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捌︱Ἰσμήνη︱伊絲墨涅


  根據藝莉的解釋,稲荷山其實非常低矮,大概只有二百多公呎,所以即使對一般人來說,也是非常輕易就能攀登的山岳。而稲荷山也正是「伏見稲荷大社」的所在地。
 
  「嘩……」
 
  站在著名的「千本鳥居」面前,樂璇似總算暫時忘記了懸而未決的憤慨,只是牽著森琪與絲明的手一起抬頭讚嘆。
 
  千本鳥居,顧名思義就一千個鳥居,那當然是虛數,總之就是指非常非常多的鳥居。實際上稲荷山也有多少鳥居有不得而知,但經過了伏見稲荷大社的樓門,一路沿著石階步行,在墨綠陰翳的樹林裡,就能看著無數鳥居以壯觀排列,形成一條橘紅色的隧道。鳥居的橫貫構成了嚴密的簷蓋,連中午時份的刺眼冬日都無法滲進。


 
  「澄澄,來幫忙拍照吧!!」
 
  樂璇對沚澄嚷道,就與森琪跟絲明走進了鳥居裡,沚澄也拿起手機充當著攝影師。走進了千本鳥居當中。
 
  我站在鹿儀旁邊,她也像旅客一樣抬頭觀察著鳥居,表情雖然仍是不動聲色,但眼神還是透露出讚嘆。我轉頭對看著登山路線圖的藝莉說:

  「小戀不會突然跑出來襲擊我們吧?」

  「很難說呢,小時侯我就老是被她作弄。」藝莉笑說「不過我覺得她如果要再加害我們,就不會等現在了。我們就在她的領地裡,除非離開京都吧,否則去哪裡也逃不掉。我們日文這叫做……『鯨鯢の顎にかく』,就是『正在面對張開嘴捕食的巨鯨』。」



  這是日本成語嗎?中文應該可以翻成「俎上之肉」之類吧。我們也確實是住在一般的旅館裡,根本般上不什麼保安,說不定連老闆跟待應也是戀音安插的線眼。根本防不勝防,藝莉這個「鯨魚」的比喻實在太精準了。

  「呼……」我放鬆胸口說「那我們先不要想小戀的事情吧,一想到就太可怕了。」

  鹿儀抬起手臂,輕托下巴,一臉凝神思考的樣子:

  「聽說鳥居是用來分隔『人』與『神』的世界……」
 
  聽見鹿儀這樣說,藝莉卻露出驚喜的微笑,探頭說:



  「鹿儀姐姐竟然知道呀!對,日本傳統迷信的確是這樣。」
 
  鹿儀立刻展露瞪眼反嗆道:「什麼鹿儀姐姐呀!我才沒比妳大多少!一年也沒有!」
 
  「哈哈我很意外呢,」藝莉笑意盈盈地說「現在連日本的小孩也不知道有沒有這些神話了,鹿儀姐竟然知道呀。」
 
  「誰是『鹿儀姐』呀,聽起來更老了好嗎!還有,我是來旅遊的,來之前做點資料搜集也很平常吧!」鹿儀哼起鼻頭說「雖然我不迷信,但那麼多鳥居排在一起,什麼劃分神與人的分界,一口氣走進去不會不吉利嗎?」
 
  這不就已經是迷信了嗎──我差點想這樣說,但我知道現在不是擔任這種角色的時侯。
 
  「呵呵,不會呢。」
 
  藝莉說著,就走上前,站在第一個鳥居的前方,她舉起手掌,放在鳥居的門柱上。
 


  穿著深紫色針織連身迷你裙的藝莉,像極了路邊野生的紫羅蘭。
 
  「日本神道的『眾神』跟別的國家不太一樣,比較像是靈魂般的概念,所以只要你懷著無邪的心,祂們也不會害你啦。」藝莉摸著鳥居,回頭對我們說「而且,這些鳥居其實都是用善信的捐獻建成的,所以可以說是買回來的商品,沒多少神聖的含意。」
 
