蝦伊面、蒸扇貝、咕嚕雞球、貴妃雞…」
 
  「一陣打包嚟!唔該!」
 
  「傻佬……你一陣記得食野呀,如果真係忙嘅同我講,我買過去俾你食啦。」
 
  「哈哈,唔洗啦,我喺何文田,你上水食完飯過到嚟我都走得喇!」
 
  「咦,原來hklgff(1)到喇喎!」
 




  「咩嚟架?」
 
  「影展嚟架,我上年都有去睇,不過自己去……你有無興趣一齊吖?」
 
  「自己一個去睇戲咁孤獨?咁我唔陪你都唔得啦。」
 
  「你真係一齊去?通常都係夜晚嘅,不過我一睇就八套九套咁,可能要幾百蚊架喎。」
 
  「都無乜問題嘅,我最多拎學校啲野返屋企做啦。你睇下我為左你犧牲自己,幾錫你?」
 
  「你錫我錫到我想嘔呀。」
 
  就在我沉浸於一片甜蜜之中的時候,我感覺到我左右兩邊正傳來一股很強大的氣。
 
  爸爸一直死盯著手機,但一股不屈的氣場正擴散過來,甚至越過我,傳到媽媽那邊,媽媽雙眼瞪大,凌厲眼神穿越我,射向爸爸那邊。




 
  媽媽率先發難:「明明一早應承左個女下星期晚同親家食飯,無啦啦又話約左人。」
 
  爸爸不喜歡將情緒外洩,屬於屈結型。「我根本都無應承,係你自己以為我得閒。」
 
  媽媽氣得指著他大罵,甚至不為意打到我。「咁你不嬲星期六夜晚都無野做架啦,你而家係咪玩野呀。你純粹唔想去啫!」
 
  他們兩個越吵越熱烈,大姐終於忍不住發聲:「唉,算啦,約過第二日啦好無?你而家改都好過去到下個星期先改嘅。」
 
  媽媽從來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人。「改?為佢改呀?咪由佢唔好去囉。最好擺酒嗰日都唔好去!」
 
  大姐最不願看見這種事情發生。為了籌備婚禮她已經夠煩惱,現在還要為父母不和的事而煩惱。二姐知道大姐苦惱,邊拍背安慰她邊責罵道:「好心你兩個啦,要嘈都過埋十一月先嘈啦,等家姐個婚禮完左先得唔得呀。」
 
  媽媽似乎知道自己過份了,便閉嘴不再說話。
 




  當大家都靜下來的時候,大姐突然問我:「你呢?你下星期嚟唔嚟食飯?」
 
  「我之前已經講左,我下星期有野做,唔洗預我。」我早就已經安排好下星期六開始看同志影展的開幕電影。更何況和親家吃飯,又不是我的親家。
 
  往往在這時候,爸爸才會大義凜然走出來教訓我。反正他除了教訓也沒有別的話對我說。「我就話要返工啫,你星期六唔洗返工架喎。有咩做咁巴閉呀。」
 
  「我喺出面做啲咩你從來都唔知架啦,我諗你連我大學讀邊間,讀咩科都唔知啦。」沒有原因,沒有起承轉合,只要我對著父親說話,很容易就會暴怒。而父親也是我唯一打從心底憎恨的人。但我再怎麼恨,也不能否認他是我親生父親。
 
  他習慣了我這種說話態度,沒有回應,只是繼續低頭whatsapp。
 
  我隨便夾起兩件貴妃雞咬幾口,起來就走。「我肚唔舒服,返去先,你地繼續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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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頭髮邊個想做癩痢」,同樣道理,「有家庭邊個想做孤兒仔」?不過我從不覺得自己有家庭。我知道我比起Toby有繼父、老鼠父母早亡、杜小峰來自單親家庭,已經算是較為幸福,最起碼我有兩個姐姐,雙親健在。無疑,生活上,物質我從來不缺,但我缺乏愛。他們充其量只是撫養我成人,但我從不感受到家庭溫暖。




 
  我回到冰冷的家,打開電腦,檢查下星期開展一連兩星期的同志影展的日程表。看影展最麻煩的事莫過於編排時間,不同日期在不同的影院有不同的電影播放,油麻地、金鐘、尖沙咀,有時候剛好碰上接近的時間,甚至要五點在尖沙咀看完一套電影,五點三十分趕到金鐘。
 
  我花了很多時間在日程表上規劃好。當我用信用卡付完錢的時候,電話響起。來電的人是葛斯。
 
  「我終於收得工喇…你食完飯喇?」從聲音聽到他應該剛坐上地鐵。雖然他是中產教師,不過他還是坐公共交通工具上下班。
 
  「返到屋企啦,我連飛都買埋喇!總數二千零九十五。」
 
  他靜了幾秒後說:「買飛?買咩飛?二千蚊?」
 
  「你唔係唔記得呀嘛?我岩岩先同你講完咋喎。」我看著電腦螢幕上百老匯網頁顯示的這次交易已經成功,一概不能退飛等字眼,不禁感到心寒。「影展喎!」
 
  「哦,係喎,我記得。」他說是記得,但語氣上明顯非常緊張。「睇邊幾日?」
 




  「十三號開幕電影、十六號、十八號、二十號有三套、廿一號、廿五號兩套,最後廿六號。」
 
  他沒有說話。
 
  其實……
 
  會不會是我做錯呢?他根本沒有很實在地答允,我買飛的決定是不是太倉卒呢?
 
  「呃……對唔住呀……我……一係我睇下我班朋友會唔會得閒陪我去啦。」
 
  「對唔住?做咩對唔住。」他的語氣很輕鬆。「我check左喇,嗱,十三號、十六號同十八號都應該無問題,但係二十號星期六我真係去唔到,因為嗰日我爸爸生日,我全日都要陪佢。跟住廿一,廿五都ok,廿六就要再睇睇時間……」
 
  我一個人拿著電話,坐在電腦前。眼淚不自覺地滲出來。我用手背輕輕擦拭,不過才剛擦掉一點,又再滲一些出來。
 
  「做咩唔出聲?」
 
  「多謝。」
 
  「你係咪傻架?無啦啦同我講對唔住,而家又無啦啦多謝。」
 
  假如我們真的在一起,不知道二十年後會不會仍然相處融洽。但最起碼,現在這一刻,他令我對情侶間的相處重拾信心。
 
  「不過你下次同我講聲個價錢先吖嘛,成二千蚊咁貴!我仲諗住請你…」
 
  「邊個要你請,我無錢睇咩!」
 
  「咁你請我啦。」
 
  「我請你食爆谷都得嘅。」
-完-
  
(1) hklgff:香港同志影展英語:Hong Kong Lesbian & Gay Film Festival)是香港眾多電影節之一,每年約在9月中至10月頭(原是11月中)舉行,歷時約兩週,參展電影全以LGBT題目作主題。影展由林奕華1989年創辦,原名「香港同志電影節」,2000年由博偉達Wouter Barendrecht)及楊曜愷接手後改至現在的名字。影展亦會於每年頒發玲瓏大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