  我跟鹿儀也信步跟上藝莉。鹿儀看著朱赤色的柱身,也舉起手,像撫摸一個熟睡孩子的臉,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在鳥居上,像在驗證藝莉所說的話。
 
  我望向前方,樂璇她們已經不見了,隱約聽見的笑聲也愈來愈遠,大概走進了沿著登山路線,走進鳥居的深處。
 
  藝莉舉步,走進鳥居的陰影裡,然後轉身面向我們。雙手負在腰後,倒著腳步逆行,零碎的陽光令她臉部明滅不定。
 
  「真是古老呢,我的祖國。」
 
  藝莉說著,身影隠入了恍如無窮無盡的鳥居裡,墜入了另一個遠古的國度。
 
  「神道,巫女,八百萬眾神……」藝莉邊走邊娓娓道來「從明治維新以後,這些曾經是社會核心的事情,就好像無聲的消失了……想起來真是有點可惜呢。」


 
  藝莉像歷史的領路人,我跟鹿儀步進了倒流時光的赤色隧道裡。
 
  「你知道嗎,老公,」藝莉的聲線像老書本散發出來的樹木氣味「巫女與神宮曾經是非常有勢力的職業,可是自從國家現代化後,明治天皇甚至禁止民間有人擅自擔任巫女。對神職人員來說,會否真的是幕府的時侯,會比較幸福呢……」

  我的歷史水平非常一般,當然並不知道。而我猜走在我身邊的鹿儀也不知道。

  「在我出生之前,日本曾經有個資產澎漲的年代,那時侯像每個人都是富翁,每個人都在感嘆:『啊~現代化,資本主義實太偉大了!』結果呢,不知道哪一天,像變魔術一樣,咻~大家又變回平凡人了。」
 
  山路開始緩步上攀,藝莉回身,背對著我們,我與鹿儀只能看著她的背影。

  我知道,此刻在藝莉所沉浸的,不是我能企及的煩腦。我跟藝莉太親密了,每當她這樣子,我都會閉上嘴巴,靜靜陪伴在她身後,像耐心地吹涼滾燙的湯,靜待煩惱在她的腦裡消失。
 
  可是,鹿儀卻開口問了:
 


  「喂,藝莉,所以妳的意思是,妳也同意那位戀音的做法?妳一樣認為日本,現代化才是錯的嗎?」

  藝莉聽見鹿儀的提問,抬起頭沒有回答,只在鳥居下漫步著,讓京都的陽光落在她優美的側臉上。

  戀音所說要下毒的對像,是來自東京的財團,他們將是注資到相關的京都法人團體裡,令京都幾所寺院可以出租予旅客入住。

  根據藝莉向我展示的新聞,那並不是是把寺院改建的酒店,而是繼續由住持或僧侶負責管理,招待旅客入住,提供膳食,那與其說是住宿服務,不如說是寺院生活體驗服務,而且索價不菲。最理想的情況,那既能夠為京都的寺院及市政府增加收入,也能推京都自古以來的佛教文化。

  可是,戀音看來不怎麼同意理想。
 
  千本鳥居的路段不長,最後一扇的鳥居落在我們身後,陽光豁然開朗。
 
  藝莉站在我們前方的平地,等待著我與鹿儀的到來。她終於回答:
 
  「我只是覺得……最好的時代也有缺陷,最壞的時代也有希望,沒有哪一個時代比另一個時代更優越。我們只能帶著民族最深刻的靈魂,去抵抗歷史的挑戰,」藝莉帶著微笑說「即使是大英帝國,最輝煌的殖民時代都已經結束了,如果每個英國人都想著要時光倒流,有意義嗎?為何不去創造新的時代呢。」



  鹿儀細聽著藝莉的話,稍為抬了抬頭,不知道是在深思,或只是在欣賞烏居之間的午後光柱。
 
  稲荷山整個山頭都各種的祭奉神社,我們被參天的翠竹樹木所包圍,眼前僻出的空地上鋪好了經歷無數風雨的石板地,石板地前方又是一個小小的奉拝所,樑柱簷角通體皆紅。
 
  藝莉獨自走向奉拝所的神龕。然後像昨天晚上一樣,向著神明拍掌,合什,禱告。
  
  我與鹿儀都沒說話,靜待藝莉禱告完畢,靜待藝莉獨自對神明的告白。
 
  良久,藝莉才靜靜放下了手,回來我們身邊,雙眼像飽睡過後般清激。
 
  「但老公你放心,」藝莉牽起我的另一隻手說「時代再改變,藝莉醬我還會是藝莉醬。」
 
  「我很榮幸呢。」我緊扣著她的手回答。
 
  「鹿儀姐不要吃醋哦。」藝莉瞧向鹿儀說。
 
  鹿儀冷眼瞪向我,一副已經懶得回應的臉,只是說:「我想抽煙了,這邊可以嗎?」
 
  「哎喲呵呵呵~」藝莉像看見窘態似的竊笑起來「日本除吸煙區外,基本是完全禁煙,鹿儀姐你就忍耐一下吧。」
 
  「真是的……」鹿儀煩悶地揚了揚嘴巴。

  「好啦,」我也牽起鹿儀的手說「妳就當戒一下煙嘛。」

  鹿儀沉著臉我同時牽著藝莉,又同時牽著她,說著:「你要這麼明目張膽地腳踏兩條船嗎,渣男?」

  我不禁笑了一聲:「咦,這還是第一次鹿儀妳承認我們之間的關係呀。」

  鹿儀瞬即沒好氣地擺出無力的微笑,藝莉也粘近我的肩頭說:「對了,我也正好想問喔:到底老公跟鹿儀姐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妳問他。」

  鹿儀立刻帶著置身事外的語氣,舉起手指指著我。

  「那麼老公,請回答。」

  藝莉那澄靜的雙眼瞪著我,散發出一陣黑煙般的殺氣,有那麼一瞬間竟然與戀音的眼神重疊了。我結結巴巴地說:

  「那是……聖誕時候的事情,等一下!藝莉醬,妳……妳的眼神變成跟小戀一樣了,妳先冷靜點!」

  「啊,果然是那時候,」藝莉還是帶著那官式似的堆笑:「所以那之後呢?為什麼鹿儀姐說你是她的『小粉絲』?你們多久會H一次呢?鹿儀姐是為了見你,才來京都的嗎?」

  「妳問他。」

  鹿儀維持一模一樣的姿勢,舉起手指指向我。我望向鹿儀說:

  「那、等、等一下鹿儀,這全都要由我來的解答嗎?」

  「鹿儀姐姐在問你呢,也沒否認跟你有H喔老公。你要跟你一直騙著的藝莉醬分享嗎?」

  「我從沒有騙你呀藝莉醬,那真的是一言難盡呀!」

  「我們3P過了喔,跟雨薇一起的。」

  「喂!!!鹿儀!!!」

  「啊,進度好快喔~」藝莉捏緊我的手掌。

  「嘩不要這樣藝莉醬!!」我望向眼神逐漸黑化的藝莉「嗚嘩呀呀呀呀,我的手掌呀呀呀呀!!!」

  「藝莉醬,小果,鹿儀!」
 
  遠處傳來沚澄的叫喚,她拿著相機向我們揮手,走向我們說:
 
  「嘩~小果你一個人牽著兩大美女,會否太惹人羨豔了。」
 
  我左手牽著藝莉,右手牽著鹿儀,兩人都是樣貌身材頂尖的美女。我決定不為此申辯,更用正彷彿從死神鐮下逃過的感激語氣說:

  「嗚……澄澄,妳來就好了,我可是不是伊藤誠呀……